【內容提要】新型國際傳播構成了一個泛眾參與的數字輿論場,互聯網打破了傳統的物理邊界,帶來國際傳播場域的革命。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沉浸傳播和泛眾傳播改變了全球人的話語方式和行動邏輯,讓信息傳遞和知識建構成為一場全民的狂歡,因此而形成的“網絡虛擬社群”解構著物理時空中的國際政治、經濟、文化生態,并重新建構虛擬時空的人類共同體和網絡政治文化話語。當人人都是自媒體,人人都有機會參與講好中國故事時,有必要全面提升國民的國際傳播素養。在當前語境和泛眾傳播視域下談國際傳播素養,更要基于國家信息安全的大背景,網安則國安。泛眾傳播的數字媒介時代,一個國家的網絡議程設置能力和網絡輿情引導能力,是該國國際傳播能力和全球數字領導力的重要指標。當下的中國,要全面推廣全民國際傳播素養教育,并將其融入中國的大國國民教育中。提升中國的國際傳播力需做好頂層設計,人人參與,建構立體全面的對外輿論主體生態。
【關鍵詞】國際傳播 對美輿論 傳播主體 泛眾傳播 沉浸傳播
互聯網打破了傳統的物理邊界,帶來國際傳播場域的革命。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沉浸傳播和泛眾傳播改變了全球人的話語方式和行動邏輯,帶來新的信息傳播、工作、娛樂形態,形成人類全新的生活方式。當人人都是自媒體,人人都有機會參與講好中國故事時,就對國民的媒介素養,特別是國際傳播素養提出了全新要求。中國在國際舞臺上承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對自身國際傳播能力的要求也不斷增強。習近平總書記2021年5月31日提出:“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是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要任務。”他同時提到“要全面提升國際傳播效能,建強適應新時代國際傳播需要的專門人才隊伍”,“形成同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相匹配的國際話語權,為我國改革發展穩定營造有利外部輿論環境,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做出積極貢獻”。① 國際傳播,傳統上被認為是主流媒體的任務,事實上,也是全國各個部門、組織的任務,甚至應該成為每個中國人的人生必修課。比如與組織和人相關的公共關系,一般指社會組織借助傳播手段與公眾形成互動交流、增強理解的一種管理活動。公共關系作為一種傳播活動,從國際范疇來看,也是國際傳播的一種。其核心是人,特別是如何通過信息交往,建構國際間的人與人之間的共同體關系,有效傳遞價值。
一、物理虛擬全面融合,改變國際傳播的時空與傳播關系
數字傳播技術使邊界消逝,現實時空被縮短,虛擬世界與物理世界越來越融為一體,使人類失去對實際物理地點的感知,②改變了時空概念。20世紀60年代,著名媒介理論家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在《地球村的戰爭與和平》中最早提出“地球村”概念時,最先進的主流媒體形態還是電視,“地球村”的提出具有前瞻性意義,如今遍及全球的高速便捷的互聯網讓“地球村”真正得以實現。
(一)泛眾傳播時代人人都是國際傳播的主體
從泛眾傳播的視角看,人人都是國際傳播的主體。當下,我們位于一個媒介全面融合的時代,是無邊界的時代,人類的生存環境包融所有的媒介形態,也包融各種文化形態。這個虛擬與現實相融合的環境,就是國際傳播的時空,這既對打通內宣與外宣提出了必然要求,也推動媒體與人的關系發生本質變革,事實上,每個人在這個融合時空中時刻都在進行國際傳播,全球化的社交媒體平臺成了人類進行信息交往的極重要的空間。
從虛擬世界看,我們有近10億網民。2021年2月3日,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根據此報告,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9.89億,較2020年3月增長8540萬,互聯網普及率達70.4%。我國網絡視頻(含短視頻)用戶規模達9.27億,較2020年3月增長7633萬,占網民整體的93.7%。其中短視頻用戶規模為8.73億,較2020年3月增長1.00億,占網民整體的88.3%。我國網絡直播用戶規模達6.17億,較2020年3月增長5703萬,占網民整體的62.4%。其中,電商直播用戶規模為3.88億,游戲直播的用戶規模為1.91億,真人秀直播的用戶規模為2.39億。④
從物理世界看,中國人的出入境數量巨大。文旅部發布的2019年旅游市場基本情況顯示,2019年全年,國內旅游人數60.06億人次,比上年同期增長8.4%;入出境旅游總人數3.0億人次,同比增長3.1%。2019年“春節”假期,全國口岸出入境人數日均達到177萬人次。另據教育部發布的數據顯示,2018年度我國出國留學人員總數為66.21萬人。其中,國家公派3.02萬人,單位公派3.56萬人,自費留學59.63萬人。據統計,從1978年到2018年底,各類出國留學人員累計達585.71萬人。其中153.39萬人正在國外進行相關階段的學習和研究;432.32萬人已完成學業,365.14萬人在完成學業后選擇回國發展。⑤
(二)技術、媒介與人的關系問題,構成國際傳播力的關鍵
當前,不管是在虛擬空間還是物理空間,人們的流動加劇、交流加劇。社交媒體促進了人際交流,更加智能的 AI交流也已加入。比如北京師范大學有研究團隊發現,中美兩國樣本網民群體對社交機器人的接受有明顯差異。研究所使用的技術接受模型由使用態度和感知的有用性共同決定,中國網民在這兩個維度上的指標都較積極,更加樂觀,而美國網民則相對謹慎。這種感知差異導致了對社交機器人的影響、目的、辨別信心等技術接受指標認知的不同。⑥而類似這樣的國別間對待媒介技術差異的存在,對于研究各國在技術傳播上的差異、理解中美新型輿論戰的特點都提供了認知基礎。
還有其他類似研究也提出了技術、媒介與人的關系問題,人們對新技術的積極接納有利于創新的擴散,但如果沒有對新技術和媒介未來發展的足夠認知,沒有清晰的批判性思維,新媒介技術也可能帶來負面效果,甚至影響到社會的公共利益,而且這樣的影響在泛在互聯網時代會非常深遠。“邊界的消逝”在重組媒介與人的關系,不少西方學者注意到前臺與后臺間的邊界消逝,但其實這不只是前臺與后臺的關系。媒介正在發生變化,后臺的人走向前臺,時空重構,一切都變成了媒介,萬物都會產生連接,其連接的深刻程度很可能超出人們的想象。
二、泛眾傳播建構的“想象的共同體”
網絡在重構傳播模式的同時,更在重構網絡所連接的人的生存狀態、信息交流和互動行為模式。泛眾傳播讓信息傳遞和知識建構成為一場全民的狂歡,因此而形成的“網絡虛擬社群”解構著物理時空中的國際政治、經濟、文化生態,與此同時,重新建構著虛擬時空的人類共同體和網絡政治文化話語。
(一)泛眾傳播:多對多和一對一同時發生的傳播
美國《連線》雜志曾對“新媒體”做過一個定義,即“所有人對所有人的傳播”。互聯網2.0以后的傳播,不僅是所有人對所有人,對比原始的“無眾”和大眾,泛眾概念代表著一人成眾、處處是眾。泛眾傳播下媒介的意義將更多演進為一種以每個人為中心的個性化服務。它既是大眾傳播也非大眾傳播,既是分眾傳播也非分眾傳播,這就是“泛眾”傳播。
所謂“泛眾”,首先是傳播去中心化,人人都是傳播者。第三媒介時代是在信息傳播技術全面提升的基礎上出現的,是在傳播技術與傳播要素產生強大交集的情況下發生的。泛眾傳播使第三媒介時代與大眾傳播的第一媒介時代、分眾傳播的第二媒介時代區別開來,泛眾是沉浸傳播的第三媒介時代的用戶概念。筆者所提出的泛眾傳播,是指以泛在網絡為基礎的、面對所有人提供的個性化傳播,是多對多和一對一同時發生的傳播。比較“大眾”“分眾”和“泛眾”概念,主要區別在于:大眾:一對多,一對所有人;分眾:一對少數,一對部分人;泛眾:多對多、一對一。多對多,是指泛眾傳播是所有人對所有人的傳播;一對一,指其在對單個服務對象實行定位的基礎上,提供的個性化信息服務,也是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對任何人提供任何服務實現后的一種效果體現。⑦
(二)“想象的共同體”:一人成眾,處處是眾
人們通過互聯網形成虛擬社群,建立起“想象的共同體”。網絡虛擬社群對全球政治文化生態產生直接和間接影響,網絡想象的共同體是一種跨越時空的人文社會組織,是人類社會進行交互活動的新的組織形態,也是當下虛擬與現實相融合的人類生存中最基本的、也是最核心的組織形態。在包括了互聯網、移動互聯網和物聯網的泛在網絡中,“想象的共同體”中的每個個體都是一個信息節點,每個個體都互相連接著,都能打破時空的界域,使得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交流與共享成為可能。這樣的運作本質上是打破了傳統工業社會的“中心-邊緣”模式,進入到“處處是中心、無處是邊緣”的虛擬運作模式,人類社會的組織及運作機制也實現了從物理性質向虛擬性質的轉變。網絡虛擬社群一方面解構著物理時空中國際政治、經濟、文化生態,另一方面又通過泛眾化的社交信息傳播建構起虛擬時空中的經濟文化共同體,形成新的網絡政治話語和群體傳播生態。
這樣的“想象的共同體”已經跨越種族、民族、膚色等,共同打造一些共同的文化,通過參與式再次創作,形成互聯網上圍繞中國文化元素的狂歡。如近年來中國電視劇《慶余年》在國外的大受歡迎,歌曲《一剪梅》引起國外網友自發的甚至狂熱的模仿和再創作。這些案例顯示出青年網民在全球性話語建構中的作用在強化,對于中國的國際傳播來說,需加強對青年亞文化的引導與收編,對中國核心文化元素的引導,進行主動的中國話語的議程建構。
(三)新型國際傳播:一場泛眾參與的數字輿論戰
互聯網給全球輿論生態場帶來了新革命,國際輿論場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另一方面,互聯網已成為中國崛起的國家資源和力量。政務媒體、主流媒體和公眾進行的參與式的泛眾傳播,以及相應的社會領域分化與融合、民族國家與其公民之間的關系秩序重構等,也因為泛眾參與帶來輿論場的新轉向。提升全民的國際傳播力,首先要提升全民網絡參政能力和對真假信息的辨識能力,使人們對于國際事務的認識和理解趨于理性化,并逐漸形成對世界的整體認知,形成對全球政治格局的理解和清晰信念。泛眾傳播在實現把虛擬社群納入國家整體政治話語體系之中的同時,也在將中國話語體系向全球進行傳播,推進網絡版的全球政治文化對話和民間協商。
三、國際傳播素養的概念及提升路徑
技術是重要的決定力量,但不是一切,社會結構、法制建設,以及社會和每個人的文明程度也是關鍵影響因素。
(一)以“文明互鑒”取代“文明沖突”
美國學者薩繆爾·P·亨廷頓(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提出的“文明沖突論”⑧,事實上也是隱晦的“中國威脅論”。當今的跨文化傳播,從“文明沖突”變為文化的雜糅,中國提出以“文明互鑒”取代“文明沖突”。然而在互聯網已經成為整個人類社會的“操作系統”的情況下,任何國家要做好文明的國際傳播,首先都要經歷這場互聯網革命帶來傳播底層邏輯變革的大考驗。
互聯網泛眾傳播是一種實時動態的傳播,是全民參與的國際傳播,有無限的時空想象,但也面臨后真相時代的情感傳播與極化現象。“從民主政府的輸出來看,非合作性質的、完全靠個人努力去發揮的影響,其結果只會導致政治體系功能失調,導致每一個個人的要求都得不到滿足,或者是社會動亂的結果。”⑨網民有可能會從“想象的共同體”發展到“偏見的共同體”,從“個體對事實的爭論”轉變為“群氓為情緒的困斗”,從“圍觀-較真”模式轉化為“應激-遺忘”模式。⑩因此,后真相時代的國際傳播是一個需要全社會、全民構建共識的大工程,也是對全民的媒介素養和國際傳播素養的檢驗場。
(二)國際傳播素養不同于媒介素養
約書亞·梅羅維茲(Joshua Meyrowitz)在《多種媒介素養》一文中討論了三類媒介素養,即媒介文本素養、媒介語法素養和媒介本質素養。11早期媒介素養教育是草根性和自發性的,直到20世紀90年代,媒介素養教育在發達國家開始不斷走向規范化,發展中國家也開始重視,其“思想理念也從認識媒介、能力培養、賦權民眾向公民社會、健康社會和包容性社會轉變”。12美國的媒介素養運動正式起步于20世紀60年代,伴隨著傳媒技術的影響從新聞信息領域深入到社會經濟文化各個層面,學術界對媒介文化的研究也從原先聚焦于美學和道德議題,轉向“將文化研究植入于生活方式這個更為寬闊的領域之中”。13
國際傳播素養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媒介素養。國際傳播素養包含基礎媒介素養,但又不僅僅是媒介素養,還包括對世界的認知、對新技術的掌握,以及對國際政治、經濟和全球文化發展模式的理解。在當前語境和泛眾傳播視域下談國際傳播素養,更要基于國家信息安全的大背景,網安則國安,網強則國強。泛眾傳播的數字媒介時代,一個國家的網絡議程設置能力和網絡輿情引導能力,是該國的國際傳播力和全球數字領導力的重要指標。
(三)將國際傳播素養納入大國公民教育,形成全民擔當
當下的中國不僅要做好媒介素養教育,更要將其明確為全民國際傳播素養教育,并將其融入中國的大國國民教育中。提升中國的國際傳播力需從頂層設計、人人做起,打造立體全面的國際傳播主體生態。主要有以下路徑建議:
1.加強頂層設計,從戰略上設立國際傳播核心理念、要素和標準架構,在戰術上將全民媒介素養教育融入大國公民教育體系,進行立體多元的路徑設計,并形成完善的管理、評估和監測體系。
2.各級政府官員要加強學習,提升自身的整體媒介素養,以及國際傳播認知和能力。可以通過政務媒體,以及每位公務員親身實踐國際傳播,引導講述中國故事的核心理念、具體內容和風格。
3.對媒體從業者進行國際傳播相關知識、理念、技能的培訓,提升中國專業傳播團隊的國際話語權建構能力。
4.提升中國國民的全球傳播媒介素養。建議為公民提供充足的信息資源來形成認知,并對自己的觀點進行反思,不斷修正和豐富認知。還要提升網民的媒體參政能力、培養辨別網上錯誤或不實信息等的媒介素養。同時,建議開設公民出國前的媒介素養培訓、信息安全培訓等。
5.加強對廣大海外華人華僑群體國際傳播素養和能力的引導。讓中國文化、中國元素、中國理念在華人華僑所在國生根發芽,潛移默化地傳播中國形象。
6.從小抓起,提升國際傳播專業人才的專業水準。在中小學正規教育中加入媒介素養和國際傳播的教育,結合國情教育進行培養。在高等教育中強化國際新聞與國際傳播課程,加強正規教育及相關學術研究。
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研究中心科研項目“新時代背景下對外傳播觀念變革研究——以命運共同體為核心的重構”(項目編號:MXG202013)的階段性成果。
李沁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傳播戰略研究中心主任
「注釋」
①《習近平: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 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新華社百家號,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01351690005252206&wfr=spider&for= pc,2021年6月1日。
②Meyrowitz, J.No sense of place: The impact of electronic media on social behavior.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③McLuhan, M. , Fiore, Q. & Agel, J . War and peace in the global village: an inventory of some of the current spastic situations that could be eliminated by more feedforward. New York: Bantam Books, 1968.
④CNNIC:《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中國網信網,http://www. cac.gov.cn/2021-02/03/c_1613923423079314.htm,2021年2月3日。
⑤《教育部:2018年度我國出國留學人員總數達66.21萬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網,http://www.gov.cn/xinwen/2019-03/27/content_5377428.htm,2019年3月27日。
⑥張洪忠、何康、段澤寧、斗維紅:《中美特定網民群體看待社交機器人的差異——基于技術接受視角的比較分析》,《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5期。
⑦李沁、熊澄宇:《沉浸傳播與“第三媒介時代”》,《新聞與傳播研究》2013年第2期。
⑧[美]薩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劉緋、張立平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9年,第161頁。
⑨[美]加布里埃爾·A. 阿爾蒙德、西德尼·維巴(張明澍譯):《公民文化:五個國家的政治態度和民主制度》,北京:商務印書館,第158-159 頁。
⑩李彪:《后真相時代網絡輿論場的話語空間與治理范式新轉向》,《新聞記者》2018年第5期。
11Meyrowitz, J., Multiple media literacies.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vol. 48, no. 1, 1998, pp. 96-108.
12張開:《從草根運動到政策推動——全球媒介素養教育正走向理性化的發展道路》,《現代遠距離教育》, 2012年第4期。
13Kubey, R., Media literacy in the information age: current perspectives,New Jersey: Transaction Publishers,1997.p.188.
責編:李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