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慶安 盧明江
【內容提要】在創新我國國際傳播的歷史使命中,要重視中國敘事的構建。這其中既有對我國國際傳播任務的新定位,又應當進一步明確中國敘事體系的獨特性。同時應當理解,在世界議程中構建中國敘事,更需要從“世界之中國”這一維度入手,將融通中外的概念落到實處。
【關鍵詞】中國敘事 世界議程 融通中外
2021年的中國,面對世界百年未見的歷史大變局,面對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人類共同挑戰,中國敘事不僅不能缺位,更面臨一個新的出發點。5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是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要任務。這其中有一個重要的要求,那就是在國際傳播中如何將中國敘事與世界體系深入融合。要構建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話語、新表達,必須在理論和實踐兩個維度上共同完成。
一、中國敘事重新定位我國國際傳播使命
在西方文藝復興以來500多年的全球現代化歷史中,中國無疑是一個后來者。進入世界體系的過程,其實是中國獨特性與世界融合的歷史進程。國際傳播工作,既是一個全景式展示中國真實立體形象的過程,又是一個清晰敘述中國獨特性和東方魅力的過程。中國敘事和世界議題的統一,在當前我國國際傳播工作中,是一個定位層面需要明確的問題。
首先,構建中國敘事和世界議題的統一,需要對我國的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體系有更加清晰的總體戰略規劃。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構建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戰略傳播體系。中國敘事不是簡單的外宣工作,而是從戰略層面上重新認識我國的國際傳播能力。國際傳播能力,是一個發展中大國的世界觀,也體現了大國公民的國際傳播素養。在當前內宣外宣不分家的國際輿論環境中,中國敘事既反映了我國對外的傳播能力,也體現了中國國家治理的現代化程度。過去,我國國際傳播更多地歸屬于外宣部門和外宣媒體,但是今天的國際傳播任務,需要全員、全民、全域參與,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要求的,主要負責同志既要親自抓,也要親自做,不同層級、不同部門要共同參與完成,這其中高校更是責無旁貸,不可回避。
其次,中國敘事重新構建了國際傳播的任務和使命。習近平總書記要求,著力提高國際傳播影響力、中華文化感召力、中國形象親和力、中國話語說服力、國際輿論引導力。這分別代表了國際傳播在不同領域、不同維度的工作。其中每一個“力”,都覆蓋中國敘事的不同領域,需要不同群體來共同完成。其核心,仍然是對中國自身的道路、文化、內涵、慣習以及與世界關系的闡釋。對外傳播的中國文化自信心和影響力,就需要通過這些“力”的維度來定義和體現。
最后,中國敘事強調了我國國際傳播任務的特殊性,尤其是習近平總書記說到,要用中國理論闡釋中國實踐,用中國實踐升華中國理論,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這與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和黨中央對于我國國際傳播工作的任務要求是一脈相承的。這其中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兩個層面的統一:一是要講外國人聽得懂的語言與旗幟鮮明地講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統一;二是要保持世界發展的共同規律與中國敘事體系獨特性的統一。
在“兩個一百年”的歷史交匯點上,習近平總書記首次從戰略層面上提煉我國國際傳播的體系,并重新完整定義了我國國際傳播的任務和目標,以中國敘事體系的構建作為實現這些目標的重要資源手段。在這個過程中,中國敘事本身的特點分析和歸納,就變得極為重要。
二、認識中國敘事體系的獨特性
中國敘事體系,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在中國文化傳統、東方哲學以及我國獨立自主探索國家發展道路的歷史現實關照下,中國敘事呈現出一種獨特的時空觀。這種時空觀的核心固然有中國歷史文化沉淀在每一個中國人靈魂中的烙印,更有中國共產黨百年來領導中國人民追求獨立解放和發展的奮斗歷程。因此,中國敘事,既要講清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邏輯原點、制度初心,又要講清楚當今中國在整個歷史長河中的發展脈絡,以及形成的文化傳統和民族性格。比如中國人的均衡穩定、天人合一,中國人的和諧觀、天下觀,中國人對于大國強國責任的理解等,都與歐洲文化傳統和工業革命以來的國家現代性有顯著差別。因此,面對這樣的復雜中國,曾經有西方學者說,中國是不可闡釋的。其實了解中國的人都知道,恰恰相反,中國不僅可以被有效地闡釋,中國敘事對于今天全球體系的完整性、多樣性甚至發展性還有著重要作用。21世紀以來,世界面對深層全球化帶來的結構性問題,資本形成的發展停滯、宗教種族對立的加劇、文化的單一性,即便是在單個社會內部,民粹主義、種族問題也不斷出現。在這個過程中,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敘事體系就變得更有價值。
中國敘事不但提供了中國發展自身的歷史故事和現實成就,而且提供了另一個看待世界未來的視角。一方面,中國敘事嘗試解釋了人類走向現代化過程中的多元努力,在探索文明進程中,中國所提供的歷史智慧在今天還在繼續發揮作用。比如以“一帶一路”為代表的人類文明互通互鑒,就是一個超越民族國家范疇、尊重文明彼此需求的對話。中國歷史上形成的天下觀念,更多地強調多中心、多文明的相處關系,而非零和博弈。在這種歷史中形成的中華文明,必然與“歐洲中心主義”的文明范式有著巨大差別。另一方面,中國敘事也在解釋當代世界的多樣性。二戰以來,隨著民族獨立解放運動的風起云涌,一個國家和社會的發展,到底是在現有的現代參照系對照下發展,還是在自身的內生性因素中尋找動力,這個問題曾經是一個國際傳播的大問題。在20世紀70年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框架下曾經就國際傳播新秩序展開討論,盡管討論沒有成功引導實踐,但是對于認識世界體系的發展多樣性起到過重要作用。今天,在面對全球共同議題的復雜和艱巨任務中,中國敘事的獨特、穩定和可持續,都能夠給國際傳播提供更加完整的答案。
三、在世界議程中完善中國闡釋
我們同時也應當注意到,國際傳播工作更是一個世界議程和中國敘事統一的工作。因為這項工作畢竟面對著中國以外、有著不同文化歷史背景和不同制度道路選擇,甚至有著不同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的受眾。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傳播理想,在國際傳播的現實語境中,仍然有較大落差。
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入,目前的世界體系構建在工業革命以來的歐洲文化基礎上,這種文化基礎所形成的關鍵概念,從主權國家到民主價值,成為衡量世界各國的一把“尺子”。“尺子”到今天,已經不盡如人意,但是要完善這把“尺子”,中國敘事也需要構建一種融通中外的表達方法。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是現行國際體系的參與者、建設者、貢獻者,同時也是受益者。改革和完善現行國際體系,不意味著另起爐灶,而是要推動它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
國際傳播的重大挑戰恰恰在這里,即如何更重視中國敘事和世界議程的統一,認識到二者之間曾經存在一定的差別,并用發展預期和世界議程調和這種差別。這種差別體現在現代化的時間序列上,也體現在國際體系的構建邏輯上。應該說,中國近代以來受到的各種封建殖民壓迫,使得中國很晚才進入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但也正是這樣的反封建反殖民運動,樹立了中國人更強的民族自尊心和團結感。而中國的歷史文化和民族性格,又推動了中國人用更短更快的時間,完成了西方數百年的現代化進程。這里的時間和空間差別,留給世界的不僅是震驚,更多的也是疑問,是傳統“歐洲中心主義”無法解釋的問題。
那么國際傳播中,中國理論、中國闡釋必須要回答這樣的問題。我們如何進入世界體系,如何參與世界議程,中國與世界的相同之處在哪里。因此,做好國際傳播工作的理論創新,就在于找到一條既能說異,也能說同,異同同合的話語道路。世界與中國,尤其是西方工業革命以來的秩序體系的差別,更多的是在觀念和選擇上;世界與中國的相同之處其實更多,尤其是對于未來人類命運的共同承擔上,今天世界所面對的問題,不是歷史選擇的回溯,而是未來命運的共同擔當。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還要面對一個更加嚴峻的挑戰,就是長期具有優勢心理的西方國家,尤其是歐美國家中存在很強的西方中心主義。他們對于一個快速發展的中國,存在疑慮、對立甚至敵視情緒。在國際傳播中,中國敘事面對著這些情緒基礎上的誤讀、曲解甚至是謊言和攻擊。在這種情況下,要辯證統一地看待異和同的關系,在文化自信基礎上,一方面要構建國際社會能夠更加充分理解的中國理論,另一方面的確也要更加勇于回應競爭挑戰,不回避問題。
四、在世界之中國中構建中國敘事
當下,我們既要面對中國敘事的挑戰,也要深入理解全球話語體系對中國敘事提出的新要求。目前全球話語體系正在出現一種安全泛化的態勢,強人政治、民粹主義、極端情緒、觀念對立、街頭游行的背后,所有議題都在出現安全化的態勢。在今天的國際傳播中,哥本哈根學派對于話語安全化的警告,帶來了巨大挑戰——“所有的話語,都能成為與安全有關的話語,而安全是人們包容度最低的一種文化理解。”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敘事,需要再度構建有效的文化認同。今天的中國,在國際傳播維度上已經深深植入全球體系中,世界的中國與中國的世界密不可分。而全球各國的身份認同,主要包括文化認同、公民身份認同和制度認同,這其中的核心常常被認為是文化認同。中國敘事的文化認同,不僅是餐飲旅行甚至云南大象出行這些軟性的異域審美,更是生活方式、思想體系和道路理念這些共同面對的社會元素。
我們應當在講好中國故事的過程中傳遞清晰的理念,每一個國家的敘事,都是全球文化認同的多元組成部分。一個良性的全球文化,應當是多種文化認同的綜合體。近年來,我國在文化、經濟甚至政治領域,都產生了不少國際傳播的爆款產品。這里既有生態文明建設的案例,也有碳達峰碳中和的理念,還有實現控制碳排放的中國做法,以及這些做法背后的普通中國人的故事。這一系列有邏輯聯系的中國敘事,圍繞當前全球關心的氣候變化問題,打造了多元化的文化認同。
一個更加積極的國際傳播敘事,是將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描述,嵌入到世界體系中,讓全球提升對本國文化的認同度。尤其是疫情暴發以來,我們看到了不少世界級的思想家,不管他們是哪國人,都撰文深入分析人類社會和世界體系未來的變革。在這個過程中,其實我們也更期待看到更多的中國思想家,以中國敘事回應世界議程。我們不僅要傳遞中國故事,更要傳遞中國人在敘事中所認識的世界。正如梁啟超先生在《中國史敘論》中曾提出的“三個中國說”:“第一上世史,自黃帝以迄秦之一統,是為中國之中國。第二中世史,自秦一統后至清代乾隆之末年,是為亞洲之中國。第三近世史,自乾隆末年以至於今日,是為世界之中國。實則近世史者。不過將來史之楔子而已。”世界的中國,是新時代中國國際傳播敘事的核心。
要認識到,國際傳播工作是一個復雜的思想和行為體系,是一個民族國家在全球體系中的身份證和宣言書。因此,做好國際傳播工作,本身也需要久久為功,而不能有畢其功于一役的想法。但對于目前的中國來說,世界議程已經無法缺少中國的闡釋和回應。不管東西方各自選擇了什么樣的道路,我們都將面對同樣的世界挑戰,也應當作出共同的回應。這樣的統一敘事,也期待有更多的中國同仁參與和創造。
周慶安系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教授;盧明江系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