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娟
(信陽師范學院 傳媒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蝴蝶》和《夜鶯》是由法國導演菲利普·彌勒執導的兩部經典電影,《蝴蝶》于2002 年在法國拍攝,《夜鶯》則是2014 年的中法合拍電影,在中國拍攝完成。兩部電影在表達上有很多相似之處,如影片都以動物命名,均采用兒童電影和公路電影相結合的手法,以一老一少為主人公展開敘述,體現出故事的溫情、幽默與童真,故事線索都比較簡單直白。然而,雖然出自同一導演之手,這兩部電影的故事發生的民族語境和文化背景不同,我們可以從中看出東西方文化在兩部電影表達上有著多方面的細微差異和文化融通。
電影《蝴蝶》和《夜鶯》的一大亮點是在老少的交互空間建立起有意味的故事架構。在《蝴蝶》中,孤寡老人朱利安為完成兒子的遺愿,在尋找一種叫“伊莎貝拉”的蝴蝶過程中與生于單親家庭的小女孩埃爾莎產生各種摩擦和趣事。《夜鶯》則講述和藹可親的爺爺帶著對過世老伴的承諾,與嬌生慣養的孫女任幸和一只養了十八年的夜鶯一起,踏上回鄉旅程中發生的故事。雖然兩個故事都以旅程為主,但在電影主題上,《蝴蝶》重在探索,《夜鶯》重在回家。從中西文化差異上來說,法國是一個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國度,法國人喜歡探險和在探索中發現人性,“在日常生活中挖掘人性的良善,在其獨有的浪漫中建構對個人世界的觀察和思考。”法國人偏愛大自然的粗獷情調,他們的感情是外向的、張揚的。獨居老人朱利安把主要的情感寄托在美麗的蝴蝶身上,對自然之物的寄托是對人的思念的轉移。
中國人對家是眷顧的,中國人的親情是回歸的、內斂的,普遍擁有著豐富的鄉愁意識、故鄉情結和懷舊意念,這體現出中華民族濃厚的尋根意識。《夜鶯》中,爺爺任志根在年輕時獨自一人從家鄉來到大城市打拼,老年時為了兌現對已故妻子的承諾,最終回到故鄉的老房子里安度晚年。《夜鶯》再一次告訴我們,“故鄉”并非空洞的意指,它承載著我們的童年、彌漫著人的質樸,是人們所向往的返璞歸真的存在方式。
菲利普·彌勒在創作中緊抓東西方在情感表達上的差異,在兩部電影中分別賦予兩位主人公不同的性格。《蝴蝶》中,埃爾莎對野外的適應能力較強,性格堅韌,不管老人的拋棄和冷落,緊跟步伐,在堅持不懈中用純真和善良贏得老人的信任與關懷。《夜鶯》中,任幸對野外一開始是抗拒的,爺爺帶她旅行時,她做出扔爺爺的鞋子、飯點不吃飯等各種惡作劇表示無聲的反抗。由此可見,電影《蝴蝶》中,尋找蝴蝶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尋夢的過程,隱含著兒童對于美好事物的追尋,和對愛的真諦的發現。在《夜鶯》中,兒童對“美好事物”的定位隨著旅途的遭遇而發生改變,這種改變關乎兒童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的形成。
代際的隔閡是兩部電影展開敘事的情感鋪墊,《蝴蝶》朱利安和兒子、母親和埃爾莎之間,《夜鶯》中的父子隔閡、夫妻的隔閡,都通過一個故事得到延伸與緩和,由愛的缺失到愛的彌補。在表達人類的普遍情感上,兩部電影有著相似的表達,《蝴蝶》中的朱利安老人尋找蝴蝶“伊莎貝拉”是悔于對兒子的疏忽,為實現兒子臨終的愿望而進行的一次父愛救贖之旅,《夜鶯》“爺爺”任志根百般周折地回家之路,可以看出他對“奶奶”的深情,親情是兩部電影尋找敘事張力的一個基點。
同是由親情而延伸的故事,卻有不同的傾向性。法國電影輕倫理敘事而重真理探索,中國人往往圍繞著倫理的凝聚來敘事,將認同家庭倫理觀的兒童品性稱之為純真之美。《蝴蝶》中一老一少來自互不相干的兩個家庭。影片并沒有把埃爾莎出走導致的人倫缺失進行大肆渲染,而是把敘事的重點放在了老少的旅途、對話和所見所聞中,把更多的筆墨留給了出走后對世界的探尋,逐漸揭示出愛情、親情的常規理念,由此帶給觀眾一種內心的撼動。在影片末尾他與埃爾莎媽媽的對話中,朱利安將救贖意識下的“愛”傳導給埃爾莎媽媽,讓埃爾莎媽媽也從此經歷了一次精神的救贖,反思目前的角色。朱利安其實是深愛兒子的,但是卻很少對兒子展現他的愛,在兒子逝世后他很是悔恨,因此朱利安才會教導埃爾莎的母親要學會表達出自己的愛,展現“及于己”到“及于人”的情感。
《夜鶯》是一部將法式田園情調和中國文化傳統理念相結合的電影,它由始至終向觀眾傳達一個價值觀:人與人之間敞開心扉的交流,才能喚醒愛,爺孫之間、夫妻之間、父子之間,無不如此。中國傳統倫理觀倡導以和為貴,提倡家和、人和、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和睦,《夜鶯》中,四年來幾乎沒有交流的父子倆經過一次艱難的回家之路后進行了一次溝通,父親向兒子道歉,兒子也回想起童年時期與父親相處的美好回憶。通過這次心靈的對話,父子間的心結終于化解,也使兒子任崇義對于家有了新的認識。
人與人的間性關系形成的過程是由觀念沖突走向融合的過程,也是中國傳統理念得到落實的過程。影片開頭,小女孩任幸被賦予刁蠻不通情理的富家女形象,天資聰明卻搗蛋任性,爺爺對她的無理取鬧一直采取包容的態度。在迷路的夜晚中,通過交流、回憶奶奶往事,爺孫倆開始從對抗到和諧。其次,中國孩子被認為是鳥籠中的小鳥,任幸與爺爺的回家之路是她離開父母的一次自由飛翔,但她也明白遲早要回到父母的懷抱,從中也體現出中式的家庭教育對兒童的影響,而且,任幸小小年紀便感覺到家庭的重要性,在父母關系出現危機時還懂得出面撮合父母的感情,由不和諧到走向和解。
倫理親情的表達、情感的修復是《夜鶯》和《蝴蝶》的共同主線,也是這兩部影片的落腳點。相比較而言,《蝴蝶》基于家庭而超越家庭,包括通過主人公與偶遇的旅行者、陌生的登山人等短暫的交往中釋放出人類對人生的不同認識。《夜鶯》融入了更多的中國“和”意識,“和”不僅是人與人之間的“和”,也代表了人與自身的和解以及對自我的找尋。
在《蝴蝶》和《夜鶯》兩部電影中,動物和自然界是貫穿敘事主線的重要意象。《蝴蝶》把自然置于開放的空間,在這個開放的空間中,女孩埃爾莎感受到自然的魅力,當她在森林里看到母鹿被射殺后,她理解了什么是非法偷獵者,所以當她看到朱利安把蝴蝶放在裝有氰酸鉀棉球的罐子做標本時,她轉而輕視這個“非法偷獵者”,并做出一些反叛的行為。電影通過埃爾莎的視角展現了人類正在破壞著生態。“人類中心主義”世界觀認為,一切應當以人類的利益為出發點和歸宿,因此,“我們今天所面臨的全球性生態危機,起因不在生態系統自身,而在于我們的文化系統。要渡過這一危機,必須盡可能清楚地理解我們的文化對自然的影響。”人類應該對自然進行有限地改造,而不是對無限地掠取。導演把人的自然天性與大自然本來的天性聯系在一起,飽含對自然生命細致入微地觀察和闡釋,“人對精神家園的追求、人與自身心靈的對話”。
《夜鶯》中,自然是需要人的呼喚的,就如人摹仿夜鶯的叫聲,能使夜鶯重新歌唱。《夜鶯》崇尚天人合一的思想,它把自然置于與城市對立的空間,體現出城市和鄉村的交錯與沖突,透過兒童的視野,描寫時代大環境的變遷。自然代表著兒童的天性,一開始,任幸的純真天性被物質所包裹,后來經過與爺爺結伴而行的一段回家旅途,兒童的純真被呼喚回來,這段經歷也是她與大自然最為接近的一段人生經歷。《夜鶯》不僅表達了人與自然的問題,也把目光聚焦到了人與人之間的生態和諧上。在回鄉的路途中,任幸漸漸遠離了城市喧囂,和爺爺一起行走在天地自然間,像自然人一樣在山洞中睡覺,和村寨小孩嬉鬧玩耍,在這里她學會爬樹、收稻子、與朋友分享。在這里她融入到了自然中,釋放了天性,喚醒了“天真”。葉落歸根是人們與生俱來的鄉土情懷,也是任幸爺爺的唯一心愿,見證了城市的變遷,他渴望重新回歸自然、回到故鄉。“倘若老人將重要的知識傳給了孫輩,那么孫子輩將帶給老人神奇的童年以報答老人的恩惠。”通過這段旅程,任幸找回了童心和天性,而她的天真活潑也漸漸同化了爺爺,打破了爺爺不變的生活,讓爺爺的心靈重新獲得了自由。兒童的天性在與人倫合一,個人身份與家庭身份、文化身份達成良好契合。
兩部電影有一個共同的思想凝聚,即通過童年、關愛和故鄉的重要敘事母題和場景,營造成為審美的詩意世界,體現了人類共同的人生與自然、人與自身的恰切融合。人向自我的回歸之旅與詩意的棲居,是在通向敞開之境、到達心中所向往的精神家園。
從總體上說,《蝴蝶》和《夜鶯》故事簡單卻蘊涵豐富。在文化差異的呈現中,無論從《蝴蝶》中老少旅途中遇見的為確證愛情而跳傘的情侶、偶遇的炒股人士,還是《夜鶯》中的小主人公任幸融入少數民族村寨兒童的生活后對物質的輕視,其實都是在召喚人類對返璞歸真的精神世界的向往。正如《夜鶯》中爺爺在壯族長桌宴所說的那樣,以及有留洋波爾多經歷的壯族青年(泛指受西方文化熏陶的中國人)喜歡海,因為它無邊無際;自己(傳統的中國人)不喜歡海,也因為它無邊無際。這從中道出了中西兩種文化的差異性。在《夜鶯》中,老人是主動親近者,女孩與老人的關系由遠及近,在《蝴蝶》中,女孩埃爾莎是主動親近者,老人朱利安由遠及近。但在兩部電影中老人均作為智者的形象出場,他們以各自的處世方式接近散發原始氣息的頑童,“老”與“少”的內心都有傷痕,但卻能在天真童話模式的相處中,互相完成精神治療或缺口彌合。兩部兒童電影道出了具有普遍性的人生道理,這是作為人類共同體繞不開的一個話題:人生最重要的不是金錢、不是物質,而是精神、是愛;愛不是漠視、不是猜疑,而是信任、是諒解、是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