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化的大潮正在到來,將從根本上改變我們所有的一切,而且這個浪潮會連綿不斷地走向未來,這是大時代。在這個大時代下,如何找到合適的突破口,找到自己的切入點,參與這個時代的潮流?陸奇對此有著深刻的思考。陸奇系奇績創壇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原YC中國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曾任百度集團總裁兼首席運營官、雅虎執行副總裁、微軟執行副總裁。
提問:“AI/5G”計算平臺真的是一個時代么?相比以往四個時代都有非常明確的標志性大公司出現,在這個時代計算平臺里,尚未看到任何標志性大公司。“AI/5G”計算平臺時代標志性的大公司是誰?或者什么樣的公司具備成為標志性大公司的潛力?
陸奇:判斷這個時代是否真正到來的標準是看是否創造出“定義性的能力”“定義性的體驗”。這一點在過去的四個計算平臺時代同樣可以看到。“PC(GUI)/Client-Server”計算平臺時代的定義性體驗是Windows 95,它是一個完整的桌面,即看即點,有很多功能提升。這個時代把辦公桌面數字化了,也就是把企業信息數字化了。“PC/互聯網”計算平臺時代的定義性體驗是“瀏覽器”,它其實是一本書,一本可以連接所有信息的書。這個時代把紙張上面的信息數字化了。“Mobile/Cloud”計算平臺的定義性體驗是iPhone 7,一拿到手里感覺就與之前的完全不同,是把人的行為比如支付數字化了。而“AI/5G”計算平臺時代,一個完整的定義性的體驗還沒有出現。
在我看來有幾種可能。一種可能是一輛自己可以開的車,這輛車本身就成為一個平臺,在這輛車上可以開發各種各樣的應用。再比如一個比較完整的機器人。這個時代的核心是可以把所有的物理環境數字化,所以我認為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也可以找到一個垂直類,比如說制造業,比如說整個車間開始數字化了,那也是一個定義性的能力,或者一家醫院被數字化了,或者是一所小學被數字化了,所以也可以朝垂直類的角度來講,因為它的本質是往下沉的。
引領這個時代的很大可能是后起之秀,而非既有的龍頭企業。回顧歷史,一代又一代計算平臺,既有平臺的頭部企業基本上都沒有真正抓住下一個時代的機會。
提問:AI創新或者智能化有三個要素,分別是數據、AI技術和垂直行業的知識。這三個要素中,您認為哪一個更加重要?投資這些企業的時候比較看重哪些點?
陸奇:首先人工智能在商業價值方面的創新,在今天這樣的階段,一定是垂直、深耕某一個行業。垂直行業的知識、數據和AI技術,在我看來,首要是垂直行業的知識。這也是我今天對創業團隊首先提到的要求:從垂直行業里,也就是甲方挖一位行家里手來。互聯網時代的創業,基本上靠工程師、產品經理自己寫代碼就可以創業,因為在互聯網上,我們基本上是用戶,相對懂用戶。但是,垂直行業則不一樣,比如制造業中的紡織業,或者是農牧業中的漁業,這些行業的水都很深。
這里的壁壘,不僅僅是行業知識,往往還有行業渠道資源。很多時候,早期并非產品有問題,而是銷售渠道有問題。有的時候,即使客戶愿意買,如若你的銷售的代價可能遠遠超過你能賺的錢,商業也不能持續。這些都遠比技術重要。
我就是做技術的,技術在這個階段不太重要,因為大家基本都用一樣的工具。首要的是挖到懂這個行業的人,找到行業的知識,摸通行業的銷售渠道資源,然后把場景找得很準,把體驗做好。
提問:首要的是做深,往下走。那么,未來的創變者是科技企業得到了行業的支持,進入新的行業,還是行業本身會內生一些人,獲得新科技的支持把原有的行業徹底顛覆掉呢?這兩種力量,您更看好哪一種?
陸奇:我的答案是要看行業。比如汽車行業,通過招人培養出新一代很難很難,這個行業結構體系太深,文化太強,很難通過這個方法,但互聯網的人也扎不進去,因為壁壘很高。在汽車行業,很可能是一種囊括這兩種人的新公司。
像福特的CEO很聰明,他知道福特內部根本長不出什么新東西,就把原來買來的公司都賣掉,不賣的話,結局就是被內訌耗死。所以是把這兩個行業的人才聚合到一起成立新公司,給資源培育其長起來,以后再通過投資并購,把這些新的能力逐步融入進來。
有一些行業壁壘相對沒那么高,層次沒那么深。在互聯網行業,努力扎得很深有可能做成,我覺得還是要看不同的行業。但有些行業結構實在太深了,無法自己內生。
提問:您提到最終要共贏,應該避免惡性競爭,但是我們現在這個科技時代,或者是網絡時代,從經濟學角度來說就是有這種網絡效應,是不是跟您所說的共贏不是那么適配?
陸奇:可以看到,過往的每一個計算平臺時代都造就了一個可以共贏的商業生態。我認為如果沒有一個健康持續發展的商業生態,數字化的進展肯定會受到影響。比如在“PC(GUI)/Client-Server”計算平臺時代,是微軟和英特爾為主的一個生態,商業模式基本上是賣硬件和賣軟件,賣硬件的有惠普、聯想,那個時候至少可以通過賣PC建立一些不錯的企業,贏家通吃的工業結構有,但它在規模效應特別強的情況下才會出現。但是,在軟件行業并非如此。除了通用軟件,更多的是大量的系統集成商把通用軟件同客戶需求結合進行再次定制化開發,因此,軟件必須依賴一個健康的商業生態才能發展。在智能時代,這種生態依賴就越發明顯了。所以,在某一些工業垂直類才可能發生壟斷,源自規模效應的結構會自然造成壟斷,或是半壟斷。
在這里我著重強調“生態的健康性”。哈佛商學院以及麻省理工學院都做過研究,如何判斷一個IT生態是否健康?標準就是生態龍頭企業的收入最好不要超過總生態收入的4%或5%。超過這個比例,生態龍頭企業占據了生態成員企業的收入,擠壓了生態成員企業生存的空間,創新的出現概率就減少很多。
所以,就算是為了自己的長期盈利,也不要把錢賺得太多,那樣的話短期能賺更多錢,但長期來看,生態勢必萎縮。只有讓整個生態成員有更多的共贏,生態才會更繁榮。在此,也要批評一下蘋果的App生態,蘋果太強勢了,很不利于生態的繁榮。
提問:未來是如此充滿不確定性,政府有責任保護隱私,在數字上保證公平和平等,這些大的問題主要是政府做、企業做,還是科技工作者做?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您認為歷史正確的一邊具體怎么講?
陸奇:這就是我最后想講的“Be on the right side of history”。我們今天處在一個空前的時代,數字化的技術在根本地改變人的生活,改變社會機制,企業扮演的角色、科技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政府需要適應這些環境,繼續發揮職能。
但在這個過程中,由于創新速度特別快,不能坐等國家管理機制出臺一整套規劃來界定其應該怎么做。從務實角度看,坐等國家政府介入也是不現實的,因為在這方面,創業企業在技術和用戶需求上走在了前面,政府需要時間來了解才能跟得上發展的速度。比如,我在微軟工作的時候曾經跟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的專家,跟歐洲有關的專家多次交流搜索引擎對社會的影響,這些專家毫無疑問非常聰明,受教育程度都很高,但因為跟高科技距離甚遠,他們對搜索引擎的工作原理的理解停留在很高的層次。但如果跟他們討論諸如切片的信息把控不好的話對社會有什么影響,進而國家層面要怎么進行管理,這些問題對這樣的專家而言也很難。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以下幾點特別重要。
第一,保持開放性的互動與合作。在我看來,一個大的數字化平臺,不管做什么,都可以結構化地把信息的流程工具公開出來。剛才講到搜索引擎,我再強調一下,我們每一個做搜索引擎的人,都希望我們的算法、標注數據是越來越公平的,但人都有自己本來的東西,自己的教育經歷等都會帶來一些偏見,一種隱形的偏見。但這無可避免,亦無可厚非。這是人的本性,所以只能盡量去平衡,去消除偏見。
第二,需要公開,需要坦誠的合作,通過工具,通過公開信息的架構,這也是我提出信息架構的根本原因。
第三,也是我認為最重要的,在中短期內讓每一位創業者,每一位產品經理,每一位技術開發者,用自己的良知、自己的善心、自己對社會的責任感做對的事情,不要坐等別人來要求才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