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煜
輕盈,潤潔,冰涼。翩然而降,似濃釅的墨滴入一方清池,疏忽而散,點醒了世界。每雨至,便總會想起張志和筆下垂釣桃花與春的漁夫,和那一人釣雪的老翁。一葉扁舟,一人獨釣一江秋,不,一江雨。
每雨至,我總不忍辜負。天光漸斂,墨云絲絲黏稠起來。忽而天地間一個寒噤,或急或舒,或密或疏的雨讓昏沉的世界驟然清醒。窗外,雨漸次生長起來,隨窗上的雨痕流動著,變幻著。舉目望去,如黎明剛睜開眼,一切異常清晰又異常混沌。是獨佇的沉思,沉思什么?是無言的憂傷,憂傷什么?是心靈的救贖,救贖什么?雨無言,只用如蔓的雨痕讓我癡迷,讓我渴望走進它的內心。
于是便攜一把傘出發。撐起,雨化作流淌的潮氣,圍繞著我,從鼻尖、發絲、褲腳和足底小心試探著我,想對我訴說。在朦朧、冷峻以及愁緒的環繞中,有種東西接近了我。不,是撲面而來。有點刺骨,我的耳朵有些疼,是它心事太重?拉上拉鏈,又戴上帽子,它便從心中升騰,有種難言的燥熱,急欲從每一個毛孔沖出。駐足,凝望。世間萬物,皆在這怪誕而現實的清醒中沉睡著。放下帽子,收起雨傘,我忽然明白了怎樣與你交談。
慢慢走。初冬,冰涼的雨從發絲滲入,淌過臉頰,變得溫熱。風不小,樹葉直挺挺地從枝上飛落,匍匐在地上。你在嘆這秋去冬至,萬物凋零嗎?一地落葉,重重疊疊,似在地面上無聲地書寫著什么,泛著銀光,一行又一行。你在感嘆這輪回有致,生生不息嗎?雨被風吹斜,打在眼鏡上,不離去,輕輕逗留,凝成一個又一個泛著光的句號。視線模糊了,仰面看燈,并沒有焦點,層層暈染開,緩緩轉動。你是在用眼淚訴說這世間紛擾,知音難覓嗎?
我仍慢慢走。你調勻呼吸,我深深呼氣。那一瞬,我跌入你的旋律。世事變化,你用一場雨,使一切有規律地呼吸著,安睡著,躍動著。泥土的甘腥,草葉的清苦,灰塵的辛辣,明月的冰涼,日光的微咸……一切和諧而雜亂地融合著,令人清醒地沉醉。我透過你的筆,尋著你的呼息,輕叩你的心扉。仿佛,看到一切;回眸,只是一滴雨。我煞有興致地讀著,你用清晰又飄渺的聲音輕輕讀給我聽。
我想,我是一滴雨。
山亙古不變,是因它將所有變化書于其間。雨,那清醒著的沉睡,理智中的深情,無言中的無盡,單調中的紛繁。雨一如千年前那樣下著,一如春日的溪,又似冬日的山,凝望著垂釣的人。雨亙古不變,因為它流淌沖刷著變化本身。
去訪雨吧。它會在沉寂中向你講述一切,不必帶傘。
(指導教師 ?惠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