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磊 祝寧 蘭天



摘 要:在日本的對外直接投資戰略部署中,亞洲國家(地區)一直占據著重要的地位。亞洲各國在經濟環境、政治制度和要素稟賦等方面的差異影響著日本跨國公司制定和調整企業內部管理方案和對外投資戰略決策。采用2007—2018年間對亞洲11個國家(地區)開展對外直接投資的1 242家日本企業的微觀數據,利用logit模型和計數模型,從投資動機視角研究東道國特征和行業異質性對日本在亞洲對外直接投資(OFDI)的影響。研究發現,第一,日本更偏好選擇制度環境較好的亞洲國家(地區)投資,其中,市場尋求型、效率尋求型和資源尋求型投資表現明顯,而戰略資產尋求型投資較為缺乏。第二,從國別看,日本對中國和印度的投資更偏向尋求市場,對東盟五國的投資更側重尋求效率,對“亞洲四小龍”的投資更關注制度環境。第三,從行業看,日本制造業OFDI更追求效率,采礦業OFDI突出尋求資源特征,服務業OFDI則對東道國市場規模更敏感。
關鍵詞:日本;跨國公司;OFDI動機;logit模型;負二項模型
中圖分類號:F1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21)05-0049-14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1.05.006
20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和美國之間的貿易摩擦不斷加劇。“廣場協議”之后,日元快速升值使日本國內原材料價格猛漲,以制造業為經營基礎的實體經濟生產成本持續攀升,擠壓了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生存和發展空間,迫使日本制造業企業開始大規模向海外遷移[1]。當時,中國尚處于改革開放的初期階段,國家急需大量外資以彌補國內資金短缺與外匯存量不足,從而達到推動本國經濟增長的目的。中國是日本的鄰國,龐大的社會消費群體、優惠的外商投資政策和廉價的勞動力使大批日本企業將中國作為海外投資戰略轉移的首選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歐美等發達國家經濟增長逐漸乏力,全球經濟增長點向亞洲地區集中。美國“重返亞太”計劃的實施,促使日本加快在亞洲地區的經濟戰略部署,加之中國國內產業結構調整,勞動力成本優勢向人力資本優勢轉變,原材料、土地和能源等要素價格上漲,致使日本企業傳統的海外投資活動據點逐漸由中國向亞洲東南部轉移[2]。經過多年的發展,東南亞國家的政治環境漸趨穩定。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這些國家與日本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政治經濟關系,其廣闊的市場前景、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和豐裕的自然資源能夠較好地滿足日本企業效率尋求型和市場尋求型的投資需求[3]。2013年以來,日本推行量化寬松政策,通過貶值日元來擴大本國產品出口,促使亞洲新興市場國家增加了對日本機械、電機、設備及零部件產品的進口。這些國家通過模仿制作和自主研發提高了本土產品的質量和性能,一定程度上減弱了日本出口產品的異質性,使之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能力有所下降。這表明,單純依靠傳統進出口貿易參與經營并推動擴張的策略難以滿足企業的多元化發展需要。與此同時,日本社會出現的人口少子老齡化現象嚴重阻礙了非制造業產業生產規模的增長。為了補償由國內市場需求萎縮造成的損失,搶占并擴大海外市場份額,維護自身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優勢地位,日本積極投身于亞洲地區的投資活動中[4]。
對于日本對外直接投資(OFDI)的研究,現有文獻大多站在宏觀層面、以定性的方式進行分析,鮮有從投資動機出發,利用企業微觀數據進行實證分析。本文選用2007—2018年對亞洲國家(地區)開展直接投資活動的1 242家日本跨國公司的數據,從東道國特征和行業異質性考慮其對日本在亞洲OFDI的影響,既為日本跨國公司在亞洲開展直接投資提供實證分析參考,又為日本推動本國經濟改革和經濟發展、調整面向亞洲的經濟戰略部署、維護與亞洲各國間長期穩定的政治經濟關系提供對策建議。
一、文獻回顧
跨國公司進行OFDI存在三種主要目的:一是為了降低貿易運輸成本和規避東道國貿易壁壘,利用海外子公司拓展東道國市場[5];二是為了獲取東道國廉價勞動力或自然資源,借助OFDI彌補母國土地稀缺問題,將生產環節轉移至要素豐裕且成本較低的國家[6];三是利用OFDI建立的銷售網絡,加強與本土企業的合作和交流,通過設立研發中心等附屬機構獲取溢出技術,并在企業內部市場進行轉移和擴散,從而提高母公司技術水平[7]。
(一)日本OFDI動機與母國產業結構升級
傳統國際投資理論主要著眼于跨國公司開展OFDI的動因及OFDI對東道國經濟發展的影響。但隨著國際資本流動規模的擴大,國際投資領域的學者們也逐漸開始研究OFDI為母國帶來的經濟效應。Akamatsu[8]的“雁行模式”、Vernon[9]的“產品生命周期理論”、Kojima[10]的“邊際產業擴張理論”以及“增長階段模式”等都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國際資本流動過程中的生產環節OFDI對母國產業結構升級的作用與影響機理。
跨國公司OFDI不僅是優化配置全球資源的有效途徑,更是實現母國產業結構升級的內在驅動力。首先,效率尋求型或資源尋求型OFDI既通過對采礦、原材料生產等行業的投資獲取母國關鍵性稀缺資源、保障生產要素的有效供給,又通過轉移原材料加工等低附加值生產環節釋放母國有限的資源,將生產要素集中于優先發展的高附加值產業。這些要素供給的增加和集中有效地優化母國資源配置,推動比較優勢產業和新興產業的發展,進而推動產業結構升級[11]。其次,市場尋求型OFDI在擴大市場范圍及規模的同時,還可以增加零部件和中間品的出口,給企業帶來規模經濟效應,加快規模擴張和資本積累,使企業有需求并有能力投入更多的資金用于生產設備及技術研發,并最終通過生產技術的更新換代帶動母國產業結構的升級[12]。最后,戰略資產尋求型OFDI一方面可以通過跨國并購或組建戰略技術聯盟打破技術壁壘,使母公司獲取先進的研發技術及生產技術,實現產業結構升級;另一方面也可以通過模仿、競爭等方式及時獲取國外最新技術成果,進而優化母國產業結構[13]。
有學者在研究日本OFDI對母國產業升級效應時發現,20世紀后期,OFDI有效促進日本國內經濟結構變化和產業結構升級。在向東盟國家投資時,日本以OFDI形式將處于比較劣勢的紡織和機械工業進行轉移,促進了國內生產要素由劣勢產業向優勢產業的轉變[14]。若將母國產業結構劃分為產業間結構和產業內部結構,日本OFDI產業間結構調整效應表現出由初級能源、礦產等原材料開發業到制造業的變化,產業內結構調整效應表現出重工業化趨勢下降而高技術化趨勢上升[15]。
(二)日本OFDI動機與區域生產網絡發展
經濟全球化促使國際分工逐漸由產品間分工向產品內分工發展。伴隨著產品內分工的深化成熟,跨國公司開展OFDI已不僅限于規避貿易壁壘、降低生產成本或擴大市場份額等單一目標,而是通過資本輸出把分散于世界各地的生產環節連接起來,構建區域及全球生產網絡,在降低產業鏈中各環節交易費用的同時提高生產效率和國際市場競爭力[16]。亞洲區域內,各個國家基于自身要素稟賦差異所形成的比較優勢,在整個生產過程的不同環節上形成專業化分工,通過跨國投資、國際生產合作以及中間品和最終品貿易等活動,逐漸形成以垂直型產品內分工為基礎的亞洲生產網絡[17],而在亞洲生產網絡的形成過程中,日本跨國公司對其他地區OFDI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Kumar[18]將日本與美國跨國公司海外投資的情況進行對比,發現日本效率尋求型OFDI主要表現出母國市場導向特征,通過將低附加值的生產和組裝環節轉移到亞洲一些發展中國家的方式,利用國家間要素成本的差異擴大中間品貿易和垂直型投資;而美國市場尋求型OFDI則主要表現出東道國和第三國市場導向特征,通過加速區域間最終品貿易往來的方式擴大市場規模與水平型投資規模。同時,日本對亞洲地區進行垂直型和水平型投資也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其在亞洲生產網絡中的核心地位[19]。
隨著亞洲生產網絡的深化發展,有關日本跨國公司OFDI的研究不再局限于傳統的資源尋求和效率尋求為主的垂直型OFDI及市場尋求為主的水平型OFDI,眾多學者在產品內分工條件下對OFDI動機和類型進行擴展,以探尋亞洲生產網絡的發展機制。Ekholm等[20]在三國模型中提出“出口平臺型”OFDI,即發達國家跨國公司將非熟練勞動投入比例較高的生產環節轉移到發展中國家,生產最終產品并銷往第三國。他們認為,隨著產業內分工的發展,這種“出口平臺型”OFDI在區域生產網絡發展過程中的作用愈發重要。Baldwin和Okubo[21]在對日本跨國公司的研究中,將同時進口和出口中間品的日本海外子公司定義為“網絡型”OFDI,并認為這些海外子公司構成了亞洲生產網絡重要的生產節點。
(三)日本對亞洲地區投資的戰略布局
日本學者Akamatsu[8]提出的“雁行模式”被廣泛用于解釋日本OFDI的路徑選擇。在“雁行模式”中,日本擁有資本和技術上的比較優勢,以OFDI方式向亞洲國家(地區)轉移傳統產業,達到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帶動亞洲地區經濟增長的目的。“亞洲四小龍”(NIEs)NIEs包括:中國香港、中國臺灣、新加坡、韓國。由于經濟發展良好、基礎設施完備,成為日本向外轉移高附加值勞動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產業的主要目的地。同時,具有廣闊市場前景和廉價勞動力的中國和東南亞國家承接了日本已失去比較優勢的低附加值產業,使得日本國內發展高附加值產業和技術密集型產業獲得了充足的資金和空間。日本對亞洲地區的路徑規劃和戰略布局在Kojima[10]提出的邊際產業擴張理論中也得到了印證。
作為國民經濟穩定發展的手段,日本OFDI適時調整其發展戰略,以實現國民經濟更高層次國際化的目標。20世紀50年代,為優先發展重化工業,日本通過資源尋求型和市場尋求型投資,在獲取穩定的生產原料來源確保國內重化工業的發展的同時建立了旨在服務于“貿易立國”的海外商業網絡[22]。20世紀70年代末,面對經濟發展停滯的嚴峻形勢,日本確立國民經濟全方位國際化戰略,國內產業結構由以低層次重化工業為主導向以高層次知識密集型產業為主導調整。與此同時,日本一方面通過向東南亞地區轉移勞動密集型和部分資本密集型“夕陽產業”,建立以日本為主導的“雁行”區域合作體系;另一方面也通過在NIEs的資源尋求型和市場尋求型投資建立海外生產基地,并運用各東道國(地區)有利的優惠政策與出口條件,通過返銷或向第三國出口兩種方式進一步擴大海外市場,為日本知識密集型產業結構的形成創造有利條件[23]。20世紀90年代,面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及中國經濟崛起,日本在穩定“雁行”區域經濟結構的基礎上,不斷開拓中國投資市場,將效率尋求型、資源尋求型和市場尋求型制造業OFDI轉移到基礎設施完備、文化內涵相近且市場前景廣闊的中國,積極構建以日本為中心的亞洲經濟合作體系[24]。21世紀初至今,尤其是金融危機后,面對中國勞動力及原材料成本的上漲、外資優惠政策力度略降的新形勢,日本OFDI,尤其是效率尋求型和資源尋求型OFDI,又逐漸遷移至勞動力成本更加低廉的東南亞國家[25],形成“中國+1”的海外投資新布局[26]。
綜上所述,國內外學者從多個視角探討了不同經濟背景下日本不斷調整其OFDI戰略布局的情形。日本不僅通過生產要素優化配置、生產設備和技術水平提升等效應帶動本國產業結構升級,而且通過垂直型、水平型、網絡型等各種類型的直接投資加速區域內要素、中間品和最終品的自由流動,并逐漸形成亞洲區域生產網絡。通過對上述內容的梳理,本文將從以下3個方面展開研究:首先,以往研究大多根據日本與東道國的投資流量數據進行分析,對微觀企業層面的研究非常匱乏。本文將采用BvD-Orbis數據庫中日本對亞洲地區開展投資的1 242家跨國公司的數據,從企業微觀視角研究日本跨國公司的投資動機,克服傳統的使用國家宏觀數據回歸產生的結果偏差。其次,以往研究主要集中于分析日本對某個特定東道國(地區)的OFDI,或將日本對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OFDI進行比較。本文基于地緣經濟視角,將亞洲地區劃分為市場規模大且前景廣闊的中國和印度、勞動力和資源豐裕且廉價的東南亞國家以及承接日本產業轉移較早的NIEs,比較分析日本對亞洲不同類型東道國(地區)OFDI的差異。最后,將基于行業異質性視角,實證分析日本工業、服務業等不同行業的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OFDI的差異。
二、日本對亞洲地區直接投資的特征
(一)規模特征
總體看來,2008年后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OFDI規模呈現波動態勢(圖1)。具體而言,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2008—2010年日本跨國公司在亞洲地區設立的海外子公司數量呈現下降趨勢,由2 013家下跌至1 769家。
2010—2018年,日本對亞洲直接投資的規模在波動中上升,主要是因為2010—2012年國際金融危機和歐債危機使得國際投資者紛紛尋求美元及歐元外的安全資產,助推了日元匯率的走高,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日本跨國企業拓展其在亞洲國家(地區)的投資業務。此外,2011年發生的大地震導致日本國內供應鏈斷裂,促使日本企業將部分附加值較高的環節轉移至國外以分散風險。2013年以來,日本在“安倍經濟學”指導下推行的一系列量化寬松政策推動了日元貶值,但并未影響此后日本對亞洲地區的投資活動,這反映出在國內經濟長期低迷的背景下,日本跨國公司積極順應經濟形勢,調整投資結構,將生產布局與全球生產網絡相結合,以全球化戰略抵消國內需求空間較小及少子老齡化帶來的負向效應,通過構建全球生產及營銷網絡尋求新的市場和發展空間。
(二)地域特征
由于亞洲各國(地區)的市場空間、要素價格及經濟結構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差異,因而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各國(地區)的投資結構呈現出多元化特征。表1顯示了2018年日本1 970家跨國企業在亞洲各國設立海外子公司的數量。可以看出,東亞及東南亞是日本跨國公司設立海外企業的主要目的地,在此地區設立的海外子公司數量占日本在亞洲各國(地區)設立海外子公司數量的84.8%。
日本跨國公司對東亞地區的直接投資主要集中在中國和韓國。自加入WTO以來,中國對外開放的廣度及深度都在不斷增加,巨大的市場規模及增長潛力、豐富的資源、低廉的要素成本和優惠的外資政策吸引了大量效率尋求型及市場尋求型的日本企業對中國進行直接投資。韓國早在20世紀末便承接了大量日本轉移的邊際產業,通過模仿、學習與創新形成了有競爭力的生產技術、人力資本和產業集聚,其電子、汽車等產業極高的零部件生產能力,吸引著日本高技術制造業企業前來投資。
近年來,隨著中國經濟增長模式的逐漸轉變、要素成本的急劇上升、環境規制水平的持續提高、對外資質量要求的不斷嚴格及政策優惠力度的適度減弱,日本跨國公司減少了對中國投資的比重,將價值鏈中的低端環節向中國以外的要素成本更低的東南亞國家轉移,日本對東南亞地區的直接投資日益增多。然而,與東亞地區的集中特征相比,日本跨國公司對東南亞國家的直接投資呈現出均勻分布的特征,其中泰國、印度尼西亞占比稍高。泰國以其先期工業基礎、勞動力供給充足等傳統優勢加上位處日本在亞洲地區的戰略出口樞紐的后發優勢吸引了大量日資;而印度尼西亞則依靠良好的經濟增長前景、優惠外資政策以及勞動力供給等優勢,為吸引日資提供市場驅動力。例如,印尼政府于2016年修改“負面投資清單”,放寬近50個行業的外商直接投資限制,其中電影、高速公路、大中型電子商務等行業允許跨國企業全資進入;通信服務、機場服務等行業允許外資占股的上限也由49%提高至67%。
日本對南亞地區的直接投資也較為集中,89.1%的海外子公司位于印度。首先,印度人口眾多,其市場規模及增長潛力皆不容小覷。其次,與中國相比,印度依舊享有勞動力數量及價格方面的優勢。最后,印度政府近年來也一直積極推行“印度制造”計劃,通過改革勞動法和稅法、簡化審批程序以及改善營商環境等措施吸引大量日本跨國公司,尤其是制造業企業,在印度投資設廠。西亞地區由于一方面擁有豐裕的石油資源,另一方面其大多數國家正處于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中,急需發達國家的資本和技術支持,因而日本跨國公司也在該地區成立一定數量的子公司。此外,中亞地區由于國家遠居內陸,交通運輸不便,且與日本習俗文化等相去甚遠,日本跨國公司極少在該地區投資,直至2018年,日本跨國公司僅在哈薩克斯坦投資了21家海外子公司。
(三)行業特征
日本制造業的競爭優勢奠定了日本OFDI以制造業為主的基本格局。然而,隨著日本國內產業結構及跨國公司競爭戰略的調整,日本OFDI產業結構也在不斷發生變化,越來越多的技術密集度與資本密集度較高的產業,尤其是服務業,不斷加快海外投資步伐。
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直接投資的行業趨勢大抵相同。總體看來,2018年日本跨國公司在亞洲設立的海外子公司中,制造業占33.4%,非制造業占66.6%。這表明日本在向亞洲轉移失去比較優勢的傳統制造業的同時,也開始針對東道國出現的專業化服務需求加大生產性服務投資,尤其是加大對批發零售、金融保險、科學技術等現代服務業的投資。
從地區層面來看,日本對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直接投資的行業特征與其在亞洲地區的整體投資結構大體相同,且非制造業領域直接投資主要集中于批發零售和金融保險行業,這與日本跨國公司對上述地區OFDI由單一效率尋求向產業鏈整體轉移不無關系。也就是說,越來越多的日本跨國企業在貼近市場進行當地生產的同時,也開始逐步構建研發—生產—銷售—售后服務相互協調合作的一體化組織框架,投資目標從簡單加工組裝到向上下游產業不斷延伸,全方位、系統化特征更為明顯。而日本對南亞和西亞地區的直接投資稍顯不同,制造業與非制造業比例基本持平。日本跨國公司對中亞地區的直接投資全部集中于哈薩克斯坦地區的服務業領域,尤其是批發零售業,對該地區制造業的直接投資為零,這主要是由于該地區基礎設施較薄弱且深居內陸,日本跨國公司更關注于其對中亞地區的市場輻射作用,希望以該地為戰略支點,開展對中亞地區的市場滲透及擴張。
三、實證分析
(一)模型設定與數據來源
日本的OFDI戰略一直把亞洲視為重要投資區域,然而各國(地區)要素稟賦、經濟環境和政治制度方面的差異直接影響日本跨國公司投資戰略的制定與調整。通過前文的分析也可以看出,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的OFDI,在區位方面更加偏好于東亞、南亞和東南亞地區,在產業布局方面整體側重于非制造業領域,且各地區產業結構互不相同,不均衡問題較為明顯。
本文嘗試從微觀層面實證分析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的直接投資,以探究日本在亞洲地區的投資布局問題。日本財務省數據顯示,2008年后,日本對亞洲直接投資額的98%集中于東亞和東南亞地區,尤其是中國、中國香港、中國臺灣、新加坡、韓國、印度、越南、泰國、菲律賓、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等11個國家和地區。由于中亞、西亞地區勞動力成本數據嚴重缺失,考慮到面板數據完整性及回歸模型自由度等問題,本文將實證研究樣本限定為2007—2018年間對亞洲11個國家(地區)開展OFDI的1 242家日本跨國公司,從企業層面考察日本對亞洲各國(地區)的直接投資。首先基于logit模型判斷日本企業參與海外經營的行為,然后將日本企業在亞洲各地區當年設立海外子公司的數量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負二項回歸。這種分析方法一方面克服了傳統使用流量數據進行回歸時可能出現的估計結果偏誤的問題;另一方面也可以通過被解釋變量性質的變化對模型的穩健性進行初步檢驗,從而全面反映日本企業對外投資的真實目的及長期戰略規劃。借鑒Anderson[27]引力模型,除傳統的經濟因素[28]以及自然環境因素[29]外,本文將制度因素納入分析框架中,具體設定如下:
Ofdiijt=α0+α1lnGDPit+α2lnGDPjt+α3lnWageit+α4Resourceit+
α5Technologyit+α6Institutionit+α7Xit+α8Xjt+λi+γt+εijt(1)
Numijt=β0+β1lnGDPit+β2lnGDPjt+β3lnWageit+β4Resourceit+
β5Technologyit+β6Institutionit+β7Xit+β8Xjt+λi+γt+εijt(2)
模型中,i、j、t分別表示東道國(地區)、日本跨國公司和時間。模型(1)中的因變量Ofdi表示第t年日本跨國公司j對東道國(地區)i是否存在直接投資,若存在直接投資則賦值為1。模型(2)中的因變量Num表示第t年日本跨國公司j在東道國i設立海外子公司的數量。參考Dunning[30]的研究,本文將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的OFDI區分為市場尋求型、效率尋求型、資源尋求型和戰略資產尋求型,并分別用東道國(地區)和日本的國內生產總值(GDP)、東道國(地區)制造業勞動力平均工資(Wage)、東道國(地區)油氣和礦產資源出口占總出口的比重(Resource)以及東道國(地區)高技術產品出口占總出口的比重(Technology)表示。東道國(地區)的制度環境(Institution)使用了世界銀行INSTITUTION數據庫中的話語權與問責制、政治穩定與杜絕暴力和恐怖主義、政府效率、監管質量、法治水平和腐敗控制這六個指標的均值來衡量。此外,λi表示國家效應,γt表示時間效應,εijt為隨機擾動項。控制變量中,Xi表示東道國(地區)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貿易距離(Distance)與雙邊投資協定變量(BIT)。貿易距離用主要人口或經濟聚集地進行加權計算得到的兩國(地區)貿易距離表示;若當年雙方已簽署雙邊投資協定并生效,則雙邊投資協定變量賦值為1。Xj表示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企業規模(Size)、企業盈利狀況(Turnover)以及企業成立年限(Age)。企業規模用企業年末員工人數的自然對數表示;企業盈利狀況用企業當年經營收入的自然對數表示;企業成立年限用當年與企業注冊成立年的差值表示。
日本當年是否存在OFDI、成立海外子公司個數及企業層面控制變量數據均來源于BvD-Orbis數據庫,母國及東道國(地區)GDP來源于UNCTAD,勞動力工資數據來源于國際勞工組織(ILO)和國際統計年鑒,資源和技術密集度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和UN Comtrade,雙邊地理距離來源于CEPII,雙邊投資協定來源于UNCTAD Investment Policy Hub見http://investmentpolicyhub.unctad.org/ipfsd.。此外,本文對GDP、工資水平、雙邊貿易距離、員工人數和經營收入進行對數處理,以降低數據波動幅度,解決異方差問題。
(二)全樣本回歸結果分析
對模型(1)、(2)分別進行面板logit和負二項回歸,并依次加入東道國(地區)和企業層面控制變量(表3)。
由表3可見,東道國(地區)國內生產總值的提高對吸引日資有顯著正向作用,日本對亞洲OFDI表現出顯著的市場尋求傾向。經濟運行情況會在一定程度上對企業發展產生影響。良好的經濟發展水平既反映出該國經濟環境較為穩定、經濟發展潛力較好,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東道國(地區)廣闊的市場和旺盛的需求,可見跨國公司投資機會和空間較大。而日本國內生產總值的系數比東道國(地區)的該系數值高,表明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OFDI活動受母國經濟水平影響更大。日本企業對亞洲地區開展的OFDI活動主要包括以下兩方面:一是通過建立當地銷售機構,開拓當地及亞洲市場,擴大企業的市場范圍;二是通過建立海外子公司轉移部分生產環節,利用東道國(地區)勞動力價格較低、土地租金較低以及政府優惠政策降低企業生產成本,提高產品競爭能力。
日本對亞洲地區OFDI有著明顯的效率尋求動機,東道國(地區)制造業平均工資的提高會阻礙日本跨國公司對該國的投資活動。對勞動力短缺且成本較高的日本來說,通過直接投資將產業向成本低廉的國家(地區)進行轉移是提高其產品價格優勢,進而提高其產業國際競爭力的有效途徑,這與近年來日本在亞洲國家(地區)OFDI投資實踐的方向一致。中國于改革開放初期依靠勞動力成本優勢吸引了大量日本制造業企業。但伴隨著發展,中國用工成本不斷提升,2005年中國勞動力成本基本與東盟國家持平,至2018年,中國勞動力成本上升為菲律賓的3.3倍、越南的3.6倍,越來越多的日本制造業企業將加工工廠轉移至勞動力成本優勢更加明顯的東南亞國家。
日本跨國公司對東道國(地區)OFDI與其資源密集度正相關,表現出日本對亞洲地區OFDI時的資源尋求傾向。這反映出在國內資源供給與需求失衡的情況下,日本企業積極采取國際化資源戰略,通過對資源要素較為豐裕的亞洲地區的OFDI,突破資源瓶頸,謀求企業的可持續發展。二戰后,日本經濟的高速發展與資源能源的消耗密不可分,然而隨著日本經濟水平的提高,其經濟發展速度與資源能源儲備間的矛盾日益凸顯。國內礦產、石油等能源儲備供不應求,林業等儲備量較為樂觀的資源也困囿于政府限制開采的政策。不少日本企業在政府“開發性進口”策略的指導下著眼于國際市場,從資源豐裕國家大量進口資源能源,以彌補自給率低的資源短板。然而,日本企業并不滿足于依賴進口填補國內資源缺口,而是進一步通過合作經營、并購等直接投資活動,掌握資源的所有權,“反客為主”保障資源供應穩定。在此條件下,印度尼西亞、菲律賓、馬來西亞、越南、緬甸等自然資源豐富、與日本地理距離較近且亟需引入外資推動經濟發展的國家,自然成為眾多日本跨國公司投資的首選國。
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OFDI并未表現出顯著的戰略資產尋求。這可能是因為,日本一直是亞洲科學技術研發水平較高的國家,亞洲其他國家(地區),尤其是東南亞的發展中國家,其技術研發能力與日本相差甚遠。較大的技術差距使得東道國(地區)難以吸收和學習日本先進生產技術,將新技術轉化為符合企業發展的適用性技術阻力較大。而租用或購買發達國家專利技術不僅要花費較高費用,還面臨人員培訓和企業交流的成本,會加大企業管理開銷。因此,日本母公司更傾向于投資與東道國技術發展水平及吸收能力差距較小的低端制造業企業,使得日本母公司將研發實驗室等核心部門留在國內,這就導致日本對亞洲地區并未表現出明顯的戰略資產尋求特征。
日本對亞洲OFDI區位選擇偏好那些制度環境較好的國家(地區)。首先,良好的制度環境表明當地政府有能力為企業提供更完善的基礎設施和高水平的公共服務,對于市場尋求型日本投資企業來說,這可以很大程度上降低交通、營銷等成本,提高企業投資效率。其次,制度環境較好表明當地政府較清廉,行政效率更高,企業通過尋租行為來尋求市場機會、擴大市場份額的幾率較小,日本跨國公司面臨的市場競爭環境更加開放透明。再次,良好的制度環境表明當地政府和社會民眾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及法律意識較高,政府監管水平較好,這不僅有利于日本跨國公司發揮比較優勢,還有利于保護企業內部知識產權,降低技術外溢風險。最后,良好的制度環境表明當地社會治安較好,發生社會動亂、沖突甚至政權更迭等事件的可能性較小,有效降低日本企業可能面臨的投資風險。因此,日本對亞洲OFDI偏好制度環境較好的國家(地區)。NIEs在每年“透明國際”公布的全球清廉指數排名中均位于前列,其中新加坡一直被譽為“亞洲最清廉國家”。公開透明的行政制度、高效的行政效率以及完善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一直是NIEs吸引日資企業的較為突出的比較優勢。與之相反,中國以及東南亞國家的營商環境長期受到制度環境的制約,腐敗尋租行為盛行、行政效率低下、知識產權保護體系不健全以及歷史原因導致的民族情緒都在一定程度上會對雙邊投資合作產生某些負面影響。
此外,依次加入東道國(地區)和企業層面控制變量及進行負二項回歸后結果與logit回歸結果相一致,表明模型穩健性較好,進一步印證了日本跨國公司會更傾向投資于那些市場基礎雄厚、勞動力價格低廉、資源要素豐裕且制度環境良好的亞洲國家(地區)。
(三)按經濟發展相似度劃分的回歸結果分析
本文進一步將樣本區分為同屬金磚國家、市場規模及發展前景較好的中國和印度,勞動力成本優勢和資源優勢突出的東盟五國(東盟五國包括: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菲律賓、泰國、越南)以及承接日本產業轉移較早的NIEs,分別對模型(1)(2)進行logit回歸和負二項回歸,以考察日本對亞洲地區直接投資動機的國別差異(表4)。
具體看來,中國和印度的回歸結果與全樣本回歸結果較為一致,日本跨國公司對中印兩國OFDI活動更看重當地廣闊的制造業市場。國際協力銀行(JBIC)2016年對日本海外制造業企業的調查結果顯示,日本海外投資首選國是印度,88.9%的日本海外制造業企業認為,“當地市場未來增長潛力”(Future Growth Potential of Local Market)是印度投資前景良好的首要原因。印度已經逐漸發展成為日資企業從事商業活動以獲取當地市場并進一步輻射亞洲周邊市場的主要目的國。而對于投資前景排名第二的中國,67.9%的日本企業認為,“現今當地市場規模”(Current Size of Local Market)是其吸引日資的首要因素。同時,日本對中印兩國的服務業OFDI也在持續開展,主要集中于批發和零售、金融和保險等行業。中印兩國經濟規模的擴張使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以及有較高消費傾向與消費能力的中產階層人群的不斷擴大,居民消費需求不斷增加,國內消費市場也在不斷擴張。受中印兩國市場規模與優惠FDI規則的吸引,主要服務于當地市場的批發零售、金融保險等行業的外資大量涌入,日本跨國公司同樣受到吸引。為突破國內市場空間的限制,日本跨國公司通過對中國和印度的服務業進行直接投資來搭建其海外經營和業務平臺,實現其對亞洲市場的輻射和擴張。不過,盡管中國和印度的市場規模和投資前景深受日資追捧,但兩國制度環境和物流成本等問題也逐漸成為了日本跨國公司OFDI的重大障礙。JBIC調查報告顯示,在阻礙印度引資環境建設的問題中,“落后的基礎設施”(Underdeveloped Infrastructure)一馬當先,這會額外增加日本跨國公司在印度的經營難度和成本支出。與印度不同的是,中國在吸引日資方面正面臨“勞動力成本上升”和“法律執行不透明”的問題。
東盟五國憑借勞動力成本優勢吸引著日本OFDI。東盟五國長期承接日本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已形成較為良好的產業集聚。JBIC調查報告顯示,東盟五國在海外投資前景排名中均排在前十位,可見東盟五國在日本OFDI投資目的地選擇中的重要地位。近年來,中國的勞動力、土地等成本持續上升,資源開采增多,環境規制水平提高,使得東盟五國的相對生產成本優勢不斷凸顯,日本跨國公司也更加重視對東盟五國的直接投資。同時,東盟五國與其他發展中國家一樣,面臨相同的引資環境問題。一方面,受員工工作效率影響,東盟五國在低工資優勢轉化為產品低成本優勢方面的能力有限;另一方面,腐敗和不透明的行政手段催生高昂的成本外支出,一定程度上抵消了低成本優勢。除此之外,東南亞近年頻頻出現因工人漲薪要求未被滿足而引起的罷工潮問題,如印度尼西亞分別于2012年和2013年爆發了要求提高最低工資的全國大罷工,嚴重擾亂了日資企業的生產秩序。
NIEs的回歸結果與全樣本回歸結果有一定差異。分類回歸中,日本對NIEs的直接投資并未表現出效率、資源及戰略資產尋求動機,而顯著偏好于制度環境較好的地區。這可能是因為NIEs利用外資較早實現了工業化及經濟結構的轉型,不再承接大規模的來自日本的產業轉移,因此,日本對NIEs的投資不再表現出顯著的傳統投資動機。而NIEs國家憑借著較高的行政效率及完善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吸引眾多日本服務業跨國公司在當地投資。
(四)按跨國公司所在不同行業的回歸結果分析
通過前文分析可以看出,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不同地區表現出相異的投資動機。接下來,本文基于行業異質性視角,根據BvD-Orbis數據庫中提供的企業所在行業資料,將日本跨國公司細分為制造業制造業包括:食品制造業,紡織服裝、鞋、帽制造業,木材加工業,造紙和紙制品業,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業,橡膠制品業,塑料制品業,印刷業和記錄媒介的復制業,通用設備制造業,專用設備制造業,交通運輸設備制造業。、其他工業其他工業行業包括:采礦業,建筑業,電力、熱力、燃氣及水生產和供應業。和服務業服務業包括:銀行、信托及其他金融業,教育業,旅館和餐飲業,保險業,通訊業,交通倉儲業,批發與零售業。,分別對模型(1)(2)進行logit回歸和負二項回歸(表5)。
與服務業和采礦業等工業行業相比,日本制造業跨國公司的OFDI表現出更強烈的效率尋求。二戰后,日本制造業經歷了數次嚴重的沖擊,如20世紀60年代勞動力成本上升、70年代石油危機、80年代“廣場協議”后日元大幅升值和90年代周邊新興工業國家競爭加劇等,都給日本制造業的長期發展帶來了一定程度的挑戰。盡管如此,日本在制造業領域卻依然保持強有力的競爭實力,始終處于制造業強國地位。究其原因,一是日本制造業企業將技術創新視為企業生存和發展的核心生產力,并通過采取技術革新、市場和產品結構調整等措施適應不斷變動的市場需求;二是日本制造業企業在積累一定資本后,不再滿足于國內有限的市場空間和稀缺且昂貴的要素資源,而是通過對外投資獲取各東道國(地區)的動態比較優勢,實現生產環節的梯度轉移、要素的全球優化配置和產業內結構的調整升級,以維持日本在區域生產網絡中的核心地位。在亞洲地區,廉價且豐裕的勞動力要素為日本制造業跨國公司提供充分的投資契機,越來越多的企業在亞洲地區設立海外子公司以獲取更大的成本優勢,通過產業轉移、產業關聯和產業內競爭等效應,進一步促進母公司出口規模的擴大、技術水平的提升和盈利能力的增強。
與制造業和服務業相比,日本從事采礦等工業行業的跨國公司在OFDI過程中更偏好資源。以采礦行業為例,日本經濟的發展始終面臨“資源小國、人口大國”的制約,尤其是礦產資源極度貧乏,難以滿足工業生產需要,進口依賴嚴重。在2018年,日本石油、天然氣、煤炭等能源資源對外依存度均高達80%以上,鐵礦石、銅礦石、鋁土礦等金屬資源甚至完全依賴進口數據來源:《BP世界能源統計年鑒2019》。。礦產資源國際價格的走高為日本工業發展帶來了很強的不確定性和極大的成本負擔。為保證能源的穩定供應,日本政府積極提倡企業實施國際化戰略,變他國資源為本國資源,并推出相應的扶持政策,如向獲得海外油田、礦山權益的跨國公司提供低息貸款,并無償給予技術支持。與之相對的是,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印度和菲律賓等國家擁有豐富的礦產資源,這些國家又恰好需要通過引進外資來增加外匯收入,刺激本國經濟增長。日本先進的開采技術、充裕的資金投入、優惠的政策支持和國內的供給缺口與亞洲地區豐裕的資源和龐大的外資缺口形成互補,使日本采礦業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的OFDI表現出更明顯的資源尋求特性。
與制造業及采礦業等工業行業相比,日本服務業跨國公司在OFDI時對東道國(地區)的市場規模更為敏感,表現出明顯的市場尋求傾向。究其原因是制造業與服務業存在著行業特征差異,制造業企業生產的產品可以在區域之間更為自由地流動,而服務業企業難以做到。日本跨國公司海外子公司在亞洲地區生產的產品,尤其是中間品,在進行當地銷售、融入東道國(地區)價值鏈的同時,也有很大比例返銷母國或銷往第三國,生產與銷售地理空間不統一的情形時有發生。而服務的無形性和不可儲存性特征則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服務的提供與消費往往同時發生。與亞洲地區當地的服務行業相比,日本服務業跨國公司海外子公司主要集中于知識密集領域,在高質量或差異化的服務內容及獨特的營銷網絡方面有著明顯的競爭優勢,這種競爭優勢的發揮很大程度上依托于東道國(地區)在生產和消費領域產生的服務需求,尤其是批發和零售行業、交通倉儲行業、銀行保險等金融行業。因此,日本服務業跨國公司對亞洲各國(地區)OFDI表現出強烈的市場尋求偏好。
與全樣本回歸結果相比,日本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對服務業跨國公司OFDI的推動作用更強。服務業企業的發展更依賴于其管理、營銷等軟實力。與亞洲其他國家(地區)相比,日本較早完成了工業化及現代化進程,已經發展出大批擁有完善經營制度和成熟管理模式的服務業跨國公司。母公司可以通過員工培訓、調配及內部信息交流等方式將先進的管理經驗和營銷策略傳授給其海外子公司,對子公司提高其在東道國(地區)市場中的競爭能力和長期經營與發展能力發揮更大的作用。
四、結論與建議
本文根據2007—2018年日本對亞洲11個國家(地區)進行直接投資的1 242家跨國公司面板數據,運用logit和計數模型從東道國特征和行業異質性角度實證分析日本OFDI動機。研究結果發現:首先,東道國(地區)GDP水平的提升為吸引日資創造良好的經濟環境和積極的市場驅動力,日本GDP的持續增長為日本跨國公司對亞洲地區直接投資的持續增長提供了源動力。其次,日本更偏好選擇向制度環境較好的亞洲國家(地區)投資,其中,市場尋求型、效率尋求型和資源尋求型投資傾向明顯,而戰略資產尋求型投資缺乏。最后,從國別角度看,日本對中國和印度OFDI更偏重尋求市場,對東盟五國OFDI更偏重尋求效率,對NIEs直接投資主要著眼于其制度環境;從行業異質性視角看,日本制造業跨國公司著重考慮東道國(地區)勞動力成本,采礦業等工業行業跨國公司資源尋求偏好更為明顯,服務業跨國公司對東道國(地區)市場規模更加敏感。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對中國政府和企業如何吸引和應對日本跨國公司OFDI活動提出建議。
首先,要持續推進對外開放、充分優化營商環境。中國經濟的穩定發展和GDP的增長吸引著日本跨國公司的投資目光,同時,中國良好的營商環境也是日本跨國公司對中國進行OFDI的關鍵所在。由于亞洲各國(地區)社會條件和營商環境存在差異,日本跨國公司的OFDI活動具有異質性特點,各家企業的投資活動大多較為謹慎,試圖最大程度減輕投資風險。中國企業需爭取明確日本跨國公司的投資方向和意圖,積極搭建合作橋梁,為日本企業進行正常投資和風險規避提供一定程度上的幫助。在繼續推進開放經濟的同時,中國不能忽視對營商環境的建設和維護,應在穩定現有中日合作的基礎上拓展引資模式、在拓寬信息聯絡渠道的過程中加強政企溝通、在推行負面清單縮減的實踐里清理沖突條例,吸引效率和資源尋求型及知識與技術密集型企業投資,力促實現更豐富的貿易投資與合作。
其次,要注重國內市場發展、創新產業結構優化。中國極具規模的國內市場配合著較大力度的優惠政策和不斷升級的產業結構,顯現出獨特的核心優勢,而日本跨國公司對中國的OFDI展現出極強的市場尋求型投資需求,兼具效率尋求和資源尋求的特點,加之中國經濟與日本經濟有較強的互補性,有助于為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產業的高級化發展提供更廣闊、更充足的空間。中國要充分利用龐大的國內市場和完善的制度保護,保持穩定的政策,及時掌握不同省區、重點自貿區及開發區當地社會和市場動態,針對日本在制造業和服務業等不同領域的OFDI活動做出及時有效的判斷和反應,引導日本跨國公司向重點產業投資;中國企業需更加重視對引進高技術產業的消化改造和創新應用,探索利用日本OFDI新方式,通過日本跨國公司有效的高技術轉移推動產業結構向高生產率、高創新率方向轉化。
最后,要增強外資風險意識、動態融合比較優勢。日本跨國公司對中國的OFDI活動雖然可能會促進投資區域經濟和所屬行業領域的發展,但也可能導致國內企業受排擠、地區環境受污染甚至區域性市場壟斷等不良后果和風險,中國應把握日本跨國公司OFDI的引撤門檻,企業需時刻保持外資利用的風險意識,加強監管和規劃,結合行業整體發展情況和企業個體自身狀況支持高質量日資進入、引導非良性日資退出。在增強利用日資風險意識的同時,還需要動態融合區域性比較優勢發展情況,對日本跨國公司的OFDI進行合理的聯動策略布局,針對中國市場規模龐大但要素成本上升的現狀,可以將日本勞動密集型產業投資引入具有勞動力成本優勢和政策偏向性的中西部地區、充分利用東南沿海等經濟相對發達地區的資金、人才和產業集聚優勢,構建“生產—研發—管理—營銷—服務”一體化平臺,進一步形成促進所涉及區域協調發展和所覆蓋企業轉型經營的品牌推廣媒介和戰略輻射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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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雅坤]
A Study on Host Country Characteristics and Industry Heterogeneity of Japans Motivation for OFDI in Asia
ZHENG Lei,ZHU Ning,LAN Tia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and Trade, 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Dalian, Liaoning, 116025, China)
Abstract: ?In the strategic deployment of Japans OFDI, Asian countries (regions) have been playing an important role. The differences in economic environment, political system, and factor endowment among Asian countries affect the formulation and adjustment of internal management plans and foreign investment strategies of Japanese MNCs. In this paper, the micro-data of 1,242 Japanese enterprises carrying out OFDI in 11 countries (regions) in Asia from 2007 to 2018 are adopted to empirically study the OFDI of Japanese MNCs in Asi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vestment motivation by taking the method of logit model and count model. The results show that firstly, Japan focuses more on Asian countries (regions) with better investment system environment, and obviously prefers market seeking, efficiency seeking, and resource seeking investments, while asset seeking investments are lacking. Second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untries, Japan is more market-driven in its investment in China and India, more efficiency-oriented in its investment in the five ASEAN countries, and more concerned about the institutional environment in its investment in the NIEs. Third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dustry, Japans OFDI of manufacturing industry is more efficiency-seeking, while that of mining industry is resource-seeking and that of service industry is more sensitive to the market size of a host country.
Key words: Japan; MNCs; OFDI motivation; logit model; negative binomial mod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