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露鋒
中國有修史的傳統,綿延不絕的文獻記載,清晰地勾畫出中國歷史的發展軌跡。自古以來,一直不缺追求信史的殉道者,司馬遷是早期的典范,談遷是后期的代表。為歷史真相而獻身,從司馬遷到談遷,可以看到這種精神的綿延不絕。
司馬遷的父親是太史令,受其影響,刻苦好學的司馬遷,逐漸樹立了繼承父業、研究歷史的志愿。司馬遷擔任太史令后,便開始了寫《史記》的準備工作。42歲那年,司馬遷為李陵之事說了公道話,獲罪遭遇腐刑。司馬遷忍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痛苦,用生命寫出了空前絕后的巨著《史記》。
司馬遷不怕再次獲罪,他尊重史實,秉筆直書,不為尊者避諱。對漢高祖劉邦,除了正面描寫其作為創業君主的善于用人等長處之外,還用大量篇幅寫劉邦的無賴,不尊重儒生,貪酒好色,尤其描寫劉邦的虛偽,更是入木三分。
司馬遷對當朝的漢武帝也是直言不諱。漢武帝實行嚴刑峻法,建立起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司馬遷在《史記》中多處披露這一點,批評漢武帝不重德治,而用酷吏,完全是本末倒置。司馬遷不滿于漢武帝的用人,批評他不用直諫之臣,而用諂諛之輩。司馬遷在《封禪書》中,寫漢武帝為長生不老而迷信方士,盡管多次被欺騙,卻始終不覺悟。在《平準書》中寫道,漢武帝大興土木和奢侈浪費;對外連年用兵,造成府庫空虛。為此司馬遷憤怒地指出:武帝“于是外壤夷狄,內興功業,海內之士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織不足衣服”。在司馬遷筆下,漢武帝是個好大喜功,窮兵黷武,貪圖享樂,而不顧人民死活的皇帝。
明末清初史學家、《國榷》作者談遷,把司馬遷當作精神導師。談遷原名以訓,明亡后更名遷。他出生于鹽官(今浙江海寧市)一個貧困之家,長期給人家當秘書,以辦些文墨事務、代寫應酬文章來維持生活。他自幼好學,尤其喜歡讀史。他發現明代實錄中,有幾朝實錄經過重修,存在嚴重失實,而眾多私家所修的當代史中多有毛病,出于強烈的責任心,他決心寫一部信史。但是,一個家徒四壁的窮秀才,既無“金匱石室”可供查閱,又無厚祿巨資可資周游,其困難可想而知。他撰寫《國榷》的主要依據,是明朝歷代實錄,然而,《明實錄》當時并沒有刻本,只有極少數大官僚地主家才藏有抄本。他不辭辛苦,經常步行到百里之外去借抄。他還涉覽了明人著述百余種以上。
在他耗費心血完成《國榷》初稿之后,誰知天降橫禍,小偷盜走了全部書稿。27年的心血毀于一旦,這對年已55歲的談遷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然而,他并沒有灰心喪氣,繼續從頭做起,4年后再次完成430多萬字的《國榷》。
《國榷》這部編年體明代史,記事上起元文宗天歷元年,下迄明末弘光元年共318年的歷史。最突出的特點,是在記述史事的過程中,繼承了司馬遷重視考信的優良傳統,對所依據的史料進行了去偽存真,去粗取精。
在《國榷》中,談遷不但如實還原了清廷極力掩蓋的“黑色發家史”,還毫不掩飾地直稱清先人為“建虜”,清建立后又改稱其為“清虜”。這在當時,是要冒著被殺頭危險的。莊廷鑨攬人撰寫史書《明史輯略》,不承認清朝的正統,直呼努爾哈赤為“奴酋”、清兵為“建夷”,結果引起清廷大興文字獄,相關人等被捕殺殆盡。
私人修史犯了清廷統治者的大忌。但談遷不信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一人之力,為后世留下了一部信史巨構,是私人修史的杰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