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有鵬 李福妃
早在疫情之前,購買服務的留學生、設立在國內的教育中介機構,以及由名校在讀生組建的英文論文寫手群體,已構成一條初具規模的商業作弊產業鏈。
留學生的代課產業鏈,因一名高校老師的曝光而被揭開冰山一角。2020年12月10日,一名在國外某高校任教的網友在微博中講述,課上一名中國留學生遭遇意外,但去世后的幾周內,仍在提交課程作業。她繼而發現,疫情期間,網課代管產業鏈發展得很完善,有的只需把賬號和密碼發給代課機構,就能享受全包式服務。
“給學生做代寫就像喂毒品一樣”,在美國某教育服務機構創始人陳航看來,依賴代寫、代課服務的學生終將經歷精神上的“死亡”,他在知乎上呼吁重視這一現象,指類似機構在“毒害留學生”。
早在疫情之前,購買服務的留學生、設立在國內的教育中介機構,以及由名校在讀生組建的英文論文寫手群體,已構成一條初具規模的商業作弊產業鏈。
這個產業鏈利用地理優勢規避可能的法律風險。以美國高校為例,只要作弊機構、寫手和槍手不在美國的土地上,相關的法律和規定就無法對他們形成制約。
“救命稻草”
入學時,學校會為每個學生配備一個學校郵箱,郵箱號是公開的,形式也是統一的。“按國外姓名的排列順序,先是名字,再是姓氏,名字部分只取第一個字母。”有經驗的推廣員,完全能識別出屬于中國留學生的郵箱號。所以,獲得留學生的郵箱號并不困難。
推廣員出沒于留學微信群、臉書和推特組成的中文社交網絡,營銷方式也歷經了多次迭代。直接在群里打廣告,或私聊每一位群友,提醒大家“有需要隨時聯系”等手段已不再新鮮。在悉尼上大學的肖茗過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好友列表中一名自稱“新生學弟”的人,實際上是一個盜取留學生朋友圈圖片的代課推廣。中介偽裝新生,在朋友圈發一些生活化的東西,慢慢獲取留學生的信任。
精細化營銷使得訂單源源不斷涌入。當留學生被代課、代寫的廣告包圍,總有人抵受不住誘惑,把作弊當做救命稻草。
2020年7月開始,昆士蘭大學本科生凱格,每天在電腦前上完統計學課程后,心里都在做自我掙扎,抉擇是否要抓住這根“稻草”。
“我數學基礎差,語言也不是很順暢。”凱格曾寄希望于教授答疑,但情況往往變成“到頭來也沒聽懂多少”。凱格決定先花5000元請個作業代寫。他算了一筆經濟賬:一門課的學費在兩萬至兩萬五千元人民幣之間,掛科需要下學年補修,這意味著延遲畢業,還需要在澳大利亞多待一學期,算下來,一學期的生活費可能高達十幾萬元。
然而一個謊言,需要更多謊言來彌補。讓凱格沒料到的是,之后的自己,并不滿足于簡單的代寫作業了,當得知考試也是線上進行時,他決定鋌而走險:再花8000元,購買代考服務。
“如果考試沒通過,之前的5000元也是白花的。”凱格辯解道。
在校生寫手群
推廣員和小廣告一步步引誘著買家,而不斷加碼的報酬則吸引著更多寫手。
高質量寫手并不好找。代課、代寫服務團隊負責人楊文的團隊曾在國內各種輔導機構的全職老師中尋找合適的寫手,但漸漸發現,直接在國內頂尖名校招募,“質量和穩定性都更有保證”。
2020年10月初,復旦大學學生洪甜想找一份兼職性質的“英文寫作編輯”,就在求職網站上接受了一個邀請。這是一家位于黑龍江的公司,BOSS直聘上顯示的工作地點卻是北京、上海、南京等知名高校。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加出乎洪甜的意料。
微信上,洪甜收到了人事經理轉來的文檔,“打開一看,竟是代寫一篇英文小論文,報酬為千字300元。”洪甜按時完成后,人事經理表示,洪甜通過考核。之后,任務難度逐漸升級,酬金也不斷提高,洪甜一次次接受挑戰。但更大的“挑戰”隨之而來——幫一名中國留學生考試,“題目發過來,要我把答案發過去”。看洪甜有些遲疑,人事經理安慰她:“機構一個月會做幾十場這種考試,國外很多老師都是默許的。”
洪甜最終選擇放棄,“這違規的性質比代寫嚴重多了。”
記者調查發現,在中介機構的發動下,一些在校大學生組建寫手群。相比代寫國內論文,為中國留學生代寫英文論文,被追責的風險更低,獲利更豐厚。一位南京大學理工科在讀學生稱,一個半月時間里,他在群里“一個人就接了十幾單”。
產業化的負面效應
代考、代寫、代課被發現怎么辦?通常情況下,美國的大學老師在發現學生有疑似作弊行為后,會給學術委員會發郵件,由委員會決定是否召開聽證會。聽證會一般由教師和學生組成,被懷疑作弊的學生需要接受質詢,并為自己辯解。如果聽證會認定學生作弊行為屬實,學生可以繼續向副校長申訴。若證據確鑿,最嚴重的后果是被開除。
跨國灰色產業鏈日益壯大,一些機構將辦公地點設立在中國境內,試圖逃脫兩國的法律監管。
央視曾報道,2016年5月,愛荷華大學爆出多名中國留學生請人代課、代考事件。后經其他媒體披露,事件背后提供相關服務的機構,就疑似將辦公室設在國內遠程運作。
“從商業運作的角度來講,跨國作弊的風險是最低的。”陳航坦承。
至于找國內學生而非留學生做寫手,同樣出于規避法律風險的考慮。按照規定,國際學生在美國就讀期間,申請校外實習項目或工作機會,都需要經由學校有關部門批準同意。
機構和寫手不在美國國內,相關的法律監管便鞭長莫及。
盡管“生意”不錯,但陳航明白,“秋后算賬”一定會到來。“最簡單的可能是,開學后再進行一次線下考試,看看兩次成績的差距。”
凱格等不到開學后可能的“秋后算賬”了。統計學考試那天,她利用屏幕共享功能,讓槍手看到考試試題,但她沒能等到槍手精心計算后的答案。
“題目太難,我也不會做。”槍手發來信息,便再也沒有回應。那一刻,凱格知道,自己的8000元代考費,以及為這次考試的費盡心機,已經“前功盡棄”。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南方周末”2021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