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
從婚姻開始到結束,甚至離婚以后的日子,每一步都有人在其中變得更“窮”。
因婚致貧,不一定真的到“凈身出戶”或者“窮得揭不開鍋”的那一步,但生活水平的下降是真實發生的。
“30萬,兩個人可以環球旅行了”
婚禮前的一個月,張鈺哲去未婚妻家吃飯,岳母在飯桌上從家里近況問到婚后計劃,話題最終繞到彩禮上。
自從兩年前哥哥結完婚,父母給出去10萬的彩禮之后,老人存下來的錢只夠勉強給張鈺哲辦一場婚禮。岳母提出要8萬彩禮,他挺希望未婚妻理解自己的難處,卻也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在當地,這個數字并不算高。
婚禮和婚宴在縣城里一家有些年頭的酒店里舉行,跟這幾年縣中心新開的、裝修得富麗堂皇的新酒店相比,這家酒店的消費水平還能讓他承受。兩家人商量好,各收各的禮金,酒席錢張鈺哲家付。婚前一晚,他和父母在客廳里坐著烤火,翻出了家里的人情賬本,粗略算了一下,禮金能收回來十來萬,再加上自己打工攢下來的三四萬,應該足夠支付婚禮成本和彩禮錢。
由于妻子家親戚太多了,酒席增加了11桌。敬酒的時候,他不自覺計算著,光是酒席,就比原計劃的開銷多了兩萬六千元錢。
這場婚禮收來的11萬禮金最終全部搭進了婚禮,沒有一點點剩余。他也不忍心讓父母再去借錢,為了承諾好的彩禮,以創業需要錢為理由找高中同學借來5萬元錢。
婚禮只是開始。一個來自湖南某縣城的男生看見朋友在婚禮酒席上花了30萬,他難以理解,就算請所有親朋好友吃頓飯要這么多錢嗎?其他朋友向他“科普”,婚禮酒席并不只是吃頓飯的事情,伴手禮、請柬、策劃、婚禮布置、酒店和場地,樣樣都要花錢。他還是覺得荒唐,“30萬,兩個人可以環球旅行了”。
“婚姻究竟意味著什么?”
更多普通人的婚姻,沒有遭遇彩禮帶來的痛苦和撕扯,但婚姻帶來物質生活水平的下降,藏在生活的各種細節里。
沒有任何緩沖期,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進入婚姻之后,章子云工作8年攢下來的10萬元錢迅速散去了,買房、裝修、買家具讓自己“大出血”,丈夫的積蓄也一分不剩。
隨之而來的是婚后的各種人情往來,結婚時候自己的禮金覆蓋掉婚禮成本,婚后的第一年,就趕上表弟表妹結婚,到手的禮金就要還回去。因為遠嫁到東北,回老家的路費也成了一筆額外的成本,表弟結婚那個月,算上禮金和機票,她花了一大半工資。
消費自然是呈斷崖式下跌的,以前自己會用雅詩蘭黛這樣的化妝品,現在,她的化妝柜上幾乎全是“平價替代品”。她開始干自己以前絕對不會干的事情:蹭奶茶店的椅子歇腳,但不點一杯奶茶。衣服也幾乎不買了,一年有兩套能穿出去的衣服就行。
少女時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肆意生活一去不復返了。她意識到,婚后最大的變化是自己不再被當作小孩,女兒的、妻子的和兒媳婦的責任在這一年里同時降臨。不同于章子云在變化的家庭關系里窺尋婚姻里的經濟關系,張雯是在走向離婚的時候,她才從寫滿了財產權利和義務的離婚協議書上意識到,或許當初根本忽略了,婚姻究竟意味著什么?
張雯的婚姻是以一沓18頁的離婚協議收尾的。這個在美國讀博、受過高等教育,始終記得要做現代獨立女性的女生,在憧憬中走進婚姻。但婚姻遠比她想象的復雜。
哪怕丈夫一丁點家務育兒勞動不貢獻,自己掙的所有錢,他都有權分得一半。假如突然離世,自己的養老金,壽險、意外險等很多保險,全部都是他的。而婚姻存續的時間越長,離婚時他便越有理由索要配偶贍養費。在離婚協議書上,她把這些一項一項解除。
張雯因為婚姻所遭遇的更像是一種隱形的貧困,因為不涉及到房產分割或家庭儲蓄分割,兩人都沒有損失什么,也沒人因此獲利。可是在婚后,自己的經濟卻沒有那么自如了。她和丈夫約定好,家庭開銷按照40%和60%的比例攤銷,自己少出的那10%是因為計入了生育成本。頭幾年,自己的博士獎學金足夠支撐她的生活,但到后來幾年,生完孩子之后,同時面臨著育兒壓力和博士畢業的壓力,經濟上開始拮據起來,她不得不借錢支付生活開銷。
如果說這段婚姻讓她得到了什么,她覺得是“一些教訓”。
律師吳杰臻曾在接受采訪時總結,現在女性雖然在社會上獨立了,但是一到婚姻里面,存在一種“男主外,女主內”的文化慣性,加上生育這種客觀條件的限制,很容易回到那種女性默認犧牲的模式,又變成被動的角色。維系或者摧毀一段婚姻,金錢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除了愛和浪漫,婚姻里還充滿了各種經濟考量。
財產問題從不同的將要步入婚姻的年輕人口中問出來,卻又如此相似:房子如何署名?如何還貸?彩禮屬于誰的財產,萬一離婚了要退還嗎?
經濟上的較量有時候到了瘋狂的程度。律師張荊在過往的法律咨詢工作里,接觸過大量的婚姻樣本。她見過一對夫妻來簽婚前財產協議,男生提出家里的房子要算成婚前財產,不管將來產生的收益如何,都是男方所有。女生緊接著提出,自己父母的兩套房將來繼承的時候跟男方沒關系。吵到最后,連工資里多出來的1萬塊錢也要排除在共同財產之外,兩人不歡而散。
向生活妥協
這種計較甚至會延續到婚姻關系解體之后。張雯離婚后,她每個月給丈夫發賬單,其實根本沒有多少錢,有時候一件小物品只有幾元錢,丈夫也堅持要看支付憑證,甚至讓她證明錢確實是給孩子花了。她無法忍受這些經濟上的低級糾纏,現在賬單也不發了,自己獨自撫養孩子。
談戀愛時誰也沒想過會因結婚而“返貧”。但事實是,從婚姻開始到結束,甚至離婚以后的日子,每一步都可能有人在其中變得更“窮”。
“變窮”,或許對一些人來說,也是維持婚姻關系的代價。章子云和丈夫相互理解對方的經濟壓力,并且學會了必要的妥協。
她在婚前買了一套70多平方米的小房子。她想把大的那間做臥室,小的拿來做衣帽間,擺滿自己喜歡的衣服和包。夏天回來住,就當度假。
但最終,這套房子只能被裝修為極其普通的兩室一廳。她和丈夫在幾乎沒有娛樂生活的情況下,也實在沒有多余的錢來支付這套小房子的月供。這對婚齡3年的夫妻達成一致——狠心把它租了出去。從婚禮那天開始,“緩不過來”的壓力一直困擾著章子云。現在,她只能期待著,等孩子長大之后,自己也許能解脫出來。
摘編自“每日人物”微信公眾號2021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