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 魏雨虹
保障不足,讓靈活就業群體的安全感難以安放。
“公司要求我簽一份協議,讓我在工作期間自愿放棄社會保險等待遇。”前不久,廣東肇慶的陳先生應聘美團配送員時,遇到這樣一個要求。對此,該外賣站點負責人表示,不為騎手買社保是雙方“你情我愿”。
靈活就業者是一個日漸龐大的群體。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等部門信息顯示,目前,靈活就業已成為我國主要就業途徑之一,諸如快遞、家政、網約車、維修、外賣等人員規模高達2億左右。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在餓了么外賣平臺,有1.2萬名00后大學生開始兼職送外賣,滴滴出行平臺在8個月里增加了150余萬名網約車司機……
不同于傳統就業方式,靈活就業是典型的零工經濟。其靈活性、短期性、流動性和非契約性,以及新型勞動雇傭關系仍存在的法律法規空白,讓勞動者承受著職業前景不穩定、工資水平不穩定、用工平臺給予的待遇與約束不成正比、勞動關系難認定、社會保障缺失、遭受不公時維權難等諸多痛點。
平臺規避勞動關系四個套路
2020年歲末,43歲的餓了么外賣騎手韓某,倒在了當天第34單外賣的配送途中。去世后,他的手機仍然滴滴作響,訂單超時罰款信息一條一條彈出。
韓某家人聯系餓了么平臺爭取賠償,卻被告知,韓某與餓了么并無勞動關系。后者出于人道關懷提供2000元,再加上保險公司賠付的3萬元,韓某家人總共拿到3.2萬元賠償。隨后在社會公眾質疑聲中,餓了么宣布提供60萬元撫恤金。
為何輿論發酵前,韓某無法拿到高額賠償?
記者了解到,韓某是通過餓了么旗下的蜂鳥眾包平臺注冊成為騎手,未簽訂勞動合同。因此,由于無法認定勞動關系,難以認定韓某為工亡,也就無法獲得賠償。
“眾包”二字大有玄機。據介紹,眾包是指一個公司或機構把過去由員工執行的工作任務,以自由自愿的形式外包給非特定的大眾志愿者的做法。以外賣配送平臺的眾包為例,只要勞動者自行注冊,經過身份驗證,就可以成為騎手,搶單賺錢。
有研究者計算,假設每個靈活就業者每月社保繳納基數是6000元,按照100%檔位繳納,平臺承擔其中12%也就是720元,一年下來便是8640元。以目前某平臺有300萬名騎手計算,若每名騎手都按此基數、由平臺繳納社保,那么,平臺一年的社保支出將達259.2億元。
為降低成本,一些企業通過“套路”規避與靈活就業者簽訂勞動合同,也規避了相應的法律義務。
這些“套路”包括:轉包,由風險承受能力小的第三方公司與勞動者簽訂“承包合同”“合作協議”等非勞動合同;眾包,讓靈活就業者在平臺注冊后直接開工,免去簽約程序;中介制,自身抽離出來,與勞動者簽訂三方的居間合同,逃避承擔直接的雇主責任;派遣,安排靈活就業者與勞務派遣公司簽訂勞動合同,變直接用工為勞務派遣用工。
中央財經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李海明認為,平臺經濟下的靈活就業者有四個特點:未與平臺建立勞動關系;以平臺工作謀生,長期參與其中;能夠自主決定勞動時間和地點;勞動時需遵守平臺規則并接受監管。
從這四個特點可以看出,在平臺上登記注冊的就業者,以平臺工作為就業途徑,但與平臺之間并不存在勞動關系,不具有雇員身份。
不僅缺賠償也缺保障
平臺企業熱衷于將與員工的關系設計成“勞務關系”,與法律對勞務關系保護不足密切相關。
因被互聯網平臺企業管家幫拖欠了2萬余元工資,多次索要無果后,北京育兒嫂秦阿姨致電所在區勞動監察大隊尋求幫助。接到電話后,勞動監察大隊的工作人員發現秦阿姨與管家幫之間簽的是家政公司、所服務家庭和勞動者本人之間的三方合同。
“三方合同屬于勞務關系,不是勞動關系。按照這個合同,你不屬于管家幫的員工,目前,勞動法中沒有相關條款能解決你的工資問題,我們也沒辦法。”該勞動監察大隊工作人員說。
“不僅缺賠償,有勞動關系才可以繳納社會保險,企業的‘套路讓許多靈活就業者不具有雇員身份之后,得不到基本的社會保障。”多位業內專家指出。
當前,社會保障的“門檻”痛點,困擾著不少靈活就業人員。
一是,繳納社保難。北京、上海等地部分靈活就業人員反映,由于沒有與企業簽訂勞動合同,外地戶口無法在當地繳納社保,而社保繳費記錄又與積分入戶、購車搖號、購買住房掛鉤,不少人只好采用代繳社保的方式。
二是,相關保障范圍窄。記者從多地社保部門了解到,目前靈活就業人員社保只包括基本養老和醫療兩項,不包括工傷、失業和生育保險。社會保險法關于靈活就業人員的基本養老、醫療保險都有明確規定,而工傷、失業、生育三項保險未有明確規定。
三是,社保賬戶轉移接續難。記者發現,因大部分靈活就業人員是異地就業,崗位更換頻繁,難以滿足社保連續足月繳費達到繳費年限的要求,他們還面臨賬戶轉移接續困難等問題。
盡快將新型用工關系納入法制保障
顯然,將新型用工關系納入法制保障亟待提速。
在2020年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常委、民革中央副主席高小玫建議加快靈活就業立法進程。她認為,雖然靈活就業的概念在政府文件中出現已有約20年,卻至今未全面納入勞動行政部門監管范圍,勞動規范、勞動保障無法可依,因而也成為勞動糾紛的高發區。
2020年5月1日,我國第一部保障農民工工資支付的專門性法規《保障農民工工資支付條例》施行。條例對項目開工前的資金安排、項目發包分包轉包掛靠等容易導致欠薪的環節皆作出嚴格約束。
多位受訪專家建議,對于從事外賣、家政等從業人數較多的靈活就業人員,可參照建筑業農民工相關法規,為其制定權益保護規范。比如,可參考建筑業農民工按照項目參保的方式,為外賣騎手繳納工傷保險開辟專門通道。據悉,蘭州、中山等城市的建筑業參加工傷保險覆蓋率已達90%以上。
北京大學法學院副院長、電子商務法研究中心主任薛軍認為,對于互聯網平臺經濟中的靈活用工,除了要將靈活就業納入勞動監察或保護體制中,逐步建立起新型用工關系的制度保障體系,還應以穿透式監管,壓實平臺方的責任,“不要讓平臺通過層層分包,或者一種法律關系的建構就脫身而出”。
受訪專家指出,相較于平臺企業,靈活就業者個體力量薄弱,難有“議價權”,容易受困于平臺的商業模式設計。因此,平臺企業應擔負起保障靈活就業者勞動權益的社會責任,改善管理方式、算法設計,在資本、消費者和靈活就業的勞動者三方權益之間尋求平衡點,讓商業發展更具人文關懷。
摘編自《瞭望新聞周刊》2021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