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辰
摘 要:當今社會生活節奏快、壓力大,似乎很多人都處于“亞健康”狀態。在“觀眾本位”的熱潮中,博物館作為社會服務機構,以其特殊的媒介環境及藏品參與人們的文化生活,并對其心理健康產生積極影響。參觀者在博物館的文化熏陶中療愈自身,個人的精神需求得到滿足,自我認知和社會融入進一步增強,在個體表達中探索個人價值,尋找心靈安放之所。
關鍵詞:博物館;心理療愈;文化中樞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健康特別是心理健康是一個社會議題,涉及復雜多樣的因素,包括經濟發展程度、社會公平性乃至個人生活方式、社會文化因素均會影響人的心理健康,心理境遇直接影響人的生活狀態。提高生活幸福感,不僅僅需要醫療、教育等行業的主力作用,全社會特別是文化產業也是“隱形盟友”。2019年和2021年世界博物館日主題分別為“作為文化中樞的博物館:傳統的未來”“致力于平等的博物館:多元和包容”,兩個主題彰顯了博物館在社會文化議題中的核心地位,不能否認博物館對于啟發思考、改變認知、社會融入等方面的卓越作用。2019年在日本京都舉辦的國際博物館協會(ICOM)大會,也在討論博物館如何在社會中發揮關鍵作用,創造新功能,在豐富未來的同時,擁抱傳統。
縱觀博物館的歷史沿革,其演變和發展始終與社會對話。早期博物館是以物為主的靜態服務模式,近年來則掀起“觀眾本位”的服務熱潮,觀眾成為博物館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基礎,如何舉辦富有自身特色又能滿足新時代觀眾需求的活動成為博物館研究的重點。博物館通過轉換思維,站在觀眾的角度尋找最普及的方式,用高品質文化滋養觀眾的身心健康,將博物館打造成豐富的精神源泉,體現人文關懷。
一、參觀博物館能夠滿足人們內在的精神需求
自2008年我國公立博物館實行免費開放,博物館的觀眾數量開始逐年增多,2020年全國各類博物館共接待游客5.4億人次。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進入博物館,除了文博類節目的風靡和國家免費政策等外部原因,觀眾內在的精神需求成為更關鍵的因素。人們對于文化的訴求基本是與經濟發展水平成正比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物質條件好了,人們的文化需求便相對提高。
Molly曾言:“博物館是‘奇怪’的邊緣地帶:論教育,它并非學校;論研究,它并非大學;論價值,它并非商店或銀行;論治療,它并非醫院;論娛樂,它并非游樂場。但如果博物館有意做到,它可以向各類群體提供各類需求服務。”
弗蘭克根據參觀動機將觀眾分為五類:追求體驗者、促進者、探索者、專業者/業余愛好者、充電者。他們將參觀博物館視為自我反思及豐富生活的機會,暫時遠離現實社會及人群,從繁忙中尋得一段感受歷史的機會。在博物館觀看藝術品,似乎是一種“退行”,就像回到嬰幼兒時期靠視覺、聽覺等獲取信息的狀態中,沉浸在“心流”里觀看展品、收聽講解,同時修復自己內心的不悅甚至創傷。
博物館不僅是一個由藏品、建筑樣式、大小、色彩、光線、溫度、聲響、香氣、路徑等因素有機組合而成的物理空間,還是一個充滿美學意向的情感空間,充滿了文化的累積、歷史的傳承、藝術的創造、認知的反思等。《心理學大辭典》對情感的解釋為“情感是人對客觀事物是否滿足自己的需要而產生的態度體驗”。博物館是“用美學表達的形式,展示人類處境、情感、困境和成就的共同性”,觀者感受到的既是接受美學教育、提高個人文化素養的建筑空間,也是滿足自身對于情感訴求的情感空間。
觀眾隨展線移動時會有不同的感受,這種差異逐漸積累過程也是情感能量連續積累的過程。情感能量屬于心理能量的范疇,是“伴隨著各種活動的進行以及根據活動目標是否達到、需要是否得到滿足,而以各種情感狀態和情緒表達的方式體現出來的”。觀者接受博物館中展品、建筑等各個物理元素的情緒感知,聯想到自身的經歷和審美觀,產生精神上的共鳴,隨著情感能量的積累,最終達到升華。這種情感能量最大化的過程正是博物館這一整體環境能直抵人心、觸發情感、促進主動思考的基礎。
博物館是存放人類文明見證物的地方,這種充滿包容力量的空間營造了友好舒適且安全穩當的氛圍,觀者可以滿懷輕松地探索、思考。進一步來說,觀者參觀博物館的行為以及對博物館周遭產生的思維聯想和知覺體驗都是其主觀能動性的體現,更有助于人們擁有徹底的情感感受。
二、邂逅藏品與自我認知
博物館中最重要的是藏品,是博物館的核心。在促進健康的視角下,幾乎所有的藏品都可以被利用,刺激好奇心、參與社會體驗的主動性。
19世紀,實物教學課逐漸興起,博物館中的藏品成為這類課程的主力,不單單是因為他們具有歷史文本目錄的屬性,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存在是創造者對豐饒主觀世界的模擬。博物館像一個“帶反饋屏幕”的“接觸帶”,允許觀眾與代表著“過去”的物質存在接觸,接觸的過程又像一個被欲望投射的屏幕,參觀者可以看到自己模仿與匹配的方式,在無意識的層面擴展自我認知。
1.眼神的聯結
DelBanco指出,當我們通過一定程度的投入和重復次數的觀看后,就可以將眼前的作品與我們個人歷史生活相關聯,成為“我”的一部分。因為視覺認知是從整體到局部的過程,他鼓勵帶著“獨自沉思”“慢慢靠近”一件展品;Puff也鼓勵觀眾留意展品的物質屬性再引發聯想;MacRae還提出了一系列引導視覺感知向探索主觀感受的問題,從遠觀整體到近察細節的過程是在好奇心的驅動下實現的。
對于那些懷揣“朝圣”心態的觀眾,他們可能經過長途跋涉,可能經過精心準備,包括閱讀資料、參與課程等,當這部分觀眾真切看到自己期盼已久的藏品時會心生神圣感,并因一種“老友重逢”似曾相識而產生“擁有感”,其學習動力被激發,想去探求更多的元素來加強與自我的聯系。
沃夫林在《藝術史的基本原理》中提到“藝術品都具有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我們可以理解為一種“誘惑力”,牢牢抓住觀眾的眼球,使觀眾樂于進入背后的精神世界中,將自己放到另一個由藏品和觀眾投射共同營造的圖景之中。這個圖景的存在受主觀洞察力的作用,不斷凝視和精神體驗后會引發自主學習,促使觀眾在另一個時空通道中重新認知自己和這個世界。有觀眾在參觀了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后感慨,看到這么多藝術品是一種極大的樂趣,自己似乎化身為長輩,在欣賞童趣的天真美好。
2.觸感與真實性
心摹手追、心靈手巧,手部的觸感是人類五感中最敏感的部分,手部的觸感體驗與感情、認知的變化有著微妙而緊密的聯系。博物館中的文物有的是珍稀奇寶,有的具有特殊的歷史價值,有的代表不同文化間的交流與共享,啟發人類文明之光。當觀眾凝視這些文化瑰寶時,會不自覺心生更進一步接觸的想法,與這些具有特殊文化和社會價值的文物相接觸,滿足了觀者的好奇心,可以促進觀者從中獲得一絲力量,成為觸發思想、感覺和記憶的觸發器,增加幸福感的體驗。
觀眾與藏品觸碰的一瞬間,會引發對“真實性”的思考,這些現實中的物質存在,傳承了意象的生命價值,聯結著過去的時代、生命、制造和使用這些物質的人以及過去至現在所經歷的歲月,似乎這些藏品化身為另一個時空中的生命有機體,難以分辨其究竟是真實的物質,還是活生生的生命價值,在更大語境下傳承時間的延續。
觀者內心對于“真實性”的考量會激發其好奇心、思考力,這些物品既成了觀者展開討論的核心,也將觀者拉回自己過去的經歷中,“透過我們的過往經歷,尋求新的知識,與他人分享我們的想法和感情”,觀者展開積極思考,重新理解自身的價值和定位。
針對部分特殊人群,觸摸還可以體現社會公平。2018年5月,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的“可接觸”CAFAM公共藝術活動中,16名視障人士作為特殊的“觀眾”被邀請用手感知藝術作品。活動精選了部分“充滿想象和張力”雕塑作品,通過材質、紋理、夸張的造型讓他們感受到區別于日常生活的觸感,與普通大眾一樣領會到藝術家的創作思想。參與者感言:藝術作品的觸摸是另一種陽光,能夠再一次溫暖每一個人的心房,通過觸摸作品能夠感受到光明。
此外,與藏品的接觸還是一種“特權”的象征,提高觀者的自我價值感、自尊和自信。在萊斯特的一項關于改變兒童和年輕人對博物館的體驗項目中,NewWalkMuseum&ArtGallery美術館允許兒童醫院學校的學生觸摸3000年前的埃及護身符,孩子們不僅學習了這些物件與逝去生命之間的關聯,還學習了過去的思維方式,興奮感大大加強。
三、對話展覽與社會融入
藏品就像博物館里的一顆顆明珠,每一顆都光彩奪目,通過策展主題將這一顆顆“明珠”以有機的方式“串聯”成展,展覽的輻射力遠超每件展品單獨影響力之和,因為這中間夾雜著以策展人為代表的個體或群體的思考與經歷。“博物館讓訪客看到他人的藝術性表達,后者就跟他們一樣,用色彩、質感和色調探索人類經驗,并且將這些經驗在其作品中呈現”,參觀者眼前看到的是藏品的價值,實際是關于某個議題的觀點碰撞,是與另一個(群)體的對話與交流。在博物館里,觀眾、策展人、藝術品、服務人員等構成了一個有機的小型社會,每個個體在現實中的人際關系模式都會在團體中“再現”,展覽促進了觀眾對自身與所處世界的重新思考。
COVID-19病毒引發疫情,人們執行隔離措施,與社會的連結感下降,一定程度上引發焦慮不安甚至恐慌情緒。很多焦慮不安的網友通過觀看網上的文藝作品展覽,被藝術家刻畫的作品中蘊藏的正能量所感動,恢復了對未來的信心,并在有意識回顧自身的情緒變化后,促進了更深層次的自我認知,覺察了自己的性格特點并據此重新規劃了未來職業發展方向。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與集體的互動,即與其他參觀者間的協調。每位觀眾參觀有其自身的特點,包括參觀動機、節奏、興趣點、細節的欣賞程度、參觀后的反應,甚至部分作品會勾起令部分觀眾極端的情緒,進而臨時延長或提前結束參觀的進程。參觀是一種行為,在時間和空間維度上來看,同一個時間點且同一個物理點會同時發生多個觀者的參觀行為,而這些行為的不同特點,就提供了一個契機,只要帶著足夠的覺察,就可以更深入發掘自身與群體中其他相異或相似行為的反應,激發對自我的思考和覺察。發現自己的獨特點也就為今后與其他團體的相處提供依據和暗示。
四、藝術創作與自我表達
藝術可以作為有意義的自我表達的載體,特別是在藝術治療中,藝術過程和媒介特性遠重要于藝術作品的實際畫面“美感”。EdwardAdamson認為,“創造力具有與生俱來的治愈能力”,用畫作傳遞信息來構建自己的個人敘事,認識到自身的能量和才智。
“邊界”是指為滿足某種特殊目的而設定的空間,藝術創作發生在博物館環境中,就好像為創作者提供了“雙層邊界”,除了前述博物館這一涵容空間帶來的安全性和啟發性,另一個是畫框(紙)圍城的物理邊緣營造屬于想象力的安全空間,這個虛擬的地帶完全由創作者自己掌控支配,無意識的信息就通過象征、移情充分展示出來。觀看的行為史一場深刻的神游,觀者得以帶著當下的感覺進入另一個思維空間中,或是追溯過去,或是帶著自己的想象力展望未來。
從2009年至今,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推行一項名為“創造能力(Create Ability)”的公眾項目,殘障人士及其家庭可免費參加。在支持性的環境中,結合專門指導,參與者針對每月主題挖掘展藏資源,討論藝術作品,并運用多種媒介進行實驗性創作。2019年MoMA舉辦了十周年展覽,展示了近年來這個項目參與者的創作作品,這些作品在博物館這“雙層邊界”的保護下,體現出參與者以觀眾的身份汲取經典作品的能量,轉化為自身創作的動力,挖掘藝術能力,建立信心,增加生活樂趣,逐漸消除病恥感,表達屬于自身的創造力。同時,展覽又提供了一次機會使參與者接受更全面的評價鼓勵,也以觀眾身份更好的自我成長。展覽引發了創作,創作制造了新的展覽,新的展覽又接受了新的評價,進而對作品進行了延展與擴充,這既是展覽的解讀,又是展覽得延展,如此循環帶來的正向作用在博物館中不斷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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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西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