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拼音方案》的表音問題及其改進

郭振紅

摘要：60年來，《漢語拼音方案》在表音問題上屢屢被人質疑，這主要是由于對《方案》的性質及其制定原則不了解造成的，《方案》是文字性質的拼寫工具，不是完全的標音工具，本身無法準確反映音節的實際讀音，這就需要教師把音位學理論和《方案》的制定原則融入課堂教學，學生只有知其所以然才能更好地利用《方案》識字正音。也曾有很多人提出《方案》需要，本文認為《方案》作為文字性質的拼寫系統是很科學的，沒有必要大張旗鼓地修訂，但是為了提高其表音的準確度，可以適當地改進。

關鍵詞：《漢語拼音方案》;表音;制定原則;教學;改進

《漢語拼音方案》（以下簡稱《方案》）是現代漢語拼寫和注音的工具，也是拼寫漢語的國際標準，自1958年頒布以來已近60年。半個多世紀以來，《方案》在政治經濟及國際交流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為漢語的學習和推廣作出了卓越貢獻。但從《方案》推行之日起，就一直伴隨著爭論，人們對《方案》每部分都提出過意見，建議修改。為什么六十年來對相同的問題一直迷惑不解？我們認為只有明確了當初《方案》的制定原則才能解決這些問題，進而更好地利用《方案》進行漢語語音的教學。本文只談單個音節的拼寫問題。

一、《方案》表音不夠準確的主要表現

表音不夠準確是對《方案》爭論比較多的問題，不少學者都曾撰文探討過，主要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兼職字母導致拼讀不難

主要是字母i、e、a一字多音的問題。尤其是字母i，不只代表舌面元音[i]，還代替兩個舌尖元音[ ][]，zi、ei、ai讀得似ji、qi、xi，zhi、chi、shi讀成舌葉音;ie、üe、ian與實際讀音差距也比較大，an、ang很難讀準。

（二）字母的變形、增刪導致讀音偏誤

1.《方案》明確規定“ao、iao表示[au、iau]的音，不標作u，而標作o，是為了字形清晰，避免手寫體u和n相混。”“用ong、iong表示[un][Yn]，沒有采用ung、ung是為了使字形清晰，避免手寫體u和n相混。”而學生總是按照字母的音來讀，尤其是ong，普遍讀作o？，很難糾正。對ong，iong分屬合口呼和撮口呼無法理解。

2.韻母iou、uei、uen的省寫縮短了音節的發音過程，音感很差。

3.ü與i、q、x相拼時兩點要省略導致學生誤認為是合口呼u。

4.o與唇音聲母相拼和在復韻母里的實際音值。

5.in、ing的實際音值。

6.y、w的使用混淆了實際發音。y、w的使用主要是考慮到齊、合、撮零聲母音節與前面音節連寫時音節界線可能會混淆，拼寫時加y、w或改為y、w，只起隔音符號的作用，實際上加上的y、w并不發音，但學生會把它當作聲母。對i行、u行韻母的實際發音并沒多大影響，但對ü行韻母影響較大，ü行韻母自成音節，ü上兩點省略，一律前加y，學生會這樣來拼讀，yu讀作1U，yue讀作iue，yuan讀作luan，yun讀作iun，并認為是字母u讀作[u]而不是[y]。y在ü行韻母前的使用規則與在i行韻母前的使用規則不同，學生不好掌握。

以上問題是不是說明當初制定《方案》不夠嚴謹？是不是需要修改？我們只有明確了《方案》的性質及其制定原則，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二、《方案》的性質及其制定原則

鴉片戰爭以后，西方先進的現代思想和科技大量涌人中國，一些愛國知識分子認為正是漢字難學、難認、難記才造成國民教育落后，要想國家富強，就必須首先進行漢字改革。1892年盧戇章出版《一目了然初階》，拉開了中國漢字改革運動的序幕。1918年11月23日，民國教育部公布了“注音字母”，之后，漢字拼音化的呼聲也越來越高，趙元任、錢玄同、黎錦熙和汪怡等人制定了一個采用拉丁字母的漢語拼音方案，也就是后來被稱之為國音字母第二式的國語羅馬字（簡稱“國羅”），1928年正式公布，這是中國人自己擬訂的第一個法定的漢語拉丁化拼音方案。1931年9月26日，由瞿秋白、吳玉章、林伯渠和蘇聯專家共同擬定的《中國的拉丁化新文字方案》在海參崴召開的中國文字拉丁化第一次代表大會上正式通過。新中國成立之后，漢字改革得到了中央的高度重視，毛澤東也認為漢字必須改革。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廣泛收集各方面意見，于1956年2月擬定出并公布了《漢語拼音方案（草案）》，于1958年2月由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批準為正式方案公布推行。《漢語拼音方案》不是憑空造出來的，而是總結了19世紀以來拼音字母創建的經驗，吸收了注音字母、國語羅馬字母、北方話拉丁字母的優點發展而來的，是漢語拼音化運動的繼承和發展。

《漢語拼音方案》是漢語拼音化運動的產物，而拼音化運動的終極目標就是創制拼音文字進而取代漢字。直到現在，漢語拼音化道路并沒有停止，一些學者仍在進行著漢語拼音正詞法、同音詞問題的研究，有些學者仍然為把漢語拼音方案轉變為漢語拼寫工具而奔走呼號。馬慶株（2008）曾說：“這方案應該完善為拼寫工具，……由拼音到拼寫，是意義重大的飛躍，將大大有助于漢語漢字的國際傳播。”盡管50年代把“漢語拼音文字方案”改為“漢語拼音方案”，盡管不斷強調“不可能代替漢字”，但它的產生完全是建立在拼音文字的創制基礎之上的，《方案》就是將來過渡到漢語拼音文字系統的基礎。既然《方案》是個文字性質的拼寫系統，那就要符合文字制定的原則。《方案》的制定遵循了以下原則：

第一，字母代表的是音位，表示的是一類音。確立音位的基本原則是語音的對立和互補。處于對立關系中的語音就要各自配備一個字母，處于互補關系的語音可以共用一個字母。《方案》用字母i代替三個元音i[i]、-il、-il，是符合音位理論原則的。i[l]出現在z、e、s之后，i[l]出現在zh、ch、sh、r之后，剩下的都讀i[i]。同樣，e代表四個元音，在ie、üe中讀[ε]，在ei中讀[e]，在en、eng中讀[ ]，單獨做韻母讀[y]。a也代表四個元音，在ai、an中讀[a]，ao、ang中讀[a]，單獨做韻母讀[A]，ian中讀[ε]。同時，一字多職可以節省字母使用的數量，盡量不超出26個拉丁字母。王理嘉（2013）指出“他（趙元任）說，即便是按照羅馬字母的英文讀音習慣，字母i也不是只有一種讀法，字母c在英文里也有四種念法。凡采用羅馬字母的國家，在拼寫系統中都會采用字母變讀的辦法去解決26個拉丁字母不夠用的問題。這才是真正的使用羅馬字母的國際通例。”

第二，文字尚形。為了使拼寫形式醒目清楚，不易混淆，可以改變字形。ao、la0、ong、iong就是為了使字形清晰而改變的字形。n上兩點的使用是為了避免“疊床架屋，滿臉麻子”。v、w的使用是為了音節界線清晰，起隔音符號的作用。漢語零聲母音節眾多，需要大量的隔音符號，如果都用一小撇，會影響閱讀和觀感。

第三，文字拼寫力求拼式簡短、書寫方便。IOU、uei、uen縮寫為iu、ui、un。之所以省略是由于協同發音韻腹弱化為一個過渡音。o與唇音聲母相拼， bo、po、mo實際讀音應該是buo、puo、muo，由于u前聲母是個雙唇音，其后。又是一個圓唇元音，u發音弱化，從文字書寫快捷，節省字母出發，可以省略。in和ing，實際發音應該有一個過渡音[ ]，也是從書寫快捷節省字母的角度出發而省略了字母。

從《方案》的歷史形成和制定原則可以看出，《方案》是文字性質的拼寫系統，可以表音，但并不代表音節的實際發音，如果按照字母的讀音去硬拼，肯定與實際讀音有一定的差距，這也是不斷有人提出《方案》設計不合理并要求修訂的主要原因。

三、如何在教學中正確使用《方案》

《方案》是拼寫漢語的書面符號，又是漢字的注音工具，周有光（2008）在《回憶漢語拼音方案的制定過程》中說：“方案的名稱從《漢語拼音文字方案》改為《漢語拼音方案》，刪除‘文字二字，這在拼音方案委員會中沒有引起爭論。因為委員們都認為，叫它‘文字，它也不可能代替漢字;不叫它‘文字，它也有文字的性質。從一套字母到成為公認的文字，是一個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這不是幾十年的事情，而是幾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事情。”在現階段，《方案》更多的作用是識字教學，推廣普通話，這就要求讀音要準確，尤其是普通話教學，如果學生要考二甲以上的成績，利用《方案》來拼讀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缺陷。在對外漢語教學中也會遇到相似的問題，拼寫形式與老師的標準發音有一定差距，學生就會提出質疑。要解決這個矛盾，我們不是要根據實際讀音來修改《方案》，而是需要老師對《方案》的性質和制定原則了然于心，并貫穿在發音教學中。具體做到兩點：（一）明確字母、音位、音位變體三者之間的關系，主要是i、e、a三個字母，在不同的語音環境中讀不同的變體;（二）把字母省略、變形、增加、刪減的音節拼寫形式還原為實際的讀音來教學。

《方案》除了用于識字、正音外，在《現代漢語》課程的語音教學中也會出現以上的問題，如拼音字母表示元音的只有a、。、e、i、u、ü六個，但教材卻列有十個單元音韻母;在音節結構分析中，以下這些問題始終困擾著學生。ong、iong為什么是合口呼、撮口呼？ao的韻尾為什么是u而不是o？IU、Ul、un為什么韻腹是o、e、e？v、w為什么不是聲母？yue、yuan的韻頭為什么是ü？等等，這些問題歸根結底還是也是字母、音位、音位變體三者之間的關系和《方案》制定時的設計理念的問題。所以，要解決這些問題，教師的語音學理論水平就至關重要。

對《方案》的表音提出質疑的往往是老師，這也說明很多老師對《方案》背后的語言學知識是很缺乏的，我們建議語音學教材應該專門辟出一節來講解《方案》的產生及其設計理念，讓老師和學生對《方案》有一個全面的認識。一般的《現代漢語》教材把《方案》放在附錄里，嚴重低估了《方案》的重要性。一般的普通話訓練教材連《方案》都未收入，漢字之后直接是拼音，這也難怪學生會把拼音當做漢字的實際發音了。

四、《方案》的改進策略

自《方案》頒布60年來，把它作為拼音文字來使用這個目標一直沒有實現，日常中主要是用來識字正音，這個字怎么讀？根據拼音來讀。這更像是把《方案》當成了音標。正因為這一認識誤區，《方案》屢屢被詬病，人們才不斷呼吁修改《方案》。音標就是要準確標示詞語的讀音，一音一符，一符一音，這恰恰是《方案》無法達到的，那么《方案》是否需要修訂呢？

周有光先生曾說：“關于方案如何完善化的問題，我們的理解是，主要不是在修改已有的字母表和音節拼寫法的規定，而在以方案的規定為基礎進一步補充正字法的規定，使漢語拼音的詞形趨于精密化和規范化。”馬慶株（2008）：“漢語拼音是中外十幾代人智慧的結晶，是集大成的最佳方案，考慮周到，比較眾多的方案，作出最佳選擇，安排好每一個聲母和韻母，實屬不易。實踐證明漢語拼音非常成功，……‘在語言學上是完善的”。王理嘉（2005、2013）陸儉明（2013）也認為方案的音節拼寫形式無須修改。作為詞語的拼寫符號系統，《方案》少用字母，形式簡短，書寫快捷，字形易辨認，這些無疑是符合文字創建的原則的，是非常科學的。黃偉、劉海濤（2016）：“《（漢語拼音方案）的計量語言學分析》采用計量語言學中的音形關系指標定量描寫《漢語拼音方案》，并與德文、瑞典文、意大利文、斯洛伐克文、斯洛文尼亞文、壯文和世界語進行了比較，結果表明：《漢語拼音方案》具有較高的拼寫系統經濟性和較低的正字法不確定性，其形素長度、形素載荷、字母使用度和正字法改革必要性都比較小，在幾種拼寫系統中具有較高優勢。”這篇文章以客觀的實驗數據有力地證明了《方案》作為拼寫系統的科學性、合理性。在使用方面，在國外漢語拼音甚至實現了拼音文字的價值。趙金銘（2009）：“目前，在國外，比如英國和澳大利亞，初級階段漢語學習者大都只學拼音，教師也只用拼音教漢語。”國外的一些漢語老師也認為漢語拼音甚至已經具有了文字的性質和價值。從理論上和實踐上看，《方案》都是科學的，確實沒有修訂的理由。再者，文字一旦定型，就最好不要改動。《方案》既是國家標準也是國際標準，1958年2月由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批準為正式方案公布推行，1982年，國際標準化組織決議采用漢語拼音作為拼寫漢語的國際標準。2000年10月3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八次會議通過并于2001年1月1日起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十八條明確規定，“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以《漢語拼音方案》作為拼寫和注音工具”。這進一步肯定了《漢語拼音方案》在我國的法律地位。如果要修訂，付出的代價太大。

我們說《方案》是科學的無須修訂是從文字學的層面闡釋的，但現實使用中更多的是作為一個音標在使用，解決這一矛盾的方法是教師要把語音學理論知識和拼音文字設計的理念運用于拼音教學中。這樣看起來好像問題解決了，但是六十年來這個問題為什么一直存在？我們認為主要原因一是國家對此沒有大力宣傳和培訓，二是音位學理論比較抽象，音節拼寫規則非常繁瑣，好多老師都是一頭霧水，更別說學生了。從現實的使用價值看，我們認為《方案》可以適度地改進，當然我們并未否認《方案》的科學性。改進的策略如下：

ü上兩點的省略，我們覺得沒有必要，ü在與n、l相拼時兩點不省略，u、ü在拼寫中都會出現，人們很容易把j、q、x后面的的u讀成[u]，我們不能因為避免“疊床架屋”而讓它變成另外一個音位。有人會說這樣做有學理上的依據，北京語音音系中j、q、x不與u行韻母拼所以可以省略，但不了解北京音系的人并不知道這個地方不讀[u]，j、q、x跟u不是

無法拼讀的問題，而是要不要拼讀的問題，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的學生和留學生經常會把ju[tGy]讀成[tGu]這樣的音的原因。

ao、iao、ong中的“o”還原為“u”，iong還原為“üng”，避免字形混淆主要得靠書寫認真而不是改變字形，改變字形就會影響到音值的準確性，有點舍大取小的味道。漢字中的形近字也有不少，我們都不保留著嗎？隨著電腦的普及，正式場合已不用手寫，這個問題已經變得不太重要。

iou、uei、uen的省寫我們覺得也是多余，雖平聲韻中韻腹弱化，但仄聲韻中還比較明顯地保留，我們認為不能省略，何況還是個主要元音，我們不能一味追求拼寫形式簡單而忽視語音事實。這樣韻頭、韻腹、韻尾三部分都具備，更利于學生掌握音節結構，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所以我們建議保留，而且音節長度最多也只有5個字母，沒有超出普通話最長音節使用字母數。bo、po、mo這三個音節依然用省略形式，因為介音u只是一個過渡音，省略式與實際讀音差距也不大。in、ing也用省略形式，即使不出現字母e，發這兩個韻母也會自然帶出一個[e]，否則發音會很困難。

從表音的角度講，為了追求字形易辨，書寫快捷而改變省略字形，有點兒使簡單的問題復雜化的意味，而且規則繁雜瑣碎，學生易顧此失彼，從這個角度講，我們覺得適當地做點微調也是可以的。

y、w的使用保持不變，很好地解決了齊、合、撮韻母的零聲母隔音符號的問題，拼寫形式與實際發音差別很小，再者，與英文單詞拼寫形式和發音相似，也有利于漢語國際教學。

兼職字母i、e、a的問題，符合互補分布的原則，可以歸并為一個音位，用一個字母表示，這點保持不變。拉丁字母是國際最通行的字母，最好不增加拉丁字母之外的字母。 這樣一來，《方案》表音不夠準確的問題就會減少很多，我們基本上給學生講解清楚音位理論和y、w的使用問題即可，大大減輕了學生的學習負擔，這樣學生才能更好地掌握和運用《方案》。

參考文獻：

[1]馬慶株，《漢語拼音方案》的來源和進一步完善[J].語言文字應用，2008，3.

[2]王理嘉，《漢語拼音方案》的理論釋要兼及漢語拼音教學的基本觀念[J].語言文字應用，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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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理嘉，《漢語拼音方案》與世界漢語語音教學[J].世界漢語教學，2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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