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洪華
隨著中美戰略競爭的加劇和新冠疫情的全球蔓延,中國與世界的互動關系愈加密切,如何維護和塑造中國和平發展的外部環境至為關鍵。2020年4月8日,習近平在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會議上指出,“面對嚴峻復雜的國際疫情和世界經濟形勢,我們要堅持底線思維,做好較長時間應對外部環境變化的思想準備和工作準備。”(1)《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召開會議》,《人民日報》2020年4月9日。2020年7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指出,“我們遇到的很多問題是中長期的,必須從持久戰的角度加以認識。”(2)《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人民日報》2020年7月31日。2020年8月24日,習近平在經濟社會領域專家座談會上講話指出,“今后一個時期,我們將面對更多逆風逆水的外部環境,必須做好應對一系列新的風險挑戰的準備。”(3)《習近平主持召開經濟社會領域專家座談會》,《人民日報》2020年8月25日。上述戰略判斷與“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認識一脈相承,構成了我們進行戰略調整和創新的基本邏輯。
1978年至今的中國和平發展,以改革開放為核心抓手,以融入國際社會為主要路徑,營造良好而穩定的外部環境具有基礎性意義。外部環境與國內建設密切相關,一個有利的外部環境能夠減少其與國際互動的成本,增強從外部獲得促進國家實力增長的機會;一個敵對的外部環境則顯著消耗本來能用于發展的資源,從而降低發展速度。(4)鐘飛騰:《中國周邊安全環境:分析框架、指標體系與評估》,《國際安全研究》2013年第4期。有鑒于此,外部環境演變與國家戰略調整之間存在著明晰的互動關系,中國領導人歷來高度關注外部環境的營造,強調世界和平與中國發展的戰略關聯。例如,鄧小平1984年5月指出,“中國對外政策的目標是爭取世界和平。在爭取和平的前提下,一心一意搞現代化建設,發展自己的國家,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5)《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7頁。冷戰結束以來,中國與世界的關系發生巨大變革,隨著融入國際社會的加速,中國影響乃至塑造世界的能力和意愿在提升,中國崛起與世界轉型相輔相成,推動國際關系新時代的展開。(6)門洪華:《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研究與反思》,《學術月刊》2018年第11期。2008年是中國與世界關系變化的重要節點,爆發于資本主義中心的歐美債務危機和隨后的全球金融危機嚴重沖擊了既有的國際體系,中國則抓住機會全球拓展,其崛起效應全球矚目。2018年美國對華貿易戰和隨后對華戰略競爭的深入展開,嚴重惡化了中國和平發展的外部環境。2020年初暴發的新冠疫情席卷200多個國家和地區,導致對全球主義的強烈質疑和國家主義的強勢回歸,迫使我們認真思考國際關系的未來走向。可以說,當前的中國外部環境正在加速演變,我們必須慎重應對。
如何冷靜認識、客觀評估國家所處的外部環境,是一項具有重要價值的戰略議題。閻學通指出,“外部環境主要是看一個國家的安全受到多大的威脅,政治上受到多大的國際壓力,經濟上受到外部什么制約。”(7)閻學通:《中國國家利益分析》,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03頁。筆者認為,從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的視角著眼,認識和評估外部環境,既要強調其消極因素,更要關注其積極方面,以及如何化危為機;既要強調其結構約束,更要關注其過程演進,以及如何運用觀念創新;既要強調其外在制約,更要關注其內生動力,以及如何主動謀劃。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多次就中國外部環境變化進行分析判斷,提出“百年變局”的命題,強調堅持戰略定力和底線思維、加強頂層設計的必要性和迫切性,為我們認識和應對中國外部環境演變提供了思想指引和戰略指向。鑒于中國外部環境發生巨大變化,我們有必要秉持統籌兩個大局的戰略思路,進行深入剖析,把握規律,做好戰略部署,提出應對方案。
進入21世紀,全球轉型加速與中國崛起加速并行。2008年起源于歐美的全球金融危機推動各國共克時艱,經歷了一個短暫的蜜月階段。隨著全球金融危機應對的深入,各國實力對比發生巨大變化,世界進入國際環境變局叢生、大國戰略博弈加劇、而國際合作極其需要的時代。中國抓住機遇在全球拓展,2010年GDP超過日本位居世界第二位,國家實力和國際影響力均加速提升。與之相對照的是,美國和少數國家以中國奉行“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assertive policy)為借口,對中國外部環境急遽變化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2008年肇始的全球金融危機暴露了既有國際體系中的缺陷和不足,展現了全球化的雙刃劍效應,加速了國際體系的轉型和國家興衰,促使國際格局經歷冷戰結束以來最深刻的演變。其基本體現是,發達國家GDP占世界比重下降,發展中國家群體性崛起,東升西降的趨勢有所呈現,全球化進程有所退潮、大國力量對比變化加速、國際戰略格局深度調整、各國公共管理遭遇難題、不同社會思潮相互角力。(8)馮玉軍:《國際形勢新變化與中國的戰略選擇》,《現代國際關系》2017年第3期。在一定意義上,2016年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和英國脫歐堪稱上述變動在歐美國家的集中體現,成為西方國家思潮激變的重要征兆。全球主要國家博弈者之間實力對比發生深刻變化,一些新興經濟體越來越成為解決國際問題的不可或缺者,通過全球治理來維護和拓展自身利益的意識不斷增強。(9)張宇燕:《當前中國面臨的國際戰略環境》,《新金融評論》2017年第5期。與此同時,國際體系轉型不僅表現為權力轉移的不平衡性,而且表現為一系列新的領域和新的規則創制,全球治理的重要性得到更大重視,國際體系轉型與全球治理變革并行,國際體系轉型中出現的全球性問題需要更有效的全球治理,轉型后的權力格局呼喚新的全球治理安排。當時的國際轉型不是非此即彼的體系更替或你死我活的體系革命,無論是舊體系的霸權維護者還是新興大國都期望通過更多國際合作來實現自身目標,盡管作為全球治理機制主導者的西方國家缺乏足夠的變革意愿和胸懷氣度,作為后來者的新興大國尚需足夠的實力和擔當。(10)黃仁偉:《當代國際體系轉型的特點和趨勢》,《現代國際關系》2014年第7期;吳志成、董柞壯:《國際體系轉型與全球治理變革》,《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唐永勝等總結指出,“國際政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復雜,系統效應日益突出,因果關系錯綜交織。”(11)唐永勝、李冬偉:《國際體系變遷與中國國家安全戰略籌劃》,《世界經濟與政治》2014年第12期。
在此大背景之下,中國發展的內外環境發生重大變化。從國內角度看,中國經過40多年的改革開放,積累了豐厚的物質財富,經濟總量位居世界第二,人民生活不斷改善,確立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目標并加速邁進。與此同時,多年高速發展積淀了各類艱巨難題,可持續發展面臨的形勢頗為嚴峻,“我國發展面臨一系列突出矛盾和挑戰,前進道路上還有不少困難和問題。”(12)《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71頁。亟需啟動經濟結構再平衡進程。從外部環境看,總體上中國與主要大國、周邊國家、發展中國家的關系取得了重大進展,與世界的相互依賴加深,國際影響力不斷提高,迎來與世界共同發展的新契機。另一方面,中國發展引起美國的疑慮和歐日諸大國的不適應。美國推行“戰略東移”,利用亞洲國家對中國意圖與戰略走向的憂慮,通過加強軍事同盟、深化安全合作、擴大經貿合作的制度化等途徑進一步介入亞太事務,與這些國家更緊密地捆綁在一起,打造對華柔性包圍圈。美國戰略調整的矛頭直指中國,在熱點問題上采取明顯偏袒中國鄰國的干預立場,對中國進行戰略試探,使得中國感受到了軍事遏制態勢和強大的戰略壓力。(13)門洪華:《中國對美國的主流戰略認知》,《國際觀察》2014年第1期。美國的舉措在一定程度上鼓勵了日本的冒險。2010年釣魚島爭端導致中日“政冷經涼”,兩國敵對態勢明顯,雙邊關系發展到接近“全面崩潰”“壞到不能再壞”的狀態,(14)馮昭奎:《中日關系的辯證解析》,《日本學刊》2015年第1期。中日戰略對沖激烈,如何塑造雙邊關系漸次成為兩國深入思考的重大議題。進入21世紀,歐洲不少大國對中國迅速崛起不太適應,在人權、西藏等問題上頻頻對中國發難,導致中歐關系多有起伏。與之相關,“中國威脅論”和“中國責任論”相互交織,中國承擔國際責任的意愿、能力與國際社會的期望存在著落差,國際社會對中國崛起的疑慮增加。發達國家加緊制定新的國際規則,圍堵中國的意圖明顯。周邊國家對實現與中國的共享發展充滿興趣,但對中國的戰略走向多有疑慮。上述疑慮與美日戰略調整相互影響,導致中國周邊環境趨于復雜化,部分周邊國家出于對中國崛起的疑慮與恐懼,加緊與美日聯合。
中國領導人對外部環境的變革有著清醒的認識和判斷。胡錦濤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強調,“世情、國情、黨情繼續發生深刻變化,……外部環境考驗是長期的、復雜的、嚴峻的。”(15)胡錦濤:《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1年7月2日。習近平對國際形勢的演變有著深刻的思考。他指出,當今世界是一個變革的世界,是一個新機遇新挑戰層出不窮的世界,是一個國際體系和國際秩序深度調整的世界,是一個國際力量對比深刻變化并朝著有利于和平與發展方向變化的世界。我們看世界,不能被亂花迷眼,也不能被浮云遮眼,而要端起歷史規律的望遠鏡去細心觀望。(16)《中央外事工作會議在京舉行》,《人民日報》2014年11月30日。2017年10月18日,他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國際形勢正在發生深刻復雜變化,我國發展仍處于重要戰略機遇期,前景十分光明,挑戰也十分嚴峻。世界正處于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時期,和平發展大勢不可逆轉,同時世界面臨的不穩定性不確定性突出。(17)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2017年12月28日,習近平在中國駐外使節工作會議上發表講話時,站在人類歷史演進的高度,深刻把握時代風云,做出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戰略判斷。(18)王毅:《堅持以習近平外交思想為指引 譜寫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新篇章》,《時事報告(黨委中心組學習)》2019年第1期。
進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面對國內改革進入攻堅期和深水區、國際形勢復雜多變的情勢,中國進行了全新的戰略設計和布局。習近平提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世界理想,號召決勝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創造性地復興了中國的國家理想和世界理想。面對世情、國情的巨大變化,中國積極推進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積極推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國、全面從嚴治黨的“四個全面”戰略布局,提出和落實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五大發展理念,指明破解經濟新常態下各種問題的根本路徑,在推動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形成全面開放新布局的同時,大力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建設,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進入新時代。
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構建陸海內外聯動、東西雙向互濟開放格局,把中國發展與世界發展聯系起來,是中國戰略創新的根基所在。習近平指出,“加強戰略思維,增強戰略定力,更好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堅持開放的發展、合作的發展、共贏的發展,通過爭取和平國際環境發展自己,又以自身發展維護和促進世界和平,不斷提高我國綜合國力,不斷讓廣大人民群眾享受到和平發展帶來的利益,不斷夯實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物質基礎和社會基礎。”(19)《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247、248頁。中國直面國際挑戰、抓住機遇實現國際影響力的全球拓展,構建起以融入—變革—塑造(融入全球、變革自身、塑造世界)為核心的和平發展戰略框架。(20)門洪華:《構建新型國際關系:中國的責任與擔當》,《世界經濟與政治》2016年第3期。習近平呼吁,“把世界的機遇轉變為中國的機遇,把中國的機遇轉變為世界的機遇,在中國與世界各國良性互動、互利共贏中開拓前進。”(21)《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247、248頁。這一判斷成為中國推進國際合作的重要標準。盡管不乏“外部環境是未來最大風險”的認識,(22)劉振冬:《外部環境是未來最大風險——經濟形勢展望之一》,《經濟參考報》2013年4月9日。中國繼續秉持營造良好國際環境的傳統目標和深化國際合作的戰略路徑,為中國和平發展創造有利的外部環境是高度共識。與此同時,中國積極提升塑造世界的意識和能力,尤其是積極參與和引領全球治理,積極推動由國際事務的參與者向積極引領者的歷史性轉變。(23)門洪華:《應對全球治理危機與變革的中國方略》,《中國社會科學》2017年第10期。
以此為指引,中國以繼續融入國際體系為主要路徑,大力推動國際戰略的全面創新,這具體表現在:第一,在洞察國際形勢和世界格局演變趨勢的基礎上,對人類社會發展進步潮流進行前瞻性思考,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和“新型國際關系”的戰略目標。第二,創新大國是關鍵、周邊是首要、發展中國家是基礎、多邊是舞臺的國際戰略布局,提出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戰略思考,進而發展為構建新型國際關系的宏大設計;提出親誠惠容的周邊戰略新理念,積極推動與周邊國家構建命運共同體;提出正確義利觀,創新與發展中國家的關系,夯實應對全球變局的政治基礎;確立理念引領者、智慧貢獻者、方案提供者和積極行動者的多邊舞臺新定位,積極推動全球治理走出困境、轉型發展,實現國家戰略利益的全球拓展。第三,在夯實國家發展基礎、推動全球治理體系建設的同時,聚焦地區合作的創新,實現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升級,使中國—東盟關系成為地區內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范例,穩妥處理地區領土領海爭端,致力于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建設。與此同時,穩健應對中日關系變局,推動中日關系從谷底起步,逐步從波折不斷到重回正常軌道。第四,創造性提出共建“一帶一路”倡議,針對經濟增長乏力、合作動力不足雙重困境,順應各國要求加快發展的愿望,堅持共商共建共享的理念,從全球更大范圍整合經濟要素和發展資源,為破解發展難題、完善經濟治理、實現可持續發展、推動全球化再平衡開辟了新路徑。(24)王毅:《進入新時代的中國外交:開啟新航程 展現新氣象》,《國際問題研究》2018年第1期。第五,積極落實自由貿易區戰略,在國內積極推進自由貿易區試驗區試點,為加入更高水準的自由貿易協定做準備,在加大雙邊自由貿易協定談判的同時,分類推進RCEP、中日韓、海灣合作組織等多邊談判,為推進“一帶一路”自由貿易區做好準備。(25)陳文玲:《TPP對中國的外部環境造成新的壓力》,《中國外資》2016年第3期。第六,抓住既有國際金融秩序坍塌、亟需重建的機遇,大力構建戰略伙伴關系網絡延伸其國際影響力,深化金磚國家合作,主導創建亞投行、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等,積極推動國際秩序重塑。以上述戰略設計和布局為抓手,中國秉持融入—開放—塑造的戰略路徑,積極應對來自美國的挑戰和中美關系演變,基本保證了中美關系的動態穩定和良性競爭發展。
2017年下半年,中美雙方先后宣布進入“新時代”。2017年10月18日,習近平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強調這是“我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不斷為人類作出更大貢獻的時代”。(26)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2017年12月18日,美國白宮發布《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宣布“大國競爭時代業已回歸”,把中國定位為排名第一的“戰略競爭者”和“經濟侵略者”,提出要運用美國力量威懾和制約企圖構建與美國價值觀和利益對立的世界的修正主義國家中國。(27)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Washington, D.C., the United States, December 2017,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 p.25.進入2018年,美國打響對華貿易戰,圍繞遏制中國進行全面戰略調整,推動國際體系加速進入失序狀態。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集中暴發并蔓延全球,極大地沖擊了世界經濟和國際秩序,嚴重干擾了各國經濟社會發展,美國變本加厲開展對華惡性競爭,導致國際風云突變,中國面臨的風險挑戰集中爆發,中國和平發展的外部環境發生激變。
中國外部環境的激變,與2008年以來的世界轉型一脈相承,是權力轉移和大國興衰的延伸。世界格局深度調整,國際環境復雜多變,主要大國積極調整對外戰略,力爭形成有利的戰略環境,大國關系的競爭性日益突出。(28)王靈桂:《聚焦當今世界大變局化解外部環境風險》,《旗幟》2019年第4期。王毅指出,“國際格局和力量對比正處于發展演變的重要關頭,各種不穩定不確定因素日益增多,人類社會再一次走到歷史的十字路口,是開放還是封閉,是合作還是對抗,是共贏還是零和?對這些問題,各方都在認真思索。”(29)王毅:《進入新時代的中國外交:開啟新航程 展現新氣象》,《國際問題研究》2018年第1期。習近平將其概括為“百年未有之大變局”,(30)習近平:《堅持以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外交思想為指導 努力開創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新局面》,《人民日報》2018年6月24日。認為“未來10年,將是世界經濟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10年,是國際格局和力量對比加速演變的10年,是全球治理體系深刻重塑的10年”,(31)《習近平出席金磚國家工商論壇并發表重要講話》,《人民日報》2018年7月26日。強調“世界大變局加速深刻演變,全球動蕩源和風險點增多,我國外部環境復雜嚴峻。”(32)習近平:《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堅持底線思維 著力防范化解重大風險專題研討班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9年1月29日。
美國對華戰略發生嚴重誤解誤判,“想當然地認為中國的戰略另有圖謀,甚至要取代其全球領導地位”,蓄意制造經貿摩擦,并擴大化、極限化。(33)曾培炎:《積極應對外部環境深刻變化》,《全球化》2019年第2期。特朗普政府發動對華貿易戰、技術戰、脫鉤戰,深化、惡化中美戰略競爭,在國家統一、周邊安全等核心議題上頻頻制造事端,成為中國外部環境激變的重要推手。特朗普政府全面開展對華競爭,謀求在高新技術和國防產業鏈上與中國脫鉤,對中國機構和個人在美國的活動施加越來越嚴格的限制,在經濟、安全、外交等領域對華施壓,(34)吳心伯:《競爭導向的美國對華政策與中美關系轉型》,《國際問題研究》2019年第3期。使得中美之間的結構性矛盾、進程性沖突和觀念性對立全面突出。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在中國周邊頻頻出手,力圖組建施壓中國、孤立中國的包圍圈,毒化了中國周邊環境。美國的基本意圖是,祭起意識形態的大旗,全面抹黑、攻擊和詆毀中國共產黨和“共產主義的中國”,逼迫世界各國選邊站隊,拉建反華聯盟,肆意挑撥各種關系,孤立中國;在中國國家統一和周邊安全上制造麻煩、挑起爭端,威脅中國;打造把中國排除在外的信息鏈、產業鏈、供應鏈、創新鏈,脫鉤中國,使得中美關系陷入建交以來最嚴重的挑戰之中。
2020年年初暴發的新冠疫情在全球肆虐及其應對,成為百年變局最突出的新表現。新冠疫情大流行席卷全球經濟,迫使各國封鎖邊界,關閉企業,暫時性地阻止正常的貨物、資本和人員流動,引發“去全球化”進程,(35)鄧世專、林桂軍:《新冠疫情全球蔓延對亞洲工廠的影響研究》,《國際貿易》2020年第7期。全球市場面臨萎縮之虞。受疫情影響,百年變局將在多個方面加速演進甚至裂變,中國與世界的關系因此走到新的十字路口。(36)袁鵬:《新冠疫情與百年變局》,《現代國際關系》2020年第7期。肆虐的疫情加劇了全球或區域政治、經濟、安全風險,(37)肖晞、宋國新:《共同利益、身份認同與國際合作:一個理論分析框架》,《社會科學研究》2020年第4期。更讓世界連成一體,如何讓新冠肺炎疫情成為人類歷史上首次可控的大流行病,成為我們面臨的最為迫切的議題。應對好這一全球難題,我們需要深入思考國際關系,探究人類共存共榮之道。然而,當前“全球性疫情、國家化應對”的局面表明,(38)劉貞曄:《全球化“熔斷”及其歷史大轉折》,《國際政治研究》2020年第3期。實現人類共存共榮并不容易,期間強國家主義的回歸、對全球主義的質疑和對地區合作的倚重并行不悖,預示著一個弱全球化的時代正在到來。新冠疫情沖擊著以現實主義為主線的傳統安全觀,使得合作安全、共同安全受到更大關注,表明世界需要同舟共濟、共克時艱。然而,國家的現實選擇卻并不與之契合。新冠疫情發生后,中國付出巨大經濟和社會代價防止疫情輸出,同時積極開展國際合作,推動信息共享,大力展開高層外交和公共外交,積極回應國際關切,受到多方肯定。與此相對照,美國不遺余力地敗壞中國聲譽,加緊推進“脫鉤”中國,企圖推動世界陷入“十字路口”的選擇。世界經濟論壇主席克勞斯·施瓦布指出,“新冠危機影響到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悲劇并非其唯一遺產。相反,疫情也提供了絕無僅有的機會,來反思如何重塑我們的世界”。(39)《世界邁入“大重啟時代”》,《參考消息》2020年6月8日。
外部環境發生更為復雜的變化,使得中國面臨關鍵性選擇。今天的中國適逢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時刻,處于爬坡過坎的關鍵階段,這是走向世界大國必經的痛苦時期。面對百年變局的全面深化和國際關系的波詭云翳,中國唯有不畏浮云遮望眼,秉持戰略定力和底線思維,全面推進戰略創新,才能實現戰略突破,展現責任與擔當,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鋪就一條康健之道。
首先,冷靜認識、穩健應對外部環境激變具有根本性意義。我們不需要把世界形勢看成一團漆黑。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國內外形勢發生深刻變化,風云激蕩。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兩極格局終結,世界社會主義處于低潮。1989年春夏之交,中國爆發政治風波,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中國實施制裁,借機施加巨大壓力,大有“黑云壓城城欲摧”之勢。(40)劉華秋:《鄧小平與新時期的中國外交》,《黨的文獻》2004年第5期。在重大的歷史關頭,鄧小平高瞻遠矚,有針對性地提出“韜光養晦、有所作為”的戰略方針。鄧小平指出,“對國際形勢還要繼續觀察,有些問題不是一下子看得清楚,總之不能看成一片漆黑,不能認為形勢惡化到多么嚴重的地步,不能把我們說成是處在多么不利的地位。實際上情況并不盡然。世界上矛盾多得很,大得很,一些深刻的矛盾剛剛暴露出來。我們可利用的矛盾存在著,對我們有利的條件存在著,機遇存在著,問題是要善于把握。”(41)他強調,“我們誰也不怕,但誰也不得罪,按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辦事,在原則立場上把握住。”(42)《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54、363頁。基于此,中國經受住了東歐劇變、蘇聯解體的沖擊,穩住了陣腳,頂住了挑戰,打破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制裁和施壓,同時避免了意識形態爭論以及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對抗,使中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得以順利進行。相對而言,當前中國國內外情勢要好得多。中國不僅國家實力強大,而且有著廣泛而深入的國際影響,全面而積極地參與國際事務,開放程度也非當年可比,對我們有利的條件和機遇依舊存在。習近平指出,“我國仍處于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但面臨的國際形勢日趨錯綜復雜。我們要清醒認識國際國內各種不利因素的長期性、復雜性,妥善做好應對各種困難局面的準備。最重要的還是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統籌研究部署,協同推進改革發展穩定各項工作,謀定而后動,厚積而薄發。”(43)《貫徹新發展理念推動高質量發展 奮力開創中部地區崛起新局面》,《人民日報》2019年5月23日。他提出,我們要堅持底線思維,做好較長時間應對外部環境變化的思想準備和工作準備,要求我們“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發展安全兩件大事,既聚焦重點、又統攬全局,有效防范各類風險連鎖聯動。”(44)習近平:《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堅持底線思維著力防范化解重大風險專題研討班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9年1月29日。當前世界尚處于百年變局的前期,面對中國外部環境的歷史性巨變,我們在保持信心和發展動力的同時,要保持冷靜觀察,堅持底線思維,增強憂患意識,既要敢于斗爭,又要善于斗爭。
其次,穩健應對來自美國的挑戰。當前,中美關系跌入特朗普政府所設計的冰點,面臨1979年建交以來最嚴重的挑戰,中美戰略競爭舉世矚目。對此,我們要前瞻性地認識美國所處的歷史方位,盡管其世界第一的國家實力遙遙領先、世界大國的地位高高在上,但“任何評估都必須承認,美國的地區獨霸時代正在接近尾聲,這是權力轉移進程中不可避免的現實。”(45)[美]喬納森·波拉克:《理解中美關系的裂痕》,《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20年第1期。特朗普政府在全球層面上盲目追求“美國優先”,頻繁采取廢約、退群之舉,導致大量國際組織停擺、國際協議廢止、國際合作弱化,使得國家間戰略矛盾深化,也在相當大程度上對美國的聯盟體系造成了實質性損害,美國全球領導力遭受普遍質疑。我們一方面要深刻認識到自身實力、國際影響力與美國的差距不是短時間可以消除,中國應秉持韜光養晦的戰略姿態,努力維系和斗相兼、斗而不破的基本局面,穩健應對來自美國的戰略挑戰;另一方面也要深刻認識到百年變局對美國的沖擊,積極處理好與其他既有大國和發展中大國的關系,致力于通過增進互信、聚同化異、避免對抗、互利合作推動實現國際體系的和平轉型,建立合作共贏的新模式,平衡和制衡美國的戰略對沖。我們要慎重對待美國的戰略敵意,深刻認識到中美戰略競爭具有長期性、全面性、全局性的特征和影響,我們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和物質準備,全力避免陷入美國所設定的對華政策議程,管控好顯在和潛在的風險,防止出現重大沖突并引發全面對抗。
再次,堅持自力更生,積極擴大對外開放,以自身發展的確定性應對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面對外部環境激變,中國開啟改革開放新征程。2020年7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指出,我們遇到的很多問題是中長期的,必須從持久戰的角度加以認識,加快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46)《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人民日報》2020年7月31日。雙循環發展格局的提出,既是外部環境變化的必然結果,也是國內發展階段轉換的必經之路。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意味著我們要立足自身深化改革,以開發國內市場、滿足國內需求為出發點,積極推動結構改革和轉型升級,大力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著力加快建設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著力構建市場機制有效、微觀主體有活力、宏觀調控有度的經濟體制。(47)門洪華:《推動中國對外開放進入新時代——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對外開放戰略的總結與前瞻》,《社會科學》2019年第1期。強調“雙循環”的戰略布局,是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思想在經濟領域的體現,意味著中國繼續推進全面開放,建立起新形勢下有效應對挑戰的國內外市場聯動,有效應對“脫鉤”中國的圖謀,要利用一切積極因素建立國際經貿合作統一戰線,有重點、有選擇地積極應對、主動作為。(48)王躍生:《如何應對復雜的外部環境和形勢變化》,《國企管理》2020年第13期。我們還要以擴大開放塑造外部環境,抓住國際經濟格局調整帶來的機遇,應對外部挑戰,不斷提升國際競爭力和全球分工地位,為我國順利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目標奠定堅實基礎。(49)隆國強等:《中國應對國際經濟格局變化的戰略選擇》,《中國發展觀察》2019年第2期。
最后,立足東亞和周邊地區,積極推動雙邊協調和多邊合作的創新結合,實現中國外部環境的穩步改善。中國外部環境的重心在東亞和周邊,其重要性在大變動時刻愈發凸顯。當前,新冠疫情仍未結束,但美國在事關中國領土主權和統一大業的新疆、香港、臺海問題上肆意挑起爭端,在南海問題上蓄意挑起地區國家間沖突,在中國周邊尋機挑事的惡意彰顯。有鑒于此,中國應明確把東亞和周邊視為未來10—15年中國國際戰略的重中之重,全面落實親誠惠容的理念,強調對話、協調、合作的路徑選擇,結合“一帶一路”、亞投行等制度性安排,全面深化與周邊國家的協調合作,致力于促成周邊地區全面合作的制度框架,加強地緣政治經濟的塑造能力,有效阻止美國等在周邊搗亂、破壞中國和平發展大局的戰略企圖。要有效利用和發展中國與相關國家的伙伴關系,使之結成戰略性伙伴關系網絡,實現雙邊協調與多邊合作的創新結合。2020年7月28日,習近平在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第五屆理事會年會視頻會議開幕式上致辭指出,“解決經濟全球化進程中出現的矛盾,各國應該努力形成更加包容的全球治理、更加有效的多邊機制、更加積極的區域合作。”(50)《習近平在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第五屆理事會年會視頻會議開幕式上致辭》,http://www.gov.cn/xinwen/2020-07/28/content_5530696.htm.對中國而言,多邊主義是融入國際社會之道,隨著中國國際影響力的提升,中國應進一步強調多邊主義的戰略意義和道義價值,在堅持聯合國權威的同時,積極參與和引領全球治理變革,創造條件與發達國家共同推動包容、公平、可持續的新型全球化,實現在多邊條件下穩定和深化雙邊關系的戰略目標,為實現中國在地區和全球兩個層面戰略利益的拓展奠定更好的基礎條件。
國際戰略學是探究國際風云變幻規律的科學與藝術,自然與外部環境研究密切關聯。作為國際關系研究的重要分支,國際戰略學科發展深受中國與世界關系的影響。改革開放40余年來,中國外部環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中國國際關系研究得到全面發展,學科建制走向完善和成熟。隨著中國與世界互動關系的愈加密切,實踐需求、戰略選擇、外交作為都給中國國際關系研究提供了取用不竭的素材和營養,為其發展提供充足的動力,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的戰略思路將國際關系研究與政治學發展密切關聯,進一步推動了跨學科交融發展,使得中國國際關系研究體現出越來越鮮明的時代特色,在國際戰略等領域的研究已經超越國際同行,在其他領域也具備了與國際同行進行建設性對話的實力和底氣。有鑒于對中國崛起過程中重大議題的關注,中國國際關系研究也帶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密切關注中國與世界的關系,注重對全球趨勢的研究和把握;隨著中國在全球利益的拓展而愈加關注區域國別研究,從而在微觀研究層面上有所深入;從強調西方理論的引介和應用轉向中國理論的創新,開始注重中國傳統思想理論的汲取;隨著中國發展前景的勾勒與頂層設計,中國戰略傳統得到更大重視,戰略研究尤其是國際戰略研究得以興起和發展。
進入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尤其是世界轉型與中國崛起的相輔相成推動一個新的戰略時代的展開,中國與世界的關系出現根本性變革,眾多新的重大問題扎堆出現,引起了決策者的高度關注,也刺激著學術界的興趣,國家戰略需求給中國國際戰略學的發展插上了翅膀。在此基礎上,有關國際戰略學的理論著述日漸豐富和完善,學理探討更加規范化和系統化,初步形成和建立了獨立的國際戰略學學科,專門的國際戰略研究機構和學位教育也陸續建立并完善起來。(51)《當代中國的國際戰略研究:進展與創新——唐永勝教授專訪》,《國際政治研究》2015年第6期。在時代訴求的促動之下,國際戰略研究的跨學科、交叉學科屬性得到了高度的重視,國際戰略學科建設水平有了穩步的提升,傳統戰略思想的挖掘、國外戰略實踐的借鑒、當代中國實踐的總結、重大戰略問題的對策研究、智庫建設等成為中國國際戰略研究發展的重要推動力。
中國外部環境激變為國際戰略學科的發展提出了新要求、提供了新動力、創造了新機遇,推動著國際戰略研究黃金時代的到來。當前,推動中國國際戰略調整與創新,我們必須關注如下重要議題:如何評估全球趨勢和百年變局的影響;如何吸取中國歷史上應對外部環境挑戰、塑造外部環境的經驗教訓;如何客觀總結中國共產黨近100年和中華人民共和國70余年的國際經驗;如何對既有大國的崛起戰略和崛起之后的戰略重塑進行比較研究,以尋求中國可以吸取的經驗教訓;如何客觀評估中國外部環境現狀與走向,提出中國塑造外部環境的應對策略;如何應對中美關系的挑戰,塑造中美關系的未來;如何塑造中國東亞和周邊戰略布局,實現中國地區戰略的優化;等等。研究上述議題,不僅需要梳理歷史、評估當前、謀劃未來,還需要推動國際戰略學科建設,尤其是深化跨學科研究、交叉學科研究,實現理論與實踐的有機結合,推動國際戰略理論創新和中國戰略傳統的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