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萬達 廖令鵬
[摘要] 深圳經濟特區的40年,是科技創新的40年,是企業家創新的40年。企業家創新精神是“深圳奇跡”的主要動力,是深圳成為高科技城市的“密碼”。影響和促進企業家創新的因素,包括觀念變革、產權制度、產業生態、協同創新、人才流動、法治環境、金融制度七個方面。深圳的經驗表明,制度創新重于技術創新。企業家創新需要良好的市場環境、法治環境,需要通過改革形成自由公平的競爭市場,需要發展教育和科技,通過科學家、工程師和企業家的互動,實現從模仿創新走向顛覆性創新。
[關鍵詞] 深圳特區 ? ?制度創新 ? 企業家創新精神
[中圖分類號] ?F127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1004-6623(2020)04-0073-06
[作者簡介] 郭萬達,綜合開發研究院(中國·深圳)常務副院長,研究員,研究方向:區域經濟、產業政策;廖令鵬,綜合開發研究(中國·深圳)院辦公室,研究方向:特區發展、科技創新。
經過40年的發展,深圳從一個邊陲農業縣發展成為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創新型城市。2019年,深圳GDP達2.69萬億元,高新技術企業1.7萬家,專利授權達16.66萬件,占全國的6.4%,PCT國際專利申請1.75萬件,占全國的28.7%。深圳經濟特區40年的歷史,是企業家創新和制度創新演進的歷史。深圳誕生了一批世界級創新型企業,企業家創新精神是驅動“深圳奇跡”的主要動力。
深圳高新技術產業發展為什么成為全國的一面旗幟?深圳企業和社會為什么充滿活力?深圳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創新的企業家集聚?這是在紀念經濟特區建立40周年之際,有必要認真思考的問題。
一、相關文獻綜述
企業家精神的核心是創新。國內外有關研究企業家的文獻把企業家精神等同于創新精神。熊彼特最早系統論述了企業家精神,認為資本主義經濟發展最大的活力和動力是企業家的創新。吳敬璉(2018)認為企業家精神的本質和核心就是創新精神,創新可以提高企業效率,形成經濟增長的動力。張維迎(2019)認為存在兩種企業家精神,即套利型企業家精神和創新型企業家精神,創新型企業家當然有模仿性創新(改良創新)、顛覆性創新(破壞性創新),企業家創新精神體現在敢于打破現有的均衡,創造新的潛在均衡。
企業家創新精神是如何形成的?或者說影響企業家創新精神的因素有哪些?理論上有各種解釋,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第一,制度創新。特別是產權制度、專利制度、公共政策等制度的變革創新促進了企業家創新。威廉·鮑莫爾(2004)認為制度大大增強了企業家創新的激勵,在不斷演進的政策和法治的保證下,企業家生產性創新精神得以成長起來。張維迎(2010)認為制度和企業家創新精神是一種雙向決定關系,即制度不僅決定企業家創新水平,企業家的活動對制度創新也發揮著作用。第二,區域文化。美國128公路60年代達到鼎盛,到了80年代日漸衰退。相反,硅谷卻能持續保持創新活力。安納利·薩克森寧(1999)認為這兩個地區發展的鴻溝越來越大的原因之一是地區文化的差異,硅谷“自己動手”的創造性文化,敢于冒險、追求夢想、改造世界的信念,是128公路所缺乏的。第三,產業生態。豐富的產業生態是企業家創新的推動器和加速器,包括產業政策、產業配套以及產業本身的發展。阿倫·拉奧和皮埃羅·斯加魯菲(2014)提出產業引發創新的觀點,即一種產業引發另一種產業,從而激發企業家持續創新。第四,知識外溢。創新精神要在一個知識和信息豐富的環境中才能得以弘揚。如硅谷的整個教育、研究機構和產業公司體系構筑這一環境,孕育著創新和創意的各種知識,斯坦福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等大學與產業界的交流和互動對于硅谷創新的重要性已得到普遍認同。第五,政府規制。政府通過制定某種競爭政策以對阻礙創新的行為進行規制,為企業家創新創造空間。如美國1890年的《謝爾曼反托拉斯法》、1980年的《拜杜法案》等,催生了很多小企業和企業公司的創新活動。第六,企業家創新精神與企業家個人的經歷、性格、知識積累也有關系。彼得·德魯克(2010)認為企業家創新來源于意外的經歷(意外的成功或者失敗,意外的事件)、認知和情緒上的變化、新知識的聚合。
總體來看,影響企業家創新的核心因素是制度,包括法律規則、產權及對企業家創新有利的公共政策等正式制度,也包括行為準則、信息模式、信任關系和社交模式等這些非正式制度。
二、影響深圳企業家創新的七大因素
40年來,創新是深圳經濟增長的動力,創新型企業是深圳市場經濟的主體,創新精神是深圳企業家精神的特質。影響和推動企業家創新的主要因素約有七個方面。
(一)思想解放和觀念變革,是深圳企業家創新精神形成的源動力
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是從解放思想、觀念變革開始的。解放思想的本質就是人的解放,“貧窮不是社會主義”使中國人從封閉禁錮的思想中走出來,為人們擺脫貧困、追求財富提供了動力。這也是深圳企業家創新精神形成的源動力。80年代初期和中期,深圳吸引了一大批企業家,他們都在不同程度上經歷過貧困,導致他們對于追求財富、改善生活有著強烈的愿望。
深圳經濟特區建立之初,首先解放的思想就是對財富觀念的變化。80年代蛇口工業區提出“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新觀念,在全國首創合同用工制度、超額提成的勞動報酬制度,招投標的市場競爭制度等,形成優勝劣汰、多勞多得的社會風氣。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激發了企業家創新的熱情和勇氣,給企業家創造了更多的機會。創新,不僅關系到企業的生死攸關,也是企業家獲取高額利潤回報,快速提升財富和聲望的方式。
(二)產權制度改革,成為深圳企業家創新的激勵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深圳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率先對產權制度進行改革,推行股權激勵制度,有產者有恒心,企業家長期投入獲得收益回報的制度確立,激勵了企業家創新。1987年深圳出臺《關于鼓勵科技人員興辦民間科技企業的暫行規定》,在全國率先提出科技人員可以知識產權、專利、實物等作為財產權利入股創立科技企業,開創我國民營經濟所有制改革的先河,為民營科技企業提供了“準生證”。1992年深圳被全國人大授予立法權后,在全國率先制定了《有限責任公司條例》等一系列法規,支持企業建立現代企業制度。1997年深圳出臺《國有企業內部員工持股試點暫行規定》,為國有企業的股權激勵制度提供了制度保障。
90年代深圳率先實行國營企業股份制改造和產權重組,為企業家創新提供了機會。如中興通訊的所有制改革,為侯為貴這樣的企業家提供了創新的平臺。1993年中興半導體公司產權重組,侯為貴與其他一批技術骨干出來創立了民營企業中興維先通訊公司,并與航天部691廠等兩家國營企業共同成立中興通訊,確立“國有控股,授權(民營)經營”管理制度,即授予中興維先通訊公司人、財、物經營權及靈活的決策權和利益回報。在這一制度的激勵下,侯為貴率領中興通訊5年左右就研制了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60多種通信產品,并于1997年在深交所上市。2019年中興通訊擁有全球專利申請量7.4萬件,授權專利數量超過3.4萬件,營業收入達907億元,利潤超過50億元,成為全球電信市場的主導通信設備供應商之一。
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對于激勵企業家創新也起著非常關鍵的作用。知識產權為企業家創新構筑競爭壁壘,獲得高額市場回報,激勵企業家加大創新投入。深圳1984年就已出臺《技術引進暫行規定》實施知識產權保護,比我國《專利法》的實施提早一年。90年代中期出臺《無形資產評估辦法》《技術入股管理辦法》《企業技術秘密保護條例》等,這些制度和舉措在全國領先,并與國際規則接軌,有效應對“高新技術”產業化中遇到的專利、技術、分紅、商業秘密等問題。我國加入WTO后,深圳圍繞知識產權保護立法、專利保護、申請、運營、轉化和市場監管等構建了全面的知識產權體系。
深圳實行最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在今天科技迭代加快、科技競爭日趨激烈的全球環境中顯得愈加重要。深圳一批新興的創新型企業家,起初通過創新獲得基礎性的核心專利,通過核心技術再進一步延伸商業化所需的其他外圍專利,迅速占據市場的制高點,合法性地創造財富。如汪滔2006年創立大疆創新時就在飛行系統和云平臺這兩個核心技術領域獲得相關專利,2013年全球無人機市場爆發增長之際,基本完成了無人機外圍技術專利的全球布局,2014年專利申請量爆發增長,達到2013年的7倍,這對大疆創新短時間內占領全球七成民用無人機市場起到了關鍵作用。一批創新企業的專利創造、布局與運營,其背后就是深圳完善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和環境,以及政府知識產權部門的公共服務。
(三)移民文化和人才流動,為深圳企業家創新提供了豐富的人力資本
移民的文化,多元的人口,人才和勞動力的流動,為深圳企業家創新提供了三次“人口紅利”,使深圳的創新實現了從依靠勞動力的模仿式創新向依靠知識積累的科技創新轉型。同時,深圳的移民文化也促進了知識的流動和碰撞,為企業家創新提供了良好的氛圍和環境。深圳是一個新興移民城市,城市文化具有流動性、開放性、包容性、創新性等特點,這種文化加速了人才的匯聚、知識的碰撞和創新文化的傳遞。外地移民帶來了不同的思想、資源、技術,形成技術創新領域的類似物理現象的“鏈式反應”——與經濟學上的邊際收益遞減相反,創新產生的規模效益遞增效應,又推動深圳企業家創新。
第一次人口紅利是農民工紅利,大量農民工進入深圳為企業家創新提供了勞動力支撐。第二次是大中專畢業生和工程師紅利,技能型產業工人和專業工程師是創新的重要力量,正如硅谷的成功離不開企業家與工程師的協作。這一時期,深圳完善的勞動市場制度(合同管理制度、社會保障制度、戶籍制度、人才促進制度等)和高技術人才配套政策起到促進作用。相比發達國家,深圳具有專業知識和技能的工程師不僅充沛,而且相對成本低,為企業家實施集成創新提供了基礎性力量。第三次是留學生以及現在正擁抱的科學家紅利,深圳推出“孔雀計劃”等各項優惠和支持措施,從海外攬才到鼓勵和吸引留學生來深圳創業,為高新技術產業提供人才支撐。深圳每年從海外招聘電子、網絡、生物、醫藥、財經等領域的高科技人才和管理人才,包括留學人員、海外大公司高級人才、大學實驗室和研究機構的研究人員,吸引諾貝爾科學家及其團隊來深圳建立實驗室,這些國際化人才有助于深圳企業家開展與國際接軌的前沿性創新活動。
(四)金融市場為深圳企業家創新創業提供了金融支持
深圳多層次的資本市場和多元化的風險投資,為企業家在創業早期提供了金融支持,分散了創新風險。深圳從90年代開始建立并形成了包括深交所主板、創業板、中小板、代辦股份轉讓系統等多層次的資本市場;集聚了高新投、創新投、深擔保、松禾資本以及前海基金等為代表的VC/PE機構。2019年深圳擁有VC/PE機構超過5萬家,注冊資本超3萬億元,機構數量和管理資本均占全國的1/3,是我國內地創投機構最活躍的地區之一。除了資本市場和風險投資,政府資金的引導和支持也很重要,特別是對于那些資金需求不大的創新項目以及規模較小的初創型企業。深圳市政府也通過各種資金形式支持企業創新創業。深圳30多年來持續擴大科技三項經費規模,陸續設立了科技研發資金、軟件產業發展資金、留學人員創業資金、產業技術進步資金、民營及中小企業發展資金等諸多財政性專項資金;設立創投/風投引導基金;幫助企業家申請國家的科技型中小企業技術創新基金等。同時,加大金融政策供給,以制度保障金融支持企業創新,形成了良好的金融生態體系。如1998年出臺政策面向全球吸引風險投資機構;2000年制定國內第一部關于創業投資的規章《創業資本投資高新技術產業暫行規定》;2003年在創業投資處于低潮的時候頒布《創業投資條例》;2012年制定《深圳市促進科技和金融結合試點工作三年行動計劃》及《關于促進科技和金融結合的若干措施》等。
隨著VC/PE行業發展,企業家創新特別是那些具有產業化運用前景的領先型發明創新,比較容易獲得大規模、多元化的風險投資,在這方面,深圳無疑是“沃土”。如柔宇科技公司,從2012年創立后憑借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柔性顯示技術,在短短八年中獲得近10輪VC/PE,成為全球矚目的獨角獸企業。可見,深圳活躍的VC/PE不僅為創新企業提供融資,還起到明顯的引領和帶動作用,加速企業家技術創新、產業化以及創新公司治理等。
(五)自由公平的競爭環境為深圳企業家獲得創新的空間
企業家創新需要自由公平的競爭環境。深圳政府放松管制的各種行為,使得政府減少對企業的行政干預,把創新的空間讓位于企業家。深圳從90年代開始推行依法行政,法治化程度走在全國的前列:1997年在全國率先進行行政審批制度改革轉變政府職能;2013年推進商事登記制度改革,到現在實現了“三十證合一”,開辦企業“零成本”;2018年出臺《關于加大營商環境改革力度的若干措施》等。這些制度營造了優良的營商環境,降低了創業創新成本,提升了創新效率。
自由公平的競爭環境使深圳各種類型的企業家,包括生產型企業家和非生產型企業家出現集聚效應。這兩種類型的企業家創新在不同的時期出現角色轉型,如萬科,從貿易、制造業轉向房地產;平安從金融集團轉型為金融科技集團;富士康從單純加工制造為主向工業互聯和高科技拓展。深圳很多企業是“種植型”,在深圳長大,總部在深圳,市場在全球,如華為、邁瑞、比亞迪;也有一部分“移植型”的企業,發源在別的地方,發展和長大卻在深圳,如華大基因、順豐;還有已經發展的企業,把功能性總部放到深圳,不僅有跨國公司總部,也有國內企業總部,如微軟、阿里巴巴、小米、字節跳動等。
(六)產業生態為企業家創新提供了配套能力
開放的產業生態,豐富的產業鏈,以及研發機構的相互支撐,為企業家創新提供了良好的產業配套能力。深圳經濟特區選擇了引領性和融合性非常強的電子信息產業作為基礎工業,在此基礎上發展形成計算機、通信、微電子、光機電一體化及新一代信息技術等高新技術產業以及相關的集群,形成了完整的電子信息產業鏈和產業生態,具有強大而快捷的配套優勢。2004年,深圳擁有計算機上下游相關企業約3000多家,生產除芯片外幾乎所有的計算機零組件,這樣的硬件配套能力除了高效服務計算機行業,還推動深圳形成消費電子、通訊設備、存儲、手機、軟件、智能裝備等重要生產基地。深圳這種電子信息產業集聚、產業鏈配套,一方面為企業家創新組合提供了條件,另一方面促進了市場競爭,倒逼企業家創新。此外,豐富的產業生態使企業家在創新過程中最大程度地共享勞動力、技術、知識、信息和部分配套市場,激發浪潮式的技術創新。
(七)協同的創新體系為企業家提供機會和平臺
一個區域內不同層次、不同結構、不同維度的知識、人才、技術和資源等的協同,大型產業企業與初創企業的協同,產業界、大學和研發機構的協同,企業外部與內部的協同,它們共同構成一個完善的協同創新體系,這一區域就容易成為企業家創新的“棲息地”,結果至少產生兩種優勢,一是速度,包括創新的速度、進入市場的速度等,二是知識分享和進步,形成創新推動新的創新。
大學、研究機構與產業界的協同。深圳陸續建立了虛擬大學園、深港產學研基地,與清華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等高等學府合作創辦研究生院及其基礎研究實驗室,建立中科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光啟高等理工研究院、鵬城實驗室、深圳灣實驗室、國家基因庫、國家超算中心、未來網絡實驗室,以及諾貝爾科學家實驗室等一批新型科研機構——這些高層次的創新平臺與產業和企業界形成雙向協同,為企業家創新提供了非常豐富的創新資源,推動了深圳高新技術產業的發展。如中科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構建了“科研、教育、產業、資本”四位一體的微創新體系,既開展集成技術、人工智能、腦科學、合成生物學、材料學等領域基礎研究與共性關鍵技術研發,又推進科研成果和技術的轉移轉化,布局建設企業育成中心。截至2019年,中科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累計與華為、中興、創維、騰訊等知名企業簽訂工業委托開發及成果轉化合同逾700個,合作開展產學研項目申報超過800個;支撐溢出創新機構9個,與比亞迪、深信服等46家企業聯合招收博士后、共建聯合實驗室;牽頭組建深圳機器人、北斗、海洋產業聯盟;在深圳、上海布局企業育成中心,育成企業總計968家,參股公司263家。中科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與企業家創新的這種協同和促進,不亞于硅谷的斯坦福大學。
產業之間的協同,特別是頭部企業和產業之間的協同。這種協同既有保護市場的需要,又可能獲得占據該產業領域價值的機會,使企業家創新以更快的速度進入市場,成果轉化率高,產業化快,減少失敗,同時也能正向激發企業家精神。富士康、華為等這些“鏈主型企業”創新的背后,有大量不同細分領域的中小企業的創新活動與之互動。王來春創立發展立訊精密工業公司就得益于其與富士康的協同,其離開富士康后創辦立訊精密,進行連接器的生產制造,但立訊精密并沒有完全脫離富士康,而是在其支持下形成緊密協同,通過富士康的零部件組裝將自己的產品應用于國際知名品牌。2004—2019年十多年間立訊精密對富士康的銷售額占其總銷售額維持在50%左右。立訊精密還在深圳、昆山、蘇州、煙臺以及臺灣地區建立工廠或者公司,配合服務當地富士康的生產布局。此外,立訊精密的生產管理制度、企業文化理念也都仿照富士康,其受富士康影響很深。
企業家創新與市場的協同。消費電子企業與消費者最近,他們要時刻與市場和消費者保持同步,預測消費趨勢,以最快的速度研發新產品,占領市場先機。創維集團之所以能在競爭白熱化的家電行業保持領先地位,在于其能敏銳洞察消費者的需求變化,與市場緊密協同,快速產品迭代,倡導新的消費觀念。1998年創維集團在國內率先推出多媒體電視,此后2004—2019年間,陸續推出平板液晶電視、高清電視、健康電視、3D電視、云電視、OLED電視、智能電視等,引導和滿足市場新需求,經營業績從2004年不到100億元持續增長到2019年的372億元。
企業內部的協同。在企業轉型變革時期,企業家與員工的內部協同創新,更能形成一致的目標和內部利益共同體,激發員工的積極性,為企業家的創新造就內部動力。2002年順豐摒棄傳統的加盟商模式,不再依靠外部的第三方加盟商,而是首開快遞行業直營+計件工資制,在企業內部通過設計精細化的多勞多得計提工資制度,研發智慧物流、終端收派智能化等大數據技術,使收派員與順豐之間在共享企業品牌、制度、技術、平臺的基礎上,形成超越雇傭關系而接近于合伙制的協同,這種制度保證了一線員工的高收入,提升了他們的積極性和服務質量。這一時期,順豐進入了航空速遞領域,件小、量大和速度都面臨新的市場需求,計件工資制催生了大量能動性強的年輕派送員,正好契合了順豐的新業務。可見,協同創新并非只發生在外部,對于服務創新型企業,內部協同也十分關鍵。
三、總 結
深圳經濟特區40年的發展,是七大因素促進企業家創新的歷史,而制度創新對企業家創新起著關鍵作用。
第一,解放思想是企業家創新的動力源泉。在各種生產要素市場中,“思想”是重要的生產要素,解放思想就是解放“生產力”。“思想市場”也是重要的要素市場,需要繼續培育和發展。那些充滿創新精神的民營企業家,在改革開放和思想觀念變革帶來的源動力驅動下,為了擺脫貧困、創造財富,敢冒風險,打破既有的均衡,利用各種資源和條件進行“顛覆地破壞”,甚至在失敗之后仍然不折不撓,持續推動創新。華為、比亞迪、騰訊等企業能在多年競爭激烈的市場叢林中走出一條成功之路,可以說,沒有任正非、王傳福、馬化騰他們那種企業家創新精神,就不會有世界一流企業的存在。在當前應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全球經濟不確定時期,仍需要堅持解放思想,以開放擁抱世界,更要注重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
第二,制度創新重于技術創新。技術是創新的基礎力量,而制度是創新的決定性因素,一個好的制度或者一套相對完善而適宜的制度體系,能激勵企業家持續創新;一個不好的制度或者與創新規律相悖的制度,可能摧毀企業家創新精神,甚至對整體區域的創新造成巨大打擊。相較于西方企業家的時間和精力主要花在應對市場的不確定性和從事商業創新,中國企業家仍然要把更多的時間花在應對政策的不確定性。 深圳40年的經驗表明,制度創新就是政府要給企業家放權,要給企業家讓渡資源,給企業家更大的“空間”,這樣的制度創新在一定時期比技術創新更重要。一句話,政府要做好公共服務,給企業家穩定的政策預期。
第三,企業家創新精神需要良好的市場環境、法治環境以及政府的改革。深圳激發企業家創新,在不同發展階段有不同的表現。如特區建立初期,政府主要發展商品市場并進行要素市場改革,著力改善城市基礎設施,由市場引導創新。在深圳高新技術快速發展時期,政府進一步放松管制,簡政放權,降低交易成本,同時提升產業配套水平,有重點地扶持戰略性產業,營造積極的國際交流氛圍,鼓勵和幫助企業開拓國際市場。在加快自主創新過程中,深圳在自主創新示范區建設、中小企業發展、技術轉移、知識產權保護、人才工作等方面加強立法,完善法治環境,為企業家創新創造公平環境,提振他們的信心。總之,企業家創新精神對一個城市的經濟發展能起多大作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政府改革的力度。
第四,企業家創新精神需要教育和科技的發展,科學家、工程師和企業家互動,才能從模仿創新走向顛覆性創新。深圳經濟特區早期有的企業從技術引進吸收起步而僅僅停留在模仿創新階段;有的只是代工收取加工費,缺乏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技術;有的吝于培養和引進高端人才,長期依靠企業家一人的能力維持發展,他們最后都退出歷史舞臺,或者由生產性企業轉型為非生產性企業,靠資源租售、政府許可及財政扶持生存。同時,也有許多企業家注重積累人才優勢,以各種激勵引進工程師甚至科學家,許多創新型企業家本身就是工程師或科學家,他們最后都在前沿創新領域形成了競爭優勢。這也是深圳近十多年來大力發展研究型大學、實驗室、新型研究機構來培養工程師,引進科學家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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