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沒有美，也沒有浪漫——《華倫夫人的職業》中的薇薇倫理解讀

摘 要：蕭伯納的戲劇《華倫夫人的職業》演繹了一個年輕女子薇薇在親情上遭遇漠視，愛情上承受打擊，婚姻上經受侮辱，最后抱著“生活里沒有美，也沒有浪漫”的思想準備孤老終生的故事。本文采用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闡釋薇薇的“妓院老板的私生女”這個不道德、非法的倫理身份是造成她人生不幸的主要原因。薇薇的倫理混亂的人生悲劇表明，一個人的倫理身份一旦破壞了當時的倫理法則，和諧家庭倫理關系難以形成，并將受到社會的懲罰。

關鍵詞：《華倫夫人的職業》;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倫理身份

《華倫夫人的職業》是蕭伯納創作于1894年并收入《不愉快的戲劇集》的一部杰出戲劇。因為該戲劇揭露了維多利亞時期資本主義社會制度下“婦女賣淫”的社會問題，英國書報檢察官在1924年以前一直借“有傷風化”的理由禁止《華倫夫人的職業》這部戲劇在倫敦正式上演。與《不愉快的戲劇集》中的另外兩個作品《鰥夫的房產》《好逑者》相比，蕭伯納在《華倫夫人的職業》中進一步深化了他所關注的社會倫理主題，并使該劇成為一部寓意深刻、發人深省的經典佳作。

《華倫夫人的職業》一經問世，國內外學者們便從不同的角度剖析文本，提出了他們的觀點。眾多觀點中，有兩種觀點最具代表性。持第一種觀點的學者認為，《華倫夫人的職業》揭示了不道德的、貪婪的、腐朽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認為“婦女賣淫”的社會倫理問題不是因為女性的人性墮落，而是由于社會輕視婦女、虐待婦女的罪惡現狀造成的。中國現代著名作家茅盾先生曾說過，《華倫夫人的職業》這部戲劇，全篇可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一個女人欲舒舒齊齊的過活，只有一個法子，便是獻身供男子的歡喜”。仔細分析這句話，不難理解英國維多利亞時期資本主義社會為什么娼妓多，華倫夫人逼良為娼，靠可憐的年輕婦女賺取昧心錢，正和資本家靠工廠里的男男女女做工替他掙錢是一個道理，心里沒有任何虧欠;笑貧不笑娼，女性被逼放下尊嚴，進入娼門，如同工廠里的工人被資本家剝削，沒有讓人感覺到屈辱和羞恥。

持第二種觀點的學者，從女權主義的角度分析，認為劇中主要女性人物華倫夫人和薇薇展現出極具個性的女權主義意識。女權主義者認為婦女不應該只固守在家庭，而應該參與社會勞動和社會事務，不僅實現經濟獨立，還要實現人格獨立，從而實現真正的獨立自主，成為社會的中堅力量。在蕭伯納創作戲劇《華倫夫人的職業》之前，英國戲劇舞臺上千篇一律上演著體型嬌弱可愛、談吐溫文爾雅、儀態端莊秀美的淑女形象，《華倫夫人的職業》顛覆了維多利亞時期資本主義社會婦女作為“家庭天使”的固有標準，向當時的社會傳統發起了有力的挑戰，大膽地為觀眾塑造精明能干、處世老道，既傳統又反傳統的“墮落女性”代表華倫夫人和聰明伶俐、能干果敢、獨立自主和思想覺醒的薇薇。這種“男權社會里的新女性”的特質充分顯現了作家蕭伯納男權社會里的女權主義思想。西方學者莎莉·彼得斯在她的文章《蕭伯納的一生：身為男性的蕭伯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說道：“《華倫夫人的職業》講述了一位經營有道的妓院老鴇，在女性獲報酬低并受歧視的社會中，如何從受害者轉變為加害者的故事，該故事真實體現了作家蕭伯納男權社會里的女權主義思想。”國內也有持類似觀點的學者，杜娟在《蕭伯納的戲劇研究》中認為，蕭伯納筆下的薇薇所展現出來的勇敢、自立的個性，正是蕭伯納男權社會中女權主義思想的一種體現。這些評論有助于我們從多個角度去理解《華倫夫人的職業》這個作品的精髓之處。

文學倫理學批評是21世紀初在我國學術界發展起來的一種從倫理學角度閱讀、分析和闡釋文學文本和文學現象的文學批評方法。聶珍釗教授在《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一書中指出：“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方法分析作品，尋找和解構文學作品中的倫理線與倫理結是十分重要的。倫理線和倫理結是文學的倫理結構的基本成分”。《華倫夫人的職業》這個作品中“薇薇是妓院老板的私生女”這個事實是貫穿整個劇本的倫理主線，在這條倫理主線上有兩個重要的倫理結：“母女關系失和”和“薇薇戀愛婚姻受挫”。分析這兩個倫理結背后的真相，我們就能理解薇薇感嘆“生活里沒有美，也沒有浪漫”的真正含義。

一、母女關系的決裂

借助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對具體文本中人物的倫理身份和倫理選擇進行分析研究，可以發現幾乎所有人物倫理問題的產生發展都和文本中人物倫理身份以及倫理選擇緊密相連。薇薇一出生便有一個非法的倫理身份，即“妓院老板的私生女”。妓院老板的私生女這個身份違背了維多利亞時期資本主義社會的倫理法則，從而使薇薇一出生便套上了倫理枷鎖。

按照維多利亞時期英國法律規定：非婚生子女被稱為無父之子（filius nullius），與父母、兄弟姐妹均無法律上的親屬關系。非婚子女不能享受家庭的任何權利，親生父母對非婚生子女沒有撫養和教育的義務。可見，維多利亞時期，非婚子女在當時社會是沒有地位的，等同于貧民、流浪者，受到整個社會歧視。《華倫夫人的職業》這部戲劇中，薇薇受到的歧視更多來自家庭的“冷暴力”。

首先，薇薇自出生后就被未婚母親華倫夫人“放養”。嬰幼時期，薇薇不是寄住在學校，就是雇人照管，母女倆很少見面。因為華倫夫人常年生活在國外，而且不允許女兒去國外探望她。偶爾回到英國小住幾天，母女倆才有一些待在一起的機會。薇薇的成長一直很孤單，華倫夫人從來不向薇薇透露半點有關自己職業的消息，薇薇的生父、家中的親朋好友，薇薇絲毫不知。母女之間唯一的關聯，就是華倫夫人出錢，讓薇薇接受教育，衣食無憂。

其次，母愛的缺失導致母女水火不容。華倫夫人由于職業的關系，習慣別人的捧場，處處顯得盛氣凌人。她從沒想過要在人格上尊重女兒，不是利用大學生女訓導員都不敢使用的態度兇狠地訓斥女兒，就是硬逼著女兒薇薇去認識一個無恥、下流的“高等流氓”喬治·克羅夫爵士。面對薇薇的拒絕和反抗，華倫夫人氣得暴跳如雷表示，她要薇薇過什么日子，薇薇就得服從，一切由她做主。

長大以后，薇薇就讀于劍橋，受過良好的教育。薇薇個性獨立，喜歡自食其力，理想是做一位職業女性。華倫夫人早年因家境貧困，失足做了妓女，苦歷若干年，積攢了一些財富。本承“金錢上位”的理念，華倫夫人搖身一變，成了多家妓院的老板。職業身份的變化，思想理念的碰撞，激化了母女之間的矛盾，最終導致母女關系的決裂。

華倫夫人經營妓院的秘密被薇薇知曉后，薇薇極其痛苦。薇薇質問母親，為什么要從事這種“十個女孩九個倒霉”的非法的、極不道德、有悖社會倫理的職業。華倫夫人已經習慣了“靠皮肉賺錢”的暴利生涯，沒有絲毫的羞恥和慚愧。她用一種“投機者”的語氣誘勸薇薇：有錢可以讓她為所欲為，穿新衣、逛戲院、買豪宅、使喚傭人、嘗盡人間美味，甚至還能受到歐洲貴族們的奉承。可見，對金錢無休止的占有欲已徹底讓華倫夫人沒有絲毫的羞恥心。

母親對金錢的崇拜和貪婪讓薇薇感到痛心。薇薇認為母親的職業是一種“在耳朵里鳴響”“在舌頭上掙扎”的下作行為，是令人“太可怕的恥辱”。母親為了百分之三十五的利息，甘愿淪喪為一位不道德的、恬不知恥的、靠榨取他人血汗錢的剝削者。母親的生活不是薇薇想要的。薇薇十分痛苦，她堅信：如果她拿了母親的錢，以后她就得遵從母親的意愿去生活，變成一個毫無價值的邪惡的人。

薇薇與母親關系失和，這并非薇薇的本意。薇薇的家庭倫理悲劇是由于她的倫理身份導致的。薇薇的出生是非法的，她是妓女的私生女。長大成人后，薇薇的倫理身份是不道德的，因為她是妓院老板的女兒。違背社會倫理道德的恥辱身份使薇薇非常痛苦。曾經她嘗試為自己重新構建一個有道德的倫理環境，苦勸母親放棄不道德的職業，反遭一頓訓斥，家庭倫理關系從緊張到對立。最后，薇薇絕望了，被逼選擇“棄母”，被逼無法履行贍養母親的社會倫理職責。

二、戀愛婚姻中受挫

薇薇非法的倫理身份以及華倫夫人與他人混亂的倫理關系讓薇薇在戀愛婚姻上也遭遇了重重的一拳。

薇薇在鄉下別墅遇到了年輕帥氣的富蘭克。由于年齡相當，他們有非常多的共同語言，相處浪漫并富有情調。富蘭克教薇薇射擊，親昵地稱薇薇為“薇芬”，在夏天的夜晚和薇薇在荒原游蕩。富蘭克終于薇薇表達愛意。他說他與自個兒的妹妹們有各自的生活，即使一輩子不再見她們，他也不在乎;可是對于薇薇，他只要幾個小時見不到她，他心里就想得慌。他知道，他對薇薇產生了男女之間的愛情。

當華倫夫人與富蘭克的父親塞繆爾牧師不期而遇，薇薇與富蘭克的戀情立即遭到了他們的激烈反對。華倫夫人稱富蘭克“是個十足的廢物”，理由是他沒有錢養活妻子，所以他的愛“是一種最不值錢的商品”。塞繆爾牧師似乎心中隱藏著什么秘密，欲言又止，只能反復地告誡兒子：絕對不能娶薇薇。不久，一個“驚天”的秘密解開了：塞繆爾牧師曾經和華倫夫人有過曖昧的關系，塞繆爾牧師極有可能是薇薇的生父，因而薇薇和富蘭克極有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姐弟。私密的解開徹底擊垮了薇薇，她甚至希望富蘭克握在手中的槍馬上走火，這樣自己“全身一陣劇痛之后，就得到了解脫”。

還沒有從失戀中解脫，新的煩惱接踵而至。母親的好友兼情人喬治·克羅夫爵士一反常態，不顧自己與薇薇之間有25歲的年齡差距，竟然向薇薇求婚。薇薇自小就認識喬治·克羅夫爵士，初見喬治·克羅夫爵士，就瞧不起這個老頭，認為他就是一個滿身銅臭味，沒有生活情趣，個性糟糕的廢物。薇薇明白，喬治·克羅夫爵士與母親的關系也非同一般。他們結交于聲色場所，后來才發展成為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喬治·克羅夫爵士非常清楚薇薇的身世。一位像他這樣有錢、有地位的爵士，本來絕對不會打算去娶一個“妓院老板的私生女”做妻子。但是，薇薇的美貌與聰慧讓喬治·克羅夫色令智昏。他擺出一副恩賜般的嘴臉向薇薇求婚，“我不可能永遠地活下去，我已作出安排，在我走了（死去）以后，仍可以保證你過富足的生活”。克羅夫爵士的求婚徹底澆滅了薇薇對婚姻的夢想。

在文學作品中，倫理身份的變化往往會直接導致倫理的混亂。薇薇與富蘭克，一個貌美伶俐，一個帥氣年輕。本是良才女貌，天作之合。萬沒想到，由于華倫夫人的職業，引發出薇薇與富蘭克之間有可能存在的非法倫理關系。薇薇美好浪漫的初戀就這樣夭折了。母親的好友兼情人喬治·克羅夫爵士，莫名其妙地向薇薇伸出了橄欖枝。薇薇明白，喬治·克羅夫爵士是母親的情人，也有可能是自己的生父。而這個老頭子卻全然不顧，只虎視自己的美貌，身份、人設轟然坍塌。

由此，我們不難看出：薇薇與生俱來的非法倫理身份和華倫夫人所從事的職業就像兩座大山壓得薇薇無法呼吸。薇薇在生活中飽受著倫理的困頓，戀愛婚姻剪不斷，理還亂，無怪乎在劇終薇薇嘆息：“生活里沒有美，也沒有浪漫”。矛盾無法解決，風雨沒有結束，薇薇只得選擇離開華倫夫人，放棄愛情婚姻，邁向孤獨、自尊的生活。

三、結語

不論是文學文本還是現實生活，所有的悲劇倫理結幾乎都是在倫理混亂的環境中形成的。倫理混亂無法歸于秩序或者不能秩序重構，從而形成了悲劇文本。細品《華倫夫人的職業》，通過文學倫理學分析，我們看到，薇薇的人生際遇，根源是她的由生而來的倫理身份（妓院老板的私生女）和華倫夫人職業的倫理環境。無論薇薇如何重構，混亂的倫理環境無法歸于秩序，倫理混亂的烙印使薇薇在家庭和戀愛中無法獲得真正的親情和愛情，以至于她失去對生活的激情和對愛情的憧憬。用文學倫理學理論進行批評，避免了我們片面地看待薇薇的形象和機械地理解故事的結局，讓我們能夠從中獲取新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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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鄒芳（1974—），女，漢族，江西吉安人，江西師范大學科學技術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英語教學法;

徐俊芳（1977—），女，漢族，江西南昌人，江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英語教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