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帕·拉希莉小說《性感》中的倫理困境與倫理選擇

摘 要：本文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對裘帕·拉希莉的《性感》進行解讀，闡釋貫穿作品的倫理線和倫理結，分析麥藍達如何陷入倫理困境并最終選擇走出困境，從而解構麥藍達對婚外情的心理認知過程，顯示人物在家庭和社會倫理規范下的倫理身份建構，揭示作品的深層倫理教誨內涵。

關鍵詞：裘帕·拉希莉;《性感》;倫理困境;倫理選擇

《性感》作為裘帕拉希莉小說集《疾病解說者》中的短篇故事，與其他明確描寫流散群體生存困境的小說不同，小說跳出其他子故事直接描述印裔族群跨國生活的舊框架，把敘事重心聚焦于一個美國本土女孩身上，借她的視角敘述印裔美國人的異國生活。本文從文學倫理學立場出發，對麥藍達不倫戀情的本質及其影響作出闡述，對麥藍達所處倫理困境、倫理選擇進行分析解讀，從而揭示作者通過作品表達的人性考量和道德教誨。

一、虛榮的愛情：不倫之戀

“自由意志是人的直覺的表現形式，其主要特點是人的活動不受某種固定的邏輯規則的約束。自由意志的動力主要來自人的不同欲望。”[1]麥藍達二十二歲，受雇于波士頓一個公共電臺的募捐部門，喜愛逛商場，在法爾靈地下商場化妝品柜臺，她邂逅了德夫，一個印度男人，在離開時有心給德夫搭訕的機會。這場偶然的邂逅中，麥藍達內心強烈的虛榮心在膨脹，德夫英俊的外貌，投資銀行上班的衣著派頭，購買化妝品時的闊綽，讓她放任自己去吸引一個不相識的男性。她的性魅力散發與故意為之是內心虛榮與物質欲望受自由意志支配的表現。原本她以為德夫是單身才如此大膽，但即使德夫初次搭訕就明說化妝品是買給太太的，貪欲和私心仍使她喪失了理性意志。她對德夫最初的好感本應在得知他有妻子后即刻阻斷，但自由意志和非理性意志顯然占據了上風。

德夫在柜臺就懂得察言觀色順勢尾隨，毫不掩飾自己已有家庭的事實，正好借妻子返回印度的契機宣泄躁動的欲望，絲毫按捺不住迅速與麥藍達展開不倫戀情。一面與麥藍達日日幽會，一面把妻子的每日問候當成婚姻忠誠度偵查，德夫謹慎計算好時間，絕不讓妻子起疑心，寧愿半夜兩三點起身離開麥藍達回家準時接電話。

相比于德夫的游刃有余，麥藍達的心理活動更為復雜。她的愛戀僅僅是一個少女的單純愛情幻想。在十九歲的初次戀情中，她沒有得到物質上的饋贈，也不曾感受過成熟男人甜言蜜語的轟炸。毛頭小伙子的愛戀青澀稚嫩，沒有滿足她作為女孩子的虛榮心。期盼甜蜜享樂之心使得她頭腦中自由意志迸發，不肯接受理性的支配。她分不清她的喜愛是印裔的異域風情激起了她這個長在美國密歇根小地方姑娘的好奇心，還是孤身在大城市的她內心孤獨的呼喊。

二、倫理困境：妻子與情人之雙重倫理線

倫理線即“文學文本的線形結構。倫理線的作用就是把倫理結串聯起來，形成錯綜復雜的倫理結構。在文學文本的倫理結構中，倫理線的表現形式就是貫穿在整個文學作品中的主導性倫理問題”[2]。《性感》講述了兩個愛情故事，一是辦公室里坐在麥藍達隔壁的萊克絲米家表姐的婚姻，一是她自己與德夫的戀情。兩段感情的走勢和人物內心的變化在《性感》中形成了主副兩條倫理線，麥藍達的愛情是主線，副線穿插其中，鐘情與背叛、愛戀與游戲，情人之間的關系之惑也是一種愛的背叛，這些矛盾對立都構成了倫理結，繼而連成故事的筋骨，形成了錯綜復雜的倫理結構。

《性感》的倫理主線是麥藍達與德夫的戀情發展。作者成功刻畫了麥藍達這個人物，年輕，喜歡浪漫，性感而膚淺，心中充滿小女孩對愛情的憧憬。德夫夸她“性感”，這恭維讓她好像被擊中，那是心理上對自身魅力的自信和對男性的征服欲讓她感到甜蜜。她的無知和簡單遇上德夫的圓滑世故造就了這場違背社會倫理道德規范的露水情緣。當德夫的妻子從印度返回以后，雖然知道自己作為情人的不當倫理身份，她依然想要證實德夫是被她的魅力征服而由此好奇德夫有著怎樣的妻子。德夫對妻子的描述是像印度影星，麥藍達悄悄去印度小店希望找到這個明星的資料。小店里播放的印度舞蹈視頻里舞者是那么的美麗婀娜，碟片封面上疑是同名的影星也極其性感妖嬈，她瞬間被幻想中德夫妻子的美貌擊潰，陷入自我懷疑的痛苦。期待后的失望也讓她意識到兩人關系中她的被動和荒誕。

《性感》的倫理副線是萊克絲米表姐的婚姻不幸。表姐夫在一趟飛行途中偶遇一個年輕的英國女孩，被她深深吸引，竟中斷行程跟著下了飛機，從此有家不歸。男子完全無視自己作為丈夫和父親的家庭和社會倫理責任，任妻子在痛苦中煎熬。母親的眼淚和傷痛被孩子看在眼里，萌生出對性感一詞的理解——性感就是愛上一個陌生人。孩子對母親的痛苦遲疑感到困惑，他在她的痛哭聲中無法入睡，于是丈夫的離經叛道對妻子和整個家庭是嚴酷的懲罰，借孩子的口說出，更加揭示出這不倫戀情的荒唐可笑。表姐的婚姻情勢，都隨著萊克絲米的電話和轉述傳入麥藍達耳中，伴隨著她與德夫的戀情同時在跟進。

這條倫理線講述的印裔家庭婚外情的不幸點點滴滴滲入麥藍達的生活中，不由得她不聽。這實際上是對麥藍達婚外情后果的預演，看似不相關，而作者機巧構思的目的顯然是借婚外情造成的傷害予以不倫者道德的警醒。在這兩個三角關系中，表姐所受的傷害，以及孩子在精神上心理上受到的創傷，穿插在麥藍達的戀情中。所以這兩條倫理線穿插錯落，緊緊糾纏在一起構成一段三角關系的兩面，作為情人的這一面和作為妻子的這一面，通過一種鏡像關系映照出來，把人物內心試圖回避的不堪赤裸裸的折射出來，構成一個完整向度。

三、倫理選擇：性感的陌生人

“倫理困境指文學文本中由于倫理混亂而給人物帶來的難以解決的矛盾與沖突。倫理困境往往是倫理悖論導致的，普遍存在于文學文本中?！盵3]麥藍達錯誤的倫理選擇造成了自身倫理身份混亂，并在戀情中感到痛苦，親眼見到被婚外情折磨的妻子，讓她感受到了她的倫理身份錯位，也認識到這對他人家庭的傷害至深。最后她勇敢接受懲罰，接納傷痛，由無知邁入成熟，做出了正確的倫理選擇。

麥藍達對自己戀情的認知和自我身份定位的變化大致可分成四個階段。一是行文開頭，麥藍達很容易聽到萊克絲米講電話的內容，這天她卻沒在聽，“那時她自己也在電話上，那頭是德夫，商量著晚上去哪兒幽會”。她對此只有一句評論：“太糟糕了?！盵4]這是她與德夫認識一周后她對于丈夫愛上妻子以外的年輕女孩的反應，表現出事不關己的態度。熱戀中的她對自己的倫理身份認知缺位。年輕又遠離家人，顯然不敵德夫的愛情攻勢，德夫說他懂得她的孤獨，麥藍達一剎那體會到被理解。他是第一個贊美她的身體的人，買單、親吻、送花，還有諸多浪漫共處，從心理上和物質上給予麥藍達從未有過的滿足感。陷入浪漫愛情幻想，對比身邊萊克絲米表姐吵吵鬧鬧的婚姻，她覺得她和德夫就從不爭吵。甚至當德夫在基督科學中心的地圖館隔橋相望，借傳聲特效低聲說出“你很性感！”時，“那時，她覺得她明白他話中之意。那時，這些話語是有意義的”?！澳菚r”是敘述者敘述時間的回溯，表明這句話在過去德夫說出時，麥藍達當時以為自己理解這句話，以為這句話有意義。她所想不過是，德夫是深愛她的，是被她深深吸引和征服的。

第二階段是在德夫妻子返回后，他們偷偷幽會，她意識到作為“情人”，她有必要和德夫一樣完美，所以即使知道德夫去機場接他妻子，她又去了商場，“添購她認為情人必備的衣物”[4]。顯然，麥藍達的認知體系里，她的身份是“情人”，她認為她才是德夫愛著思念著的人?？v然德夫在第一個周日對她的情人睡袍完全無視，還嫌它擋住了他觀賞她長腿的視線，在第二個周日聊起自己養尊處優、不學無術的青年時光，還詢問她統共有多少情人，什么時候經歷第一次。她仍然覺得“他無可挑剔”[4]。

第三階段是麥藍達的等待和醒悟。等待無法自由與她約會的德夫讓麥藍達的情緒有了變化。她的思念寄托在吃印度館子、和萊克絲米閑聊以及一個人在公寓百無聊賴消磨時光上。這時她對萊克絲米談論的她表姐的婚姻消息有點抗拒，想換話題，因為它讓她感到不舒服。她還在下一個周日私會德夫時，伺機等待，問德夫他太太的模樣，還擔心他們會不會因此爭執。這說明她開始意識到不平衡，她并不能自由享用愛情，這時，她仍然處于懵懂混亂狀態，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是不合倫理規范的，但仍不甘心，強烈的自我意識壓倒了理性意志，在等待中開始有動搖和懷疑。

最后一個階段，麥藍達選擇轉身離開。麥藍達真正的心理轉折發生在照看萊克絲米表姐的兒子路欣幾個小時后。路欣聰明活潑、身體瘦小，說起爸爸，他臉色暗淡一臉憂郁。路欣對媽媽生活狀態的描述，對麥藍達的固執央求和依賴，都讓麥藍達想起了德夫，她們的愛情就像落在柜子底層的晚禮服，美麗卻無法見光。路欣和他媽媽的悲傷痛苦直接擺在她眼前，其心靈無疑受到觸動。路欣鄭重其事地評價穿上晚禮服的她“你很性感”?！啊愿羞@個詞，是什么意思？”路欣解釋，“意思是喜歡上了一個陌生人”[4]。這時她的身體反應是一陣發麻。猜到德夫太太如何美艷之時，她也一樣發麻。這表明她對愛情的認知走向清醒?！靶愿小辈坏扔谖覑勰?，德夫和任何人都可以覺得她是性感的，這個詞并沒有更深的意蘊。她以為的那些溫馨、理解、渴望并沒有多么深刻的意義。這份認清現實終于使她從最初的無所謂到心酸，從眼熱心跳到哭泣不止。她做出了正確的倫理選擇，拒絕德夫并告訴自己“這對她本人，和他太太都不公平，他們倆都應該得到更美好的東西，沒有必要這么一拖再拖”[4]。

裘帕·拉希莉以其獨特的說故事的藝術再現普通人的現實生活困境，反映出她的倫理思想和價值觀，從而達到倫理教誨的目的。聶珍釗教授指出：“文學是特定歷史階段倫理觀念和道德生活的獨特表達形式，文學在本質上是倫理的藝術?！盵5]《性感》以細膩的筆觸刻畫人物內心世界，通過雙重倫理線的巧妙設置，展示了白人女孩對印度異域文化的迷戀和陷入不倫戀情后從無意識到覺醒的心路歷程，警示女性只有正確的婚戀觀才能構建符合社會規范的倫理身份，走向人生幸福。

參考文獻：

[1][2]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282，265.

[3]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258.

[4]盧肖慧.疾病解說者[M].吳冰青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87–111.

[5]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J].外國文學研究，2010，1（14）.

基金項目： 2019年度湖北省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項目“當代大學英語背景下中國 EFL學習者文化自信培育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 19ZD072;2018年荊楚理工學院校級科研項目“裘帕·拉希莉小說的離散書寫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YB201813。

作者簡介：林妮斯（1982—），女，漢族，湖北荊門人，荊楚理工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外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