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鑫



摘要:《聊齋志異》描繪了眾多飽滿生動的悍妒婦形象。這些文本的結尾,悍妒婦往往因各種契機如現實的懲罰、自我反省、官府的評判及佛道超自然的力量等發生轉變,由悍妒走向了符合作者審美理想的“賢德”。這體現了作者對儒家倫理的擁護,飽含了作者改變鄉風世俗的良苦用心。
關鍵詞:聊齋志異;悍妒婦;轉變;契機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識碼:A
《聊齋志異》中塑造了兩類反差極大的女性形象,一類是想象世界中的花妖狐魅,她們“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另一類則是現實世界中的悍妒婦,她們的言談舉止完全偏離了傳統女性柔順溫良的形象。本文以《聊齋志異》中涉及悍妒婦轉變的12篇文本作為研究對象,詳細解讀悍妒婦轉變的契機,進而分析轉變背后的深層意蘊,從而揭示作者的寫作動機。
一、《聊齋志異》中的悍妒婦群像
《聊齋志異》中涉及悍妒婦的文本多達28篇 ① ,明確記述悍妒婦轉變的有12篇 ① ,其中涉及純妒女性形象和純悍女性形象各1篇,分別為《恒娘》和《孫生》,其余文本中的女性皆悍、妒并存。由于純粹悍婦、純粹妒婦形象所占篇幅比例較少,因此本文不再對悍婦、妒婦進行區分, 統稱“悍妒婦”。
許慎《說文解字》:“悍,勇也。從心旱聲。” [1]263因此“悍婦”指比較勇猛的婦女。《說文解字》:“妒,婦妒夫也。從女戶聲。”“妒”揭示的是女性和丈夫的一種關系,含有女性對丈夫的嫉恨情緒。東漢班昭在《女誡》中對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作了詳細規定:“幽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 [2]12《女誡》加上《女論語》《內訓》及《女范捷錄》,構成了后世傳統婦女言行舉止的標準。“《女誡》強調‘卑弱,《女論語》強調‘和柔,《內訓》強調‘婦人善德:柔順、貞靜、文良、莊敬,《女范捷錄》強調 ‘慈愛。” [3]10而《聊齋志異》中的悍妒婦完全不具備女性柔順溫良、慈愛端莊的特質。
二、悍妒婦轉變契機分析
12篇文本中的悍妒婦轉變契機具體如下表:
悍妒婦的轉變契機各種各樣,我們經過分析可知:
(一)現實的教訓是大多數悍妒婦轉變的根本原因,由此而來的自我反省是悍妒婦轉變的次要原因。學者更多關注的是前者,對后者鮮有提及。“反求諸己”是儒家思想的修身之道,遇到問題,反躬自省,從自身找原因。《論語》中“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4]3《孟子》中“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 [5]492,指出反省的關鍵在于“身正”。《珊瑚》篇中,婆婆沈氏常無理取鬧,大兒子生病怪罪兒媳珊瑚,“母謂其誨淫” [6]600,后休掉兒媳。而二兒媳臧姑比婆婆更為驕橫兇悍,“母或怒以色,則臧姑怒以聲”,“臧姑役母若婢”。沈氏積郁成疾,“委頓在床”。沈氏遭遇了精神和肉體雙重“現實的懲罰”后開始反思,意識到臧姑遠不如珊瑚,“誠不至夫己氏之甚也”。于媼的一席話“婦在,汝不知勞;汝怒,婦不知怨;惡乎弗如?”更是讓沈氏認識到自身的錯誤。后來于媼道出實情“向之所饋遺而奉事者,固非予婦也,而婦也”。此時沈氏徹底醒悟,“我何以見我婦矣”,沒有顏面面對珊瑚,“慚痛自撻”,用自我懲罰的辦法彌補自己的過錯。沈氏被臧姑折磨抑郁成疾,遭遇現實懲罰后自我反思,因此沈氏的轉變是二者共同作用的結果。
《呂無病》中王天官之女王氏,對待丈夫“時怒遷夫婿” [6]323;對待丈夫小妾呂無病“笑啼皆罪”;對待繼子“毒撻無算”,幾乎虐待致死;為了報復丈夫,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掐死。官府“判令大歸”,王氏“悍名噪甚,三四年無問名者,婦頓悔”,現實的懲罰給王氏這位悍婦當頭一擊。“婦率一婢,竊驢跨之,竟奔孫”,“迎跪階下,泣不可止。孫欲去之,婦牽衣復跪之”,“妾竊奔而來,萬無還理。留則留之,否則死之”,王氏用行動乞求丈夫的原諒,這是反省之后的猛然回頭。現實的懲罰是王氏改變的根本原因,而自我反省,端正自身、痛改前非是王氏徹底改變不可或缺的一環。《段氏》中連氏妒忌行為得以改變,與現實中遇到的挫折及“反求諸己”也有著密切的關系。
(二)悍、妒并存的女性轉變比較艱難,轉變歷程較為復雜。12篇作品中女性形象“悍妒”并存的有10篇 ① ,轉變契機有兩種或兩種以上有8篇 ② ,僅有一種轉變契機的有2篇 ③ 。另,女性形象純悍和純妒各1篇 ④ ,均為一種轉變契機,如下表:
國內外的學者在研究“療妒”或“馴悍”方法時,往往對各種方法進行分門別類 ⑤。其實單純的分類一定程度上較籠統,因為一位悍妒婦存在多種“療妒”或“馴悍”的途徑,而且這種現象存在于多篇文本中,與此同時也忽略了悍妒并存的女性形象轉變的復雜性。《邵九娘》中金氏將丈夫的前兩任小妾虐待致死。對待第三任小妾邵女,首先是暴力鞭打“鞭之至數十” [6]657,其次是“燒赤鐵烙女面,欲毀其容”,“以針刺肋二十余下”。金氏的徹底改變共經歷四種契機:其一,在其折磨邵女的過程中,見仆人痛哭,事后反思“自知身同獨夫,略有愧悔之萌”;其二,金氏患有打嗝病,愈來愈重“腹脹如鼓,日夜浸困”,邵女“侍伺不遑眠食”,終于打動了金氏;其三,金氏的自我反思,“泣曰:‘妾日受之覆載而不知也!”其四,邵女治好了金氏的“心口痛病”,自此金氏徹底轉變,“彌自懺悔,臨下亦無戾色”。
《大男》篇中,申氏虐待丈夫奚成烈的小妾何氏,并累及丈夫“虐遇何,因并及奚,終日嘵聒,恒不聊生” [6]422,奚成烈離家出走。申氏轉變悍妒形象的過程較為曲折:首先,何氏被申氏強行賣于他人,輾轉三次卻遇到丈夫奚成烈,從此身份由妾變成嫡妻。而申氏兩次改嫁,也偶遇奚成烈,卻成了妾。其次,申氏看到“大男貴盛”之后開始收斂自己的行為。再次,申氏之兄貪圖大男的富貴,打官司為妹妹爭奪嫡妻之位,結果官府查清實情,“貪資勸嫁,去奚已更二夫,何顏爭昔年嫡庶耶!”從此,何氏與申氏的名分確定了下來。最后申氏自我反思,“初懼其復仇,至是益愧悔”,可見申氏悍妒形象的轉變一波三折。
(三)當悍妒婦的行為極端惡劣,或悍妒行為無法解釋時,往往借助佛教、道教等超自然的力量進行轉變。《江城》中的女主角江城喜怒無常,高生稍有反駁便“撻逐出戶” [6]712;當江城懷疑丈夫與奴婢私通時,便“縛生及婢,以繡剪剪腹間肉互補之,釋縛令其自束”。江城的轉變契機來自兩件事:一是江城前世為長生鼠,被高生所殺,高生之母須誦100遍觀音咒。二是一高僧將清水噴在了江城的臉上,說“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縮頭去,勿使貓兒尋”,自此悔悟。江城悍妒形象的轉變帶著因果報應和輪回轉世的佛教意味,這也正是佛家的內涵所在。“眾生今世不同的業力在來世可以獲得不同的果報,貪、嗔、癡等煩惱可造成惡業,由惡業招感苦報,苦報之果,果上又起惑造新業,再感未來果報,往復流轉,輪回不止。因此輪回貫通前世、現世、來世三世,包攝六道、四生。” [7]4
運用道教法術對悍婦進行懲戒是悍婦形象改變的又一手段。《馬介甫》中,尹氏對于丈夫楊萬石“少迕之,輒以鞭撻從事” [6]612,對待公公“齒奴隸數”,逼死小叔,毒打小妾。馬介甫三次施行法術:第一次施法“馬指婦叱曰:‘去,去!”結果尹氏“婦即反奔,若被鬼逐,褲履俱脫,足纏縈繞于道上,徒跣而歸,面色灰死”,這種法術類似咒語。“道教法術可以分為兩個大的類別,即與修道有關的內容……另一類則是建立在道教的救濟和駕馭自然的宗教觀念之上,是一些更為外化的內容,如符箓、咒語、靈圖、雷法、降妖、攝魂、禁術、禹步等。” [8]279第二次施展法術,“有巨人入,影蔽一室,猙獰如鬼。俄又有數人入,各執利刃,婦駭絕欲號”,“巨人乃以利刃畫婦心”。后來聽到楊萬石來了,巨人和各執利劍的幾個人“紛然盡散”,這些類似變形、分身和隱身的道教法術。第三次讓楊萬石喝下“丈夫再造散”,結果“萬石以足騰起,婦顛去數尺有咫。即復握石成拳,擂擊無算”,又“割股上肉,大如掌,擲地上”。馬介甫三次施法,一定程度上暫時抑制了尹氏的彪悍行為。
同樣,在作品《閻王》中,李九常之嫂的手足被釘在門上。來自佛教的地獄和地獄之主閻羅王及后來的“地獄十王”等觀念在經過與中國民間信仰和道教等觀念融合后,演變成為“三教”認同具有廣泛影響力的觀念。 [8]189
三、轉變后的悍妒婦形象所隱含的文化意蘊
尹氏、江城、臧姑等這些在儒家看來離經叛道的女性,與儒家傳統女性的柔順溫良、慈愛端莊等特質相去甚遠。但在文本結尾,悍妒婦往往痛改前非,轉變為符合作者審美理想的形象,如善待丈夫、孝順公婆、妻妾和美等。悍妒婦的轉變反映了蒲松齡對家庭倫理的關注與思考。從下表中我們不難看出,悍妒婦普遍走向了儒家倫理的軌道,由此得知,蒲松齡對儒家倫理的忠實擁護與真誠吶喊。學者在研究過程中往往更多關注悍妒產生的原因 ① ,而忽略了“悍妒”女性最終轉變為“賢德”之后的表現及背后的深層意蘊。
悍妒婦具體轉變情況詳見下表:
悍妒婦轉變后,往往夫妻恩愛。《孫生》中孫生娶辛氏進門后,辛氏“拒男子不與共塌” [6]717,“床頭常設錐簪之器以自衛”。夫妻雖同在一個屋檐之下,卻形同陌路,“積四五年,不交一語”。而轉變后“琴瑟和好”。《江城》中轉變后的江城“乃以手撫捫生體,每至刀杖痕,嚶嚶啜泣,輒以指甲自掐,恨不即死”,從此夫妻和睦。《呂無病》中王天官女轉變后,和丈夫恩愛有加。夫妻為儒家五倫之一,可見夫妻是家庭倫理關系中重要的一環。“明末清初儒者張履祥說,家之六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唱婦隨。” [9]86“夫唱婦隨”,指的是“做丈夫的,要盡力取得功業而不放蕩淫亂,盡力親近妻子而又有一定的距離;做妻子的,如果丈夫遵行禮義就溫柔順從聽命伺候他,如果丈夫不遵行禮義就誠惶誠恐而獨自保持肅敬。” [9]87儒家的夫婦觀是彼此尊重、相敬相愛、互相忠貞。
悍妒婦轉變后大多妻妾和諧是《聊齋》的倫理觀。如《邵九娘》中轉變后的金氏,“事必商,食必偕,即姊妹無其和也。無何,女產一男。產后多病,金親為調視,若奉其母”。《妾杖擊賊》中妻子得知小妾會功夫后“妻尤駭甚,悔向之迷于物色,由是善顏視妾,遇之反如嫡然” [6]560。《大男》中轉變后的申氏以姊妹相待何氏,“申姊何,何亦姊之,衣服飲食悉不自私”。“聊齋愛情故事有個非常奇特的角落——光怪陸離的雙美圖……一般情況下,‘二美和諧、友好,全心全意讓男人享受到嫡庶和美、多子多福的幸福生活。” [10]53封建時代是一妻多妾制,蒲松齡深受影響,在他的傳統觀念中,嫡妻應允許納妾,容納小妾,妻妾應融洽和美。
蒲松齡竭力塑造的悍妒婦形象,幾乎有著相同的特征,那就是忤逆公婆,甚至虐待公婆。《江城》中江城在公婆面前毆打丈夫,而轉變后的江城“自是承顏順志,過于孝子”。《珊瑚》中臧姑像使喚奴婢一樣使喚婆婆,轉變后的形象卻是“定省如孝子,敬嫂亦至。未半年而母病卒,臧姑哭之慟,至勺水不入口,向人曰:‘姑早死,使我不得事,是天不許我自贖也!”而這些轉變后的女性奉行著“順父母”、“孝”的儒家標準。同樣,《呂無病》中轉變之后的王氏,對繼子倍加溫存,這是儒家傳統倫理“父慈子孝”的一種體現。
在這些篇幅中,悍妒婦形象的改變與延續家族香火密不可分。悍妒婦轉變后,往往自己或丈夫的小妾產有子嗣,或替丈夫納妾為延續家族香火做準備。《江城》中江城無子,悔改后,主動為丈夫迎娶芳蘭。《孫生》中辛氏轉換后,生一男兩女。《段氏》中連氏在遭受了侄子搶奪家產后,終于醒悟說:“汝等志之:如三十不育,便當典質釵珥,為婿納妾,無子之情狀難堪也。” [6]398《邵九娘》中金氏不能生育,后邵九娘以德報怨,感動金氏,結局邵九娘與柴廷賓生了一個極其聰明的孩子。在《大戴禮記》中關于“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 [11]1305轉變形象后的悍妒婦多家庭圓滿,其樂融融。孔子認為,夫婦關系肩負著繼承祖先的事業和繁衍人類的重大責任,“合二姓之好,以繼先圣之后,以為天下宗廟社稷之主” [12]30,孟子提出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13]213蒲松齡出生于貧寒的書香門第,從小接受儒家教育,終其一生都在為科舉功名忙碌,對于儒家思想早已深入骨髓。無論是“夫妻相敬相愛”與“妻妾和美”,還是“父慈子孝”與“無后為大”等,均是蒲松齡根深蒂固的儒家倫理觀念的體現。
四、悍妒婦形象轉變的深層原因
蒲松齡之所以通過各種契機讓悍妒婦的形象發生改變,是因為其想憑借一己之力凈化、改變鄉風,身體力行去做社會教化之事。而悍妒婦的轉化所借助的各種方式如官府、配偶、親屬乃至超自然的力量等,其實也正是現實中重建鄉風世俗的具體途徑。學者們在研究悍妒婦問題時,多強調蒲松齡的儒家傳統思想及由此而來的男權意識,對這背后所隱藏的改變鄉風世俗的良苦用心卻提及較少。
《聊齋》中出現如此多的悍妒婦形象,可能與蒲松齡的親身經歷有關。在《述劉氏行實》中,蒲松齡的妻子,“入門最溫謹,樸訥寡言,不及諸宛若慧黠,亦不似他者與姑誖謑” [14]276,蒲松齡的母親喜歡這個兒媳,卻引起了劉氏妯娌的嫉妒,“時以虛舟之觸為姑罪,呶呶者競長舌無已時”,可見在劉氏的妯娌中有忤逆長輩的行為。蒲松齡把這樣的事情寫入行實中,可見他深深厭煩此類行為。
蒲松齡的朋友中也有悍妒婦現象的存在。王鹿瞻是蒲松齡郢中社友,他的妻子將老父親逐出家門,最終老人死在異鄉旅店中。蒲松齡對于王鹿瞻聽之任之的行為,直接進行責問:“兄不能禁獅吼之逐翁,又不如孤犢之從母,以致云水茫茫,莫可問訊,此千人之所共指!而所遭不淑,同人猶或諒之;若聞親訃,猶俟棋終,則至愛者不能為兄諱矣。請速備材木之貲,戴星而往,扶櫬來歸,雖已不可以對衾影,尚冀可以掩耳目;不然,遲之又久,則骸骨無存,肉葬虎狼,魂迷鄉井,興思及此,俯仰何以為人?” [15]132蒲松齡規勸王鹿瞻速備棺木,安葬老人。《聊齋》中《馬介甫》篇的楊萬石就是以王鹿瞻為模型 [16]13。
耳聞目睹的悍妒婦現象,不可能不引起蒲松齡的注意與思考。蒲松齡的兒子蒲箬在《清故顯考歲進士候選儒學訓導柳泉公行述》中說:“而猶恨不如晨鐘暮鼓,可參破村農之迷,而大醒市媼之夢也;又演為通俗雜曲,使街衢里巷之中,見者歌,而聞者亦泣,其救世婆心,直將使男之雅者、俗者,女之悍者、妒者,盡舉而匋于一編之中。嗚呼!意良苦矣!” [14]283“凡族中桑棗鵝鴨之事,皆愿得一言以判曲直,而我父亦力為剖決,曉以大義,俾各帖然欽服以去。”可見,改變悍婦的行為,正是蒲松齡努力改變不正鄉風的一個縮影。
蒲松齡不僅是儒家傳統倫理觀念的被影響者,更是儒家倫理的踐行者。蒲松齡即是孝子的典范。蒲箬在《清故顯考歲進士候選儒學訓導柳泉公行述》稱贊父親的孝心,“我祖母病篤,氣促逆不得眠,無晝夜皆疊枕瞑坐,轉側便溺,事事需人。我父扶持保抱,獨任其勞,四十馀日,衣不一解,目不一瞑;兩伯一叔,唯晨昏定省而已。我祖母亦以獨勞憐我父。一夕至午漏,燈光熒熒,啟眸見我父獨侍榻前,淚眼婆娑,凝神諦聽,輒嚬呻曰:‘累煞爾矣”。蒲松齡在老母親病危之際,精心伺候,毫無怨言。而蒲松齡的兄弟們只是晨昏定省,走走過場而已。蒲箬在此文中還提到父親瞻仰祭祀長輩也非常虔誠:“我父邃于易理,元旦自卜不吉。至正月初五日,為先祖父忌辰。其日陰寒,不孝輩勸勿親往,我父咄之,必躬率兒孫祭奠以返。”蒲松齡精于易理,自己占卜之后,在不吉的情況下依然親自去墳前祭祀,足見其一片孝心。可見蒲松齡不僅對 “忤逆長輩”破壞儒家倫理觀念的行為耿耿于懷,他自身更是儒家倫理思想的堅決維護者和執行者。儒家傳統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蒲松齡謀求功名不成,無法從大處施展才華,也許退而求其次,從身邊小事入手,努力改變周圍的社會風氣。
《聊齋志異》作為中國古代文言小說的高峰,蒲松齡在其中塑造了大批悍妒婦形象,這位天才作家妙筆生花,通過巧妙構思為悍妒婦形象的轉變提供了可能的途徑。而這些改變后的女性形象,最終卻都走向了儒家倫理劃定的規范與標準。由此可知,蒲松齡精心為悍妒婦繪制的種種轉變途徑絕不僅僅是為了展現絕妙的才華,而是這位作家在其筆端無時無刻不滲透著的儒家倫理思想,以及改變鄉風世俗的迫切愿望。這是蒲松齡的獨特匠心,更是他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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