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柚子

譚世平

又到了一年柚子成熟的季節，街道兩旁有多個售賣柚子的攤點。柚子堆積如山，黃澄澄的，散發著陣陣誘人的清香，不管你愛或不愛，它們都躺在那里。我想幾乎所有人都愛吃甜滋滋、水潤潤的柚子，而我卻對三年前那瓣又干又苦的柚子念念不忘。

那是我休完產假第一天上班。早上我按時來到教室，發現教室里有一張空桌子，我好奇地打聽，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老師，他是你休產假時轉來的新生。”“老師，他特別調皮，誰說都不聽，還不交作業。”“老師，聽說他的父母不要他了，把他放去全托。”“老師，他總是遲到，上課就睡覺，誰都不放在眼里。”……從學生口中，我對這個轉校生有了初步的了解，他應該是個不好“對付”的學生。上課音樂聲響起，教室里逐漸安靜下來。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口，我扭頭一看，一張新面孔：瘦瘦的，蓬亂的頭發，惺忪的睡眼，明顯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這個應該就是大家口中的“問題”學生吧。我示意他進來，他把書包一甩，坐下，便若無其事地趴在桌子上睡起覺來。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問題”學生。

一個學期不見，為了活躍課堂氣氛，我要求學生來個小小的歡迎儀式。我跟學生們說，待會我會下去跟每一個人握手，而每個人都要對我說一句特別想對我說的話。我觀察了一下他的反應，他依然趴著睡覺，仿佛置身事外。于是，我從教室一邊開始，跟每一個學生握手致意，并認真聆聽每個人對我說的話。“歡迎老師回來！”“老師我很想你。”“老師看到你很開心。”……聽著學生們的話，我心里樂開了花。教室里洋溢著喜悅的氣氛，唯獨他始終趴著一動不動，與這氛圍格格不入。一圈下來，我故意把他留在了最后。

只剩他了，我走到他跟前，把手伸了出來。這時候旁邊的同學好心提醒他：“快醒醒，老師要跟你握手啦！”他這才抬起頭，眼里掠過一絲驚訝，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來。我笑著對他說：“歡迎你，新同學。”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握過手之后什么話也沒說，便把手抽了回去。

這算是我跟小趙第一次照面。后來，根據學習需要，我要對學生進行分組。我把他分到一個學習小組，并要求小組長對他一視同仁。每次上課我都會特別關注他，發現他的字寫得不錯，于是我讓組長把組里板書的任務交給他，并時常在課堂上表揚他書寫工整。有小組展示活動，我也會創造機會讓他發言。他從一開始在課上全程睡覺，到后來能慢慢抬起頭來聽會課，雖然有時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但他有這樣的進步我還是很欣慰。對于他今后的表現，我充滿期待。

我還是不急著找他談心，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機會引導他。直到校運會來臨，我覺得時機成熟了。這天，班里的學生爭先恐后地來我這報名，小趙居然也是其中一個。學生們紛紛說出自己想要報名的項目，唯獨他遲遲不說。但我能感覺到他一直注視著我，只是沒有勇氣開口。于是，我與他目光對視，問他：“你有想參加的項目嗎？”他點點頭。“跑步可以嗎？”我問，他搖頭。“那跳高可以嗎？”我繼續問，他還是搖頭。“跳遠呢？”他依然搖頭。這一幕逗得周圍的同學“哈哈”大笑。既然他不說，那我就幫他做選擇吧。我想了想，說：“那你就參加200米賽跑吧，不管結果怎樣，重在參與好嗎？”他臉上終于露出了微笑，點了點頭說：“好！”

校運會那天，輪到小趙上場時，我帶頭為他加油鼓氣。他似乎受到了鼓舞，拼盡全力沖向終點。出乎意料，他在200米賽跑男子組中獲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大家把他圍在中間，為他歡呼慶祝，他笑得特別開心。這一次，他主動跑過來對我說：“謝謝老師。”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一道光，照進了他的心房，給了他敞開心扉的力量。“加油，你會越來越優秀的！”我拍拍他的肩膀。我們相視而笑，雖然這是一次簡短的對話，但感覺距離一下子近了許多。

但是，事情沒有我想象中順利。一個冬天的早上，小趙沒來上學，我感覺不對勁，趕緊聯系他的托管老師，托管老師告訴我，昨晚他跟爸爸吵架了，今天鬧脾氣，不愿意起床上學，還在床上蒙頭大睡呢。我讓托管老師把手機給他。“小趙，你最近進步很大，老師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往前走，今天也不要停止腳步好不好？老師相信你能克服困難。”我語重心長地說。雖然沒有聽到回應，但我繼續說：“你現在來學校好嗎？現在天氣很冷，但我會在教室門口等你，一直等到你來為止，我相信你會來的。”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5分鐘過去了，10分鐘過去了，20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終于，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學校門口，我既激動又欣慰，趕緊從背包里拿出兩顆糖果，這是我平時用來預防低血糖的，我將糖攥在手心。小趙扭扭捏捏地跟在托管老師身后，到了教室門口，我笑著望著他，沒有責怪，沒有批評，只是讓他把手伸出來，然后將兩顆糖果放在他的手心。“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你能從被窩里爬起來上學，現在老師獎勵你兩顆糖，吃了糖之后你有什么困難，都可以來找我。現在已經是上數學課的時間了，我們下課再聊好嗎？”我對他說。他猶豫了一會兒，將兩顆糖放進口袋，有些不情愿地進了教室。

這次我從托管老師口中得知，原來，小趙的父母早已離婚，他的媽媽一直用手機跟他保持聯系，但那天小趙爸爸突然沒收了他的手機，這也就斷絕了他跟媽媽的聯系。大人的錯不能怪到孩子頭上，我從托管老師那里要到了小趙爸爸的電話。當天晚上，我便給小趙爸爸打了電話，從電話中得知，這個爸爸平時愛喝酒，有時候還會對小趙動粗。在這種家庭環境中的孩子怎么會快樂呢？我試圖說服他，讓他注重小趙的成長，少喝酒，給孩子做好榜樣，并希望他能夠多陪伴小趙，努力給他一個美好的童年。剛開始時，對于我的勸說小趙爸爸有明顯的抵觸情緒，但在我苦口婆心地勸說下，他終于答應以后盡量少喝酒、少動粗，并且答應把手機還給小趙，但只能在周末的時候讓小趙使用。

這次溝通后，小趙的爸爸真的改變了很多，而小趙的變化更是讓我感到驚喜。元旦的時候，班上舉行美食分享活動，每個學生都從家里帶來了美食。講臺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美食，都在等待我的品嘗和評價。我一份份品嘗，并一一作出評價。“這個面的調料很不錯，特別好吃！”“這份糕點甜而不膩，我喜歡！”“這個包子餡真好吃啊。”……每一次評價都迎來學生的笑聲和歡呼聲。不一會兒，小趙扭扭捏捏地走上來，遞給我一瓣柚子后便快速跑開了。我望向回到座位的他，發現他的眼神里滿是期待。我馬上剝開這瓣柚子的皮，這是一塊有些干了的柚子，沒有水分，只剩下干癟的瓤。但我知道有一雙渴望得到認可的眼睛在看著我，那雙眼睛帶著光，帶著希望得到周圍人認可的光。于是我將果肉放進嘴里，沒有甜味，甚至有一點點苦，但我還是很開心地把它吃完了，而且覺得甜到了心里。“真甜，真好吃！”我邊吃邊豎起大拇指。聽到我的夸獎后，小趙開心地笑了。

后來我才知道，這瓣柚子是平時跟小趙關系比較好的男生給他的，而小趙自己不舍得吃，卻給了我。這個舉動讓我十分感動，我知道自己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我也相信他會慢慢走出迷茫、走出消極，向著陽光的方向自信成長。

可惜的是，五年級的時候小趙轉學了。沒能陪他走完小學六年，這也成了我教育生涯中一件遺憾的事。但我相信，他以后的人生會越來越好，因為我看到了他的改變，看到了他眼里的光。

多年過去了，那瓣獨特的柚子一直珍藏在我心里，以至于每次吃到柚子我就會想起小趙，想起那個內向卻心思細膩的少年。

（責編 蔣海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