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居民生育意愿及影響因素探析
——以河北省定州市為例

尹海潔，郭 鳳

(1.哈爾濱工業大學 人文學院，哈爾濱 150001；2.河北交通職業技術學院 教務處，石家莊 050035)

自20世紀70年代全面推行計劃生育政策以來，我國人口過快增長的勢頭得到了有效控制，總和生育率由20世紀70年代初的5.8下降到1.8左右[1]。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國家明確全國統一實施“全面二孩”政策。積極的政策能否起到對生育的激勵作用呢？馬小紅認為如今生育控制技術已經普及，生育水平主要是人們的生育意愿造成的[2]。生育意愿作為生育行為的前期測量指標，成為當前二孩政策下不容忽視的研究領域。2017年時濤、劉德鑫對2542名東部高校大學生生育意愿進行調查，樣本學生的平均意愿生育孩子數僅為1.65個[3]。生育率較高的農村人口的生育意愿又如何呢？

在生育數量的意愿上，鄭真真通過追蹤研究發現，理想子女數在總和生育率的預測方面沒有價值[4]，可以視為不考慮任何影響因素的生育上限[5]。王軍和莊亞兒等在研究中一致認為，年齡越大，意愿生育水平越高[6][7]。風笑天利用12個城市1786名在職青年的調查數據，發現已婚青年意愿生育數量顯著高于未婚青年；高收入青年的意愿生育數量顯著高于中低收入青年；青年文化程度與他們的意愿生育數量之間呈現出U型相關狀態[8]。陳字等學者利用2004年CHNS數據，對中國52歲以下女性的生育意愿進行分析，受教育程度與生育數量意愿呈顯著的負相關關系[9]。在生育性別的意愿上，劉爽認為中國育齡夫婦生育的性別偏好，是基于男孩偏好的兒女雙全的理想結構[10]。伍海誠等利用2010 年進行的“家庭及生育狀況研究調查”數據，對農村一孩戶再生育意愿進行研究，認為一兒一女的孩子結構訴求仍是主流[11]。基于社會保障的視角，何興邦等認為社會保障完善對養兒防老觀念產生顯著負向影響[12]。“全面二孩”政策開始實施后，關于農村居民的生育意愿的研究鮮聞于耳，需要進一步關注。

一、研究設計與調查實施

本文借鑒了以往的研究，將生育意愿操作劃為四個維度：生育數量的意愿、生育性別的意愿、生育時間的意愿和生育目的。綜合已有文獻和開放性訪談的結果，將農村居民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劃分為三個層次，分別是：個性特征——性別、年齡、學歷、婚姻狀況、生育經歷(已有子女的性別結構)；父母特征——雙方父母對生育數量的偏好、雙方父母幫忙照看子女的意愿；全家年收入。

河北省作為一個農村人口占全省總人口的70%的農業大省，成為本文研究農村居民生育意愿及影響因素的調查區域。筆者通過對河北省轄市——定州的調查研究，以期為相關部門在農村人口方面的決策提供參考。

由于農村人口的分布較為分散，短期的入戶調查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為了集中有效地實施調查，2017年2月7日至25日在定州市花張蒙醫院，對前來就診并符合要求的患者或家屬進行了結構性訪談，抽樣方式是巧合抽樣。花張蒙醫院是定州市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定點醫院，每天的門診人數約150人，住院約120～130人。輻射范圍向東、西、南各10公里，向北7.5公里，主要包括了定州市城南的40多個行政村，具有較好的隨機性且覆蓋面較大。雖是巧合抽樣，仍具有一定代表性。調查之前已取得醫院相關人員同意，發放問卷506份，其中有效問卷487份，有效率為96.2%。

二、農村居民生育意愿特征

1.農村居民生育數量的意愿及原因分析

本文用計劃子女數來表示生育數量的意愿，如文后圖1，在計劃子女數中，3名(0.6%)調查對象不打算生育；95名(19.7%)調查對象打算生育1個子女；370名(76.8%)調查對象打算生育2個子女；14名(2.9%)調查對象打算生育三個及以上子女。傳統的“多子多福”的觀念已經發生本質改變，生育2個子女是主流，約兩成農村居民希望生育1個子女。

為進一步分析為什么在“全面二孩”政策放開的背景下，仍有19.4%的調查對象希望生育1個子女，問卷通過多選題調查了其只希望生育1個子女的原因，調查對象選擇三項作為主要原因。如表1所示，調查對象生育1個子女的原因中，按照個案百分比由高到低排序分別是：2個孩子經濟負擔重(83.5%)；多生孩子帶來更大的精神負擔(64.9%)；希望專注培養一個孩子(54.6%)；家人不希望生二胎的極少，個案百分比只有5.1%。經濟和精神負擔是大部分調查對象考慮生育一個子女的重要原因，養育子女的高昂成本抑制了生育意愿，并非主觀意愿上不想生育。另外，“專注培養一個孩子”反映了農村居民育兒觀念從注重數量到關注質量的轉變。在經濟條件與精神負擔的雙重限制下，調查對象希望通過有限的時間精力與金錢來專注培養一個孩子，使孩子得到的資源更為優渥。訪談中得知，有調查對象在育有一女的情況下，曾兩次墮胎，只為更好地培養女兒。

表1 農村居民生育1個子女的原因

同樣的，希望生育2個子女的調查對象選擇三項作為主要原因，多選變量的數據統計如表2所示。調查對象生育2個子女的原因中，按照個案百分比由高到低排序分別是：子女成長中不孤單，更好地成長(82.9%)；減輕子女的養老負擔(65.9%)；家庭氣氛熱鬧(50.1%)；選擇家人希望的很少，個案百分比只有9.9%；選擇其他的調查對象中，有的基于從眾心理，村里大多數人都生育2個子女，所以自己也會生育2個。大部分調查對象生育2個子女主要是為了子女成長過程中不孤單，子女將來的養老負擔小。

表2 農村居民生育2個子女的原因

2.農村居民生育性別意愿的特征

關于農村居民生育性別意愿的統計分析，如文后圖2所示，64.3%的調查對象選擇了無所謂；28.0%希望男孩女孩都要有；5.4%希望一定要有女孩；意愿生育男孩的調查對象最少，只有11人，百分比2.3%。其后將計劃子女數與農村居民生育性別意愿的特征進行列聯相關分析，計劃生育1個子女的調查對象中，約20%希望一定要有女孩，4.3%希望一定要有男孩；計劃生育2個及以上子女的調查對象中，2.1%希望一定要有女孩，1.6%希望一定要有男孩。計劃子女數不同時，農村居民生育性別意愿的特征有顯著差異，計劃生育1個子女的調查對象存在顯著的“女孩偏好”。

3.農村居民生育時間意愿的特征

前期探索性研究中了解到部分農村居民在生育子女時會考慮子女的生肖。不同的生肖代表不同的命運，生肖之間的相生相克也會影響家人的命理，持此種觀點的農村居民在生育子女時會將生肖考慮在內，以求得家庭美滿幸福。有調查對象反映現今有不少農村居民在剖腹產時會算卦選擇子女的出生時刻，認為吉利的生辰八字會帶來好的命運。這反映了封建迷信殘余對生育觀念的影響，本文嘗試對此進行調查分析。

為了解農村居民生育子女時對其生肖的意愿，問卷首先調查了“對子女的生肖是否有選擇”，12人(2.5%)認為“肯定要選擇好的生肖”；54人(11.4%)選擇了“不強求，但有好的生肖最好”；選擇“順其自然，不刻意選擇”的最多，408人(86.1%)。可見大多數人在生育時間的態度上是順其自然的，不可忽視的是仍有近13.9%的調查對象對生肖有一定的傾向性。故問卷通過多選題對這部分調查對象的偏好生肖進行了調查，要求其選擇三個喜歡的生肖，并選擇三個不喜歡的生肖。數據顯示，受歡迎的生肖有：牛、虎、兔、龍、馬、猴、豬，不受歡迎的生肖有：鼠、蛇、羊、雞、狗。其中，龍這一生肖的受歡迎程度最高，個案百分比高達57.3%；生肖羊最不受人歡迎，個案百分比為60.5%。

在農村居民生育時刻的意愿中，2.4%的調查對象選擇找算命先生卜卦；3.6%希望自己或親屬選擇吉利的時間；86.3%選擇將會順其自然；7.7%選擇采納醫生建議。多數人在子女的出生時刻這一問題上，選擇了較為科學的方式，僅有6%的調查對象對生育時刻有選擇，探索性研究中的個案為極端案例，傳言在散播過程中被夸大，當作普遍性現象。

4.農村居民的生育目的

本文通過多項選擇題調查農村居民的生育目的，調查對象選擇三個選項作為主要生育目的，數據統計如表3所示。農村居民的生育目的中，按照個案百分比由高到低排序分別為：養兒防老(68.2%)、喜歡孩子(62.2%)、順應傳統(51.2%)、傳宗接代(48.8%)、維系夫妻感情(37.2%)、實現人生價值(26.2%)。可見在農村的社會保障體系還不完善的條件下，養兒防老仍然是農村居民生育的首要考慮因素。傳宗接代仍占有一定比例，實現人生價值的被選頻數最低，可見多數調查對象并不認可生育子女與實現人生價值之間的關系，生育子女與維系夫妻感情之間關系的認可度更高。

表3 農村居民的生育目的

三、不同特征農村居民生育意愿的差異比較分析

樣本數據的相關性分析結果顯示，自變量中的兩個層次：父母特征——雙方父母對生育數量的偏好、雙方父母幫忙照看子女的意愿和全家年收入均與農村居民的生育意愿特征無相關關系。不同個性特征農村居民的生育性別的意愿幾乎沒有差異，這里將不再贅述，只對不同個性特征農村居民的生育數量的意愿展開分析討論。

表4 年齡與生育數量意愿的交叉列表分析

將年齡按照其分布情況劃分為三個年齡段，與生育數量意愿進行列聯相關分析。相關性分析結果如表4，31～52歲調查對象中84.5%意愿生育2個及以上子女，而21～30歲調查對象中這一比例則為76.7%，減少了約8%。Gamma的系數值為0.242，年齡越小，希望生育孩子的數量越少。

將學歷與生育數量意愿進行等級相關分析，Gamma系數值為-0.299。如表5，隨著學歷的升高，意愿生育2個及以上子女的調查對象所占比例呈明顯的下降趨勢。說明學歷與意愿生育數量存在較強的負相關關系。這與多數已有文獻中的結論是一致的，學歷越高，求學之路更為漫長，越重視優生優育，降低了生育子女的數量要求。

表5 學歷與生育數量意愿的交叉列表分析

將婚姻狀況與生育數量意愿兩個變量進行列聯相關分析，Cramer's V系數為0.148。如表6，未婚的調查對象中，意愿生育1個的比例比已婚的調查對象高17%，意愿生育2個及以上的比例比已婚的調查對象低約20%，意味著已婚的調查對象意愿生育數量更高。這一差異可能是因為已婚的調查對象一般年齡稍長于未婚的調查對象，并且婚姻生活使得調查對象生育子女的考慮更為實際，傾向于生育2個子女。

生育經歷包含已有子女的性別結構和數量結構等，本文主要研究已有子女的性別結構對生育數量意愿的影響。已有子女的性別結構主要分為：無子女、僅男孩、僅女孩、兒女雙全四類情況，如表7，17名調查對象無子女，僅男孩、僅女孩、兒女雙全的調查對象數量相差不大。將自變量和因變量進行列聯相關分析，Cramer's V系數為0.298。已婚無子女的調查對象生育意愿最低，與未婚者的生育意愿接近；83.1%的僅有女孩的調查對象生育數量的意愿是2個及以上子女；在僅男孩的調查對象中，這一比例為70.8%，減少了約12%；兒女雙全的調查對象的生育意愿最高。

表6 婚姻狀況與生育數量意愿的交叉列表分析

表7 已有子女的性別結構與生育數量意愿的交叉列表分析

四、結論與思考

1.多數農村居民希望生育2個子女，兩成希望生育1個子女

在樣本數據中，約八成農村居民計劃生育2個子女，兩成計劃生育1個子女，極少數計劃生育3個及以上子女。傳統的多子多福觀念已經轉變，生育2個子女成為農村居民生育數量意愿的主流，即使生育政策全面放開，也不會出現“生育堆積”。“全面二孩”政策是民心所向，會得到廣大農村居民的擁護與支持。計劃生育政策的重點應由數量轉向質量，放在全面提高人口素質上來，這從“兩成希望生育1個子女”的結論中也可以看出。

獨生子女政策自頒布以來已施行了三十多年，2016年1月1日被廢止后開始推行寬松的生育政策，然而長期的獨生子女政策已對農村居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在城市培養獨生子女示范效應的作用下，加之養老保險的普及化帶來的子女養老角色的弱化，一定比例的農村居民，尤其是青年人，在提高自身能力以保障個人養老的同時，逐漸認同了“生育一個子女重點培養”的育兒觀，希望只生育一個孩子集中資源培養其成才。

2.農村居民不存在“男孩偏好”，甚至呈現“女孩偏好”

在總體樣本數據中，5.4%的農村居民希望一定要有女孩，2.3%希望一定要有男孩；計劃生育1個子女的調查對象中，約20%選擇一定要有女孩，4.3%選擇一定要有男孩。學者曹瑋麗[13]在對石家莊地區200名農村80后的調查中也發現了同樣的現象，偏好男孩和偏好女孩的百分比分別為10.8%和 12.6%，性別偏好女孩的反而比性別偏好男孩的略多。本文認為，農村居民中“重男輕女”的觀念已經轉變，與既有文獻得到相互驗證。

這可能是由于，其一，近來隨著農村性別比的持續升高，男性結婚難成為一個社會問題。在女性相對數量少的情況下，男性結婚的經濟成本逐年升高，更有調查對象戲謔說兒子是“建設銀行”(買房或蓋房)，女兒是“招商銀行”(彩禮)，這也解釋了更多的調查對象愿意生育女孩的原因。其二，女性在社會中地位逐漸提升，越來越多的農村女性走出家門，擁有獨立的工作，擺脫了人身依附的地位，“生男生女一個樣”漸漸成為人們的共識。其三，如今在贍養照顧老人過程中，多由女性承擔照顧角色，“女兒是貼心小棉襖”在實際生活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其四，社會風氣的轉變，三十多年的獨生子女政策淡化了傳宗接代的觀念。

3.僅有女兒的調查對象有更強的再生育意愿

統計分析發現，只有女兒的調查對象，其計劃生育2個子女的百分數較只有兒子的調查對象高約13%，生育意愿更強。上文分析了農村居民中“女孩偏好”的原因，本段又得出了僅有女兒的調查對象的生育意愿較高的結論，兩者看似矛盾，實則有內在的邏輯。

農村居民生育數量的意愿不容忽視，與其生育性別的意愿是相互影響的，而農村適齡男青年高昂的結婚成本抑制了對男孩的生育意愿。約八成農村居民計劃生育2個子女，只有兒子的調查對象再生育則有可能擔負撫育多個兒子的經濟風險，“不敢”再生育；只有女兒的調查對象再生育的經濟風險較低，不僅能實現生育兩個子女的愿望，甚至可能實現理想的性別結構“兒女雙全”，故其再生育意愿更強。

4.少數農村居民在生育時間上仍受封建迷信影響

懷孕分娩本是順其自然的過程，當今由于避孕手段的推廣以及剖腹產逐漸被接受，13.9%的調查對象在意愿生育子女的生肖上有一定偏好，甚至有6%的調查對象表示會通過算卦等方式選擇子女的出生時刻。更有甚者執意按照算卦的時間分娩，最終造成胎死腹中的悲劇，這是需要引起我們關注和重視的。

隨著傳統文化的回歸，封建迷信也沉渣泛起，被一些群眾所接受，希望通過吉利的生辰八字給子女一個好的未來。這可能是因為我國受封建思想統治兩千多年，封建的殘留思想和觀念始終存在；加之少數農村居民不懂科學，誤以為子女的命運可以由生辰八字所決定；另外，農村老百姓的經濟條件越來越好，對子女的發展也更加重視，采取了不當的方式“幫助”子女。

5.養兒防老仍是農村居民生育子女的主要目的

關于社會保障體系尤其是養老體系與生育數量意愿的關系，國內外學者已做了大量研究。Nugent對多個跨國觀念調查做了總結，發現在世界各地養老均是生育的主要動機之一[14]；基于2011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張興月、張沖通過多組二元loistic模型的數據分析發現，養老保險對農村居民意愿生育數量有一定的抑制作用[15]；在本次調查中，68.2%的農村居民的生育目的為養兒防老。在經濟尚不發達的農村，通過養育兒女解決老年階段的經濟和生活問題仍是多數農村居民生育子女的主要目的。

這一觀念的根本原因是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低，經濟落后；直接原因是多數農村居民沒有養老保險，老年人勞動能力的喪失直接影響個人生活。而當今農村社會越來越多的青年外出打工，無暇顧及家中老人，不乏過度“重幼輕老”者，直接撇開了養老責任。傳統的兒女供養的養老模式受到沖擊，而社會化的養老保障體系尚未形成，建立符合實際的養老方式，從實處解決農村居民的養老問題，是我國人口老齡化進程中的重要課題。

6.為了子女更好地成長是農村居民決定生育數量的最重要原因

圖1 農村居民生育子女的數量意愿特征條形圖 圖2 農村居民生育子女的性別意愿特征條形圖

數據分析顯示，農村居民生育1個子女的主要原因是經濟負擔重、精神壓力大，希望專注培養1個孩子；生育2個子女的主要原因是希望子女成長不孤單，減輕子女的養老負擔；在相關性分析中，農村居民的全家年收入與計劃子女數幾乎沒有相關關系。家庭的經濟條件對計劃生育數量沒有顯著影響，無論是生育1個子女還是2個，多是從子女的角度出發，為了子女更好地成長。不同的生育、教育觀念是農村居民不同的生育數量意愿的主要原因：計劃生育1個子女的多是希望在現有的家庭條件下，培養優秀的孩子；計劃生育2個子女的則更多考慮了孩子的成長過程，希望孩子們作為玩伴能夠共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