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芳
近年來,伴隨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簡稱“對外投資”)規模的擴大,有關對外投資將帶來大規模產業外遷甚至空心化的憂慮也引發關注。但現階段我國并未出現大規模產業外遷,對外投資也未對國內產業產生沖擊。事實上,對外投資的技術外溢效應和倒逼效應還為國內產業加速轉型,推動產業結構向中高端邁進提供動力。因此,我國應主動適應在國際投資中的地位變遷,客觀理性對待對外投資。
根據國際投資發展階段理論,一國的國際投資發展階段與該國人均國民收入成正比。具體來說,可以把各國的經濟發展水平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即對外投資凈額為零或者為負的時期(人均國民生產總值(GNP)<400美元);第二階段即外商直接投資日益增多、對外投資凈額負值越來越大的時期(400美元≤人均GNP≤1500美元);第三階段即國外投資開始減少、對外投資凈額負值減少時期(2000美元≤人均GNP≤4750美元);第四階段即對外投資凈額為正數,且數值逐步擴大時期(人均GNP>5000美元)。我國在2011年人均GNP就超過5000美元,達到5486美元,2017年進一步上升至8658美元,處于國際投資發展階段理論的第四階段。可見,當前我國對外投資的擴大符合國際投資發展規律。
據聯合國貿發會議(UNCTAD)統計,21世紀以來,世界各國對外投資占GDP比重由22.8%提升至36.7%,提升了13.9個百分點;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分別提升11.8個和21.0個百分點。同期,我國對外投資占GDP比重由2.3%提升至14.25%,上升不到12個百分點,與上述趨勢吻合。2018年,我國對外投資流量全球第二,僅次于日本;投資存量全球第三,僅次于美國和荷蘭,占全球6.3%,但投資存量與GDP的比重僅占世界平均水平的38.9%,不到發達經濟體的1/3,仍處于初始發展階段、較快增長階段和轉型升級階段相互交匯重疊的發展時期。
二戰后,全球曾發生四次大規模產業轉移,分別是美國紡織、鋼鐵產業向德、日轉移;美、德、日輕紡工業向亞洲新興工業化國家轉移;發達國家重化工業、部分資本密集型產業向亞洲“四小龍”轉移和后者輕紡工業向東盟轉移;全球制造業鏈條向我國沿海地區大規模轉移。這些產業轉移均發生在國內傳統產業成本優勢不再、繼續進行產業結構調整升級的時期,表現出明顯的自然資源導向、市場導向和低成本導向。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的日本,在面臨日元升值、通貨膨脹、企業成本攀升和信貸緊縮的挑戰時,更是大力支持企業海外投資。當前,我國已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和制造業第一大國,國內產業發展出現市場競爭激烈、資源不足、成本上升等挑戰,部分勞動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產業的傳統優勢不再,將這部分產業對外轉移,既符合國際產業轉移規律,也是保持國際競爭力的必然選擇。
對外投資往往伴隨著產業轉移,即跨國公司為了在全球范圍內配置資源和開拓市場,將生產或部分研發環節轉移到低生產成本或市場潛力較大的國家和地區。但這種轉移并非全產業鏈的外遷或連根拔起,而往往集中在產業鏈中本國處于相對劣勢環節的轉移。這部分產業的對外轉移,既能釋放出沉淀生產要素用于支持新興產業發展,又能獲取海外先進技術和投資收益來促進傳統產業的升級改造。如無錫一棉集團首期投資8000萬美元在埃塞俄比亞建立紡織產業鏈項目,國內主體轉而投資世界最先進的紡織項目,目前進展順利。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企業通過對外投資以獲取先進技術、管理經驗和市場渠道為動因,帶動國內產業升級。如并購作為這一動機的重要體現,已成為制造業對外投資的主要形式。據商務部統計,2018年,我國制造業對外投資并購金額達329.1億美元,是對外投資并購行業當中的第一大類,占到全部對外投資并購金額的44.3%。另據晨哨集團《2018年中資制造業海外并購報告》顯示,歐洲發達國家,特別是德國和意大利是制造業主要的投資并購目的地。制造業并購中,超過半數交易涉及和半導體、傳感器、機器人、新材料相關的高端制造和智能制造領域。我國企業對發達國家品牌公司的并購,實現了企業與當地一流技術、品牌和用戶資源的對接,增強了其配置資源要素的能力,提升了我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如紫光集團通過收購法國智能芯片組件制造商Linxens,提升了企業在物聯網芯片領域的競爭力,也將助力我國在全球安全和身份驗證市場上的發展;諾力股份收購法國智能裝備制造商Savoye,有利于我國在智能物流裝備制造、軟件服務方面的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目前已有部分對外投資企業通過返程投資,或將并購獲得的先進技術引入國內等方式,推動國內外產業的協同發展。如江蘇省江陰遠景能源集團收購尼桑在日本、美國和英國的鋰電池項目,并返程投資,實現對中國和國際市場的重新整合。金集團先后收購全球高端數控機床企業德國埃馬克和全球領先天然紡機企業瑞士歐瑞康,并將前沿技術引入國內,建立生產基地,再用國內生產的先進紡織機械在烏茲別克斯坦投資建立紡織廠,通過技術整合,打通了發達國家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之間的產業鏈和技術鏈。
西方學者認為,產業空心化主要是指生產基地隨著對外直接投資的發展而不斷向國外轉移,造成國內制造業不斷萎縮的經濟現象。對于產業空心化的表現,學術界比較一致的觀點認為,是指以制造業為中心的物質生產和資本大量轉移到國外,一國的基礎生產能力方面出現廣泛的資本撤退,使物質生產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明顯下降,物質產品、特別是工業制成品的出口明顯減少,進口逐漸增加并超過出口,以致出現國內物質需求依賴外部進口的供求結構,并導致貿易收支、財政收支惡化和就業機會減少。歷史上,日本和美國在一定發展階段都出現了產業空心化現象,而德國由于戰略措施得當,長期都未發生空心化。通過產業轉移和升級,德國制造業還得到了優化,同時也帶動了服務業的同步發展,并與服務業在相互支持下,贏得更大的市場空間和社會信譽。也就是說,對外投資并非一定伴隨對國內產業的沖擊和影響。雖然經濟全球化會使制造業按照市場運作原則趨向利潤率高的地方,但可以通過支持政策引導和營商環境優化,將優勢制造業留在本國,并依托對外投資助力本國產業升級和企業主體壯大。
考察對外投資是否對國內產業產生沖擊,可以從三個方面評判:一是在對外投資增長的背景下,國內制造業的資本投入和產出是否出現增長乏力甚至明顯下降。二是國內資本投入與對外投資對比的情況。三是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的變化。
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10-2017年,我國制造業固定資產投資從88619.2億元增至193615.67億元,年均增速達到11.8%;2018年,制造業投資繼續增長9.5%。2010-2018年,我國制造業增加值從13.03萬億元增至2018年26.48萬億元,年均增速達9.27%。
據UNCTAD統計,2017年,我國對外投資占固定資本形成總額的比重僅為3.1%,是世界平均水平的43%,不足發達國家的1/3(見表)。從制造業本身來看,近年來我國制造業對外投資流量雖然有所提高,但與國內制造業的固定資產投資相比,僅為國內資本投入的1%(見圖1),不會對國內制造業的發展產生負面影響。目前,除部分勞動密集型產業外,絕大多數制造業企業在對外投資的同時,并未減少在國內的投資存量。絕大部分對外投資行為都屬于將我國生產模式(商業模式)復制到國外,主動靠近消費市場、開拓國際市場的企業行為,而非連根拔起的對外轉移。
據UNCTAD統計,2010-2018年,我國制成品出口從14742.88億美元增至23233.63億美元,年均增長5.85%;制成品出口全球份額從14.72%提升至17.44%,提高了2.72個百分點(見圖2)。從重點企業來看,我國入選“財富世界500強”的制造業企業數量由2003年的12家增長到2018年的56家,企業數量居世界第二位。隨著我國制造業創新能力不斷提升,對外投資過程中政府和企業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也不斷增強,這將助力企業在知識資源上形成比較優勢,進一步提高企業的競爭力。

表 主要國家對外投資流量占固定資本形成總額的比重 單位:%

圖1 我國制造業對外投資與國內資本投入的比率 單位:%

圖2 2010-2018年我國制成品出口情況 單位:億美元
綜上所述,我國對外投資并未伴隨大規模的產業轉移。由于適應國際產業轉移的客觀規律和國內經濟轉型升級的需要,制造業對外投資并未撼動國內產業的發展根基,是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的必然。從長遠來看,可在保持政策穩定性的基礎上,加強規劃引導,推動對外投資與國內產業升級的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