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 趙成根

摘要:鄉村生態振興的關鍵在于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高效運轉和落實,明晰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結構特征和運轉機制對于中國的環境改善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目前的環保目標責任制已經由“污染物總量排放控制”轉向“環境質量改善”,實行“黨政同責”和“一崗雙責”,仍然是自上而下、層層分解的壓力型體制。在運轉機制上分為目標確立、責任劃分、指標確定和考核評價四個環節,同時存在多元目標抵牾、三重失衡、工作結果和上級關系沖突等問題,需要從提升環保目標責任制制度地位,優化運轉流程,倡導公眾參與,強化社會監督以及加強信息公開等方面予以完善。
關鍵詞:環保目標責任制;結構特征;運轉機制;對策建議
中圖分類號:C9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4-3160(2020) 01-0013-11
一、問題的提出
2018年中國環境績效指數( EPI)在全球納入統計的180多個國家中排名第120位,整體環境保護和質量狀況不容樂觀。具體到占我國國土面積92%的縣域來看,2016年,我國共有2591個縣域,其中534個生態環境質量為“優”、924個為“良”、766個為“一般”、341個為“較差”、26個為“差”。“優”和“良”的縣域面積僅占國土面積的42.0%,“一般”的占比24.5%,而“較差”和“差”的則占比33.5%,超過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一。廣袤的縣域分布著廣大的鄉村,由此可知鄉村環境保護的形勢非常嚴峻。黨的十九大正式提出了鄉村振興戰略,2018年3月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山東代表團審議時又提出了鄉村生態振興的重要論斷。鄉村生態振興依賴于鄉村自然環境的改善,而環境作為一種具有非排他性和非競爭性的典型公共產品,其治理需要政府介入加以解決。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自1989年在《環境保護法》中得以初步確立以來一直承擔著中國政府環境保護主要機制的角色,鄉村生態振興與鄉村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有效運轉和實施存在著不可割裂的聯系。
目前學術界關于目標責任制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第一,從地方政府的視角探究目標責任制,認為直接面對廣大群眾的鄉鎮政府采用自我呈現、請求幫助和率先垂范的方式應對實績關系沖突、財力責任沖突、目標沖突和個人組織沖突,采用白描手法以西部某縣為例勾勒和總結該縣目標責任制的實踐,認為評估機制的改變是目標責任制改變的著力點和突破口;第二,從企業管理的視角指出,產品責任制可以通過事故成本預期內部化的方式激勵廠商在生產具有危害性的產品時采取事前預防措施;第三,從黨建的視角出發,認為在管理目標上,要形成權責統一的責任考評體系,在工作源頭上,要構建縱橫結合、上下貫通的組織領導體制,在過程控制上,要健全完善協調互動的監控機制,以明晰的權責清單為前提、以強烈的責任意識為基礎、以完善的監督機制為支撐、以科學的考核機制為關鍵、以嚴格的問責機制為保障,最終達到反腐倡廉之功效。此外還有學者研究了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初始提名責任制、節能目標責任制,上述研究從不同視角探討了目標責任的適用領域,但是通過中國知網、萬方和讀秀數據庫的檢索,筆記發現專門研究中國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學術文章鳳毛麟角,因此本文在鄉村生態振興的大背景下試圖回答以下基礎性問題: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現狀結構是怎樣的?運行機制如何?改進建議是什么?理清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這些基本問題不論是對于后續的研究還是對于鄉村環境保護和生態振興無疑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二、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結構特征
(一)理念轉變:以空氣質量改善為核心
長期以來,我國的環境保護目標僅僅限于縮減若干單項污染物(如COD、氮氧化物、氨氮、二氧化硫等)的排放,也就是常說的污染物排放總量控制。這種做法在減少污染物的排放,敦促各級政府履行環境保護職能等方面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但是也面臨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即單項污染物減少排放與環境質量整體上的改善之間存在矛盾,政府考核結果與民眾滿意度及感受之間存在較大的差距。有鑒于此,自黨的十八大以來,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價值理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比如2013年國務院發布的《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以下簡稱《大氣十條》)就提出“構建以環境質量改善為核心的目標責任考核體系”,次年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大氣污染防治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明確規定了“國家實行以環境空氣質量改善為核心的大氣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和考核評價制度”。隨后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也把“生態環境質量總體改善”加進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新要求,“環境質量改善”也隨之成為了我國鄉村生態振興的核心理念,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從“總量控制管理模式”向“提高質量為核心的管理模式”轉型,這一新的理念涵蓋了全部的環境要素,提出了更高的環境保護要求,也更有助于解決新時期的社會主要矛盾。
(二)黨政同責,一崗雙責
“在以前,如果說環保部門是環境污染的‘剎車,地方政府卻是環境污染的‘油門,地方政府治理環境污染,效果怎么樣,關鍵還得看地方黨委的支持力度。”鄉村生態振興戰略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國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問責的主體是各級政府以及企業,而忽視了另一個責任承擔的重要主體一一擁有各地重大事項決策權的黨委。為此,2015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以下簡稱“中深組”)第十四次會議上要求:“要強化環境保護‘黨政同責,和‘一崗雙責的要求,對問題突出的地方要追究有關單位和個人的責任。”會議還審議通過了《黨政領導干部生態環境損害責任追究辦法(試行)》,其第二條規定:“本辦法適用于縣級以上地方各級黨委和政府及其有關工作部門的領導成員。”第十六條規定:“鄉(鎮、街道)黨政領導成員的生態環境損害責任追究,參照本辦法有關規定執行。”根據上述規定,我們可以確定廣義上的“黨政同責”包含鄉鎮一級黨政機關及其領導成員,這樣就涵蓋了我國四級管理體系的所有黨政領導成員,給予了“黨政同責”廣泛的效力。
黨委和政府是我國政治體制中最重要的兩套系統,二者在職能分工方面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說“同責”并不意味著黨政部門及其領導在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中“承擔一模一樣的或相同的責任”,這不符合權責一致的基本政治原則,也有違客觀公正的問責精神,喪失法規黨紀的科學性和嚴謹性,而是指“共同承擔責任”和“同樣承擔責任”,基于各自的權力、職責,發揮環境保護的協同共治和齊抓共管作用。在責任追究方面,鑒于當前國內學界對環境責任承擔方式和承擔類型的見解并不一致,我們仍需要認真論證和分析,不能混淆。本文認為,各級政府及其職能部門的公務人員主要承擔法律責任,根據法律法規、規章制度的規定,分門別類的處以行政法律責任、民事法律責任和刑事法律責任;各級黨委領導以及縣以上的各級政府負責人主要承擔政治責任,“政治責任指的是各級政府領導制定符合民意的政策并推動其落實的職責及沒有履行好職責時應承擔的責罰和制裁”。具體的政治責任的處置方式有通報、調離崗位、引咎辭職、責令辭職、降職、免職、改組等。
“一崗雙責”指的是崗位人員在抓好分管的崗位工作的同時,又要以同等的標準和要求抓好分管的環境保護工作,把部門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工作與業務工作同時研究、規劃、布置、檢查、考核和問責,做到“六同時”和“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這一規定有效改變了非環境保護核心人物的其他人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最大限度的調動了一切人員參與到環保之中,但是需要注意分工協同問題以及人員專業化的問題。
(三)自上而下,層層分解
1997年4月,榮敬本在調研報告《縣鄉兩級的政治體制改革:如何建立民主的合作新體制》中首次提出了“壓力型體制”的概念。壓力型體制在空間分布上是一個全國范圍內的體制,不論在經濟發展狀況各異的東部、中部還是西部,都能夠看到它運行的跡象。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就處于這種壓力型體制之下,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上級政府在每年的開年都會召開環境保護工作大會,既對上一年度本級政府環境保護工作的得失進行總結,又會安排本年度的環境保護工作,會后本級黨委和政府會把本年度的環境治理工作分門別類的進行量化分解,然后把指標下派給下級黨委和政府。下級接到指標后,立馬根據全域的情況,進一步對指標進行細分;第二,下級政府及其各環保職能部門會根據上級政府制定的環保考核指標形成工作臺賬和工作進度表,連同各階段的工作規劃一同報備給上級政府并獲得批復。由于環境保護涉及環保局、交通局、住房與建設委員會、林業局、水利局、國土局、城管等各個環保職能部門,政府會牽頭組織各個部門的有關人員組成攻堅小組或聯席委員會,集中力量確保環境考核指標如期完成。
這種自上而下層層分解的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壓力型體制也帶來了不少的問題,各級政府和黨委為了完成環境治理的政治任務,很容易過度使用權力,形成“庇護-附庸”的關系網;下級政府和黨委為了完成環境考核指標,并且確保完成指標留有一定的安全空間,往往會刻意放大指標然后分解給次級政府和黨委,正所謂“一級壓一級,層層加碼,碼(馬)到成功”;在完成指標的高壓下,擁有執法權的環境保護職能部門,很容易“暴力化”,出現執法過度的情況,造成政府和社會關系的不和諧;地方政府為了迎接中央、生態環境部、省和市的各種督查(察),全域各部門共同行動和應對。筆者調研的山東省X縣,一年到頭除了春節的七天假之外,所有的時間都要確保由一位副縣級領導和一位縣環保局執法大隊大隊長以及一名鎮黨委書記陪同巡視組的巡察,而這種巡察半個月一輪換;在這種高壓體制下,下級部門和官員會鋌而走險,利用信息不對稱,虛報或篡改數字來應付考核,或通過規則和文件的制定權想方設法的推卸責任。
三、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運行機制
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作為一種成熟的制度典范在實際運行中是動態的多環節的閉環系統。首先,上級政府制定環境保護的總體目標和主要環境要素的保護目標,以征求意見稿的形式獲得下級政府和各職能部門的反饋,根據反饋結果微調目標,然后在年初設置下級政府和各職能部門的年度任務,并與下級政府和各職能部門的主要領導簽訂目標責任書,規定具體的職責劃分;其次,下級政府和各職能部門在簽訂目標責任書之后根據目標要求細化工作分工;再次,在接下來的一年中,上級政府及其職能部門會對下級政府及其職能部門進行不定期的和定期的多輪次檢查督促,年終會根據具體化的考核指標進行年終考核測評,檢驗目標責任書狀的完成情況;最后,根據考核的情況進行總結評價,兌現獎懲,對完成狀況優異的下級政府和職能部門褒獎,同時對沒有完成目標任務的下級政府主要領導和職能部門的相關負責人進行懲罰和問責。具體而言,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包括如下流程:
(一)目標確立
目標確立是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肇始要求。環境保護的目標具有政治傾向性,回應人民對于美好環境的基本訴求,據此決定政府的環保職能,明確做什么怎么做的問題,體現出國家環境保護的基本發展方向。環境保護目標同時考慮了國際環境、國家的發展階段、社會承認、技術能力、組織能力、團隊狀態和成員意識等問題。需要指出的是,環境保護目標設定的依據主要是《大氣十條》《水污染防治行動計劃》(以下簡稱《水十條》)、《土壤污染防治行動計劃》(以下簡稱《土十條》)等國務院規范性文件以及“十三五”規劃,屬于行政機關內部的“軟法”,而不是法律法規。環境保護目標一般使用定性的描述性語言,具體表述諸如“改善”“好轉”“遏制”等,此類表述具有普遍性。比如,第一,在大氣污染防治領域,根據《大氣十條》的規定,目標是五年內實現全國空氣質量的總體改善,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等區域空氣質量明顯好轉,再用至少五年時間逐步消除重污染天氣;第二,在水資源保護領域,《水十條》指出,到2020年全國水環境質量得到階段性改善,嚴格控制地下水超采,初步遏制地下水污染加劇趨勢,用十年時間使全國水環境質量得到總體改善,并且初步恢復水生態的系統功能;第三,在土壤質量改善領域,《土十條》要求,到2020年全國土壤污染加重趨勢得以初步遏制,用十年時間使全國土壤環境質量穩中向好,全面管控土壤環境風險。這些目標具有伸縮性和不確定性,給實際效果的考評預留了很大的空間。
(二)責任劃分
責任劃分是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關鍵環節。在確定好年度各項環境治理任務之后,就會針對各個項目進行任務分解,明確需要完成的項目名稱、項目內容、完成時間、牽頭單位、參與單位等。責任劃分是一項非常復雜的工程,涉及到眾多的直屬和職能部門,難點在于涉及到不同部門協同管理的環境保護事項的劃分,在實踐中往往采用聯合牽頭的形式處理。如果說目標的確立側重于宏觀的指導,那么責任劃分則強調中觀的任務分配,很少涉及到具體的指標。為了實現黨的十九大做出的“打贏藍天保衛戰”的決策部署,2018年國務院在“打贏藍天保衛戰三年行動計劃”中做出的任務分工較好的體現出了責任劃分的特點。總任務分為產業、能源、運輸、用地結構調以及重大專項行動等9大方面39項,主要特點有:第一,“打贏藍天保衛戰三年行動計劃”的責任劃分非常全面和具體,涉及到了經濟結構調整、區域聯防、科技支撐、執法督察和責任落實等方面;第二,涵蓋的部門非常廣泛,參與主體眾多,甚至囊括了國防科工局、衛生健康委員、中國鐵路總公司、銀保監會、司法部、商務部、民航局等部門,可以看出環境保護具有綜合性的特征;第三,“各級地方人民政府”是39項任務中唯一全參與主體,負責落實各項任務,承擔的責任非常艱巨,且任務量與政府級別成反比;第四,有些任務牽頭部門不止一個,在“推進鐵路貨運重點項目建設”的子任務中,牽頭部門有四個——發展改革委、中國鐵路總公司、鐵路局、交通運輸部,但是沒有明確第一責任部門,在實踐中可能遭遇“有功大家搶,有過大家讓”的不良行政現象。
(三)指標確定
指標確定是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落實保障。區別于環境保護目標的政治性和不確定性,環境保護的指標則是符合SMART原則和MECE分析法的,具體可衡量并且有時間限制,同時注意“相互獨立,完全窮盡”,為環境保護提供基礎性框架。以水資源保護領域為例,根據2016年12月發布的《水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實施情況考核規定(實行)》的規定,考核的對象分為水污染防治重點工作完成情況和水環境質量目標完成情況兩個方面,其中前者的指標又細分為工業污染防治、城鎮污染治理等8大方面20小條,具體如表1所示,并且詳細介紹了每一個指標的定義、工作要求和計分方法。但是也不是所有的指標都能量化分解,有些指標需要定性分析,這種規范性評價需要特別注意公平性問題,需要我們在具體的指標分解中做出合理的安排。
(四)考核評價
考核評價是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終結反饋。2014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的第26條規定,國家實行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和考核評價制度。其實,自“十一五”之后,我國就主要通過建立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并不斷強化考核壓力,通過對地方政府官員的考核迫使其對環境污染主體的行為采取監管措施。考核指的是按照指標的設定對環境保護參與人員和環境保護的客觀效果進行打分和評估,包括考核主體、對象、方法、程序、后果等一系列政策法規的總稱,而評價指的是依據考核的結果進行定性的總結和展望,以此總結經驗、發現不足、優化流程、修正目標。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國對大氣和水領域的考核已經比較成熟,但是對于土壤防治的考核尚處于起步階段。以大氣保護領域的考核為例,2014年4月30日,國務院頒發了《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實施情況考核辦法(試行)》,規定考核內容主要包括兩方面:第一是以PM2.5和PM10年均濃度下降比例為指標評判空氣質量改善的完成狀況,滿分為100分;第二是通過清潔生產、城市揚塵污染治理、大氣污染防治資金投入、燃煤小鍋爐整治等十項內容評判大氣污染重點任務的完成情況,滿分也為100分。年度考核的總分即為上述兩個指標的分數之和,根據最終的得分分為優秀、良好、合格和不合格四個級別。考核結果上報國務院審核通過后向全社會公開,同時作為對各級政府領導干部綜合評價的重要參考依據。
十八大之后,隨著我國經濟的轉型和民眾環保意識的提升,我國政府已經把生態環境考核指標納入到了政府官員的考評體制之中,這種干部考核指標的調整清晰的向地方政府官員傳遞了中央政府環境治理的堅強決心和政策優先級。2014年,原環境保護部發布了《綜合督查工作暫行辦法》和《環境保護部約談暫行辦法》,在全國開展了以“督政”為核心的環保綜合督查,對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完成不力的地方政府進行公開約談,針對不同情況采取移交紀檢監察部門、掛牌督辦、區域環評限批、媒體曝光等多種手段強化督查效果。中深組第十四次會議上,審議通過了《環境保護督察方案(試行)》,將“督查”升級為更有權威的“督察”,將各級黨委和政府環保目標責任納入重點監督范圍。很多研究都指出,地方政府干部非常重視考核的具體內容和結果,因為在中國的威權政治體制中,地方領導干部產生的最主要方式是上級黨委的差額篩選和任命,升遷和提拔是對地方干部最有效最直接最重要的政治激勵方式。“在壓力型體制下,結果往往是零和博弈,在一票否決制的條件下,有些地方官員有可能升官發賊但也可能撤職罷免,永無出頭之日。”
(五)結構機制矛盾
在上述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結構和機制的分析中,我們不難發現這一制度還存在一些齟齬之處:
第一,多元目標相抵牾。下級政府不僅僅面臨著環境保護的任務,還有經濟建設、招商引資、扶貧攻堅、廉政建設等諸多的任務,政出多門的目標任務彼此之間存在著內容和訴求沖突。此外環境保護目標責任書之外的數量繁多的臨時性任務和聯合工作也分散了政府的工作精力。第二,存在三重失衡。首先是中央環境保護的責任小,地方環境保護的責任大。這種現象折射的是央地權責倒置的權力格局,即中央政治權力大,環境保護的責任卻小,相反地方在政治權力中的地位低,卻承擔了相當大的環境治理任務;其次是主要領導環境保護的責任輕,分管領導環境保護的責任重;最后是職能部門環境保護的任務少,環保局環境保護的任務多。第三,工作結果與上級關系存在沖突。由于考核的權力掌握在上級政府手中,上級政府擁有很大的自由裁量的空間,所以說,下級政府除了努力完成既定任務,還要花相當一部分精力經營與上級政府領導和主管部門的關系,以求贏得他們的支持。當下級政府確信能夠完成目標時,就會以積極表現的形式展示其工作態度和執行力,相反當下級政府面臨難以完成的任務時,就會不斷的向上級請示匯報,以逆向推責的形式博取上級的同情和通融。第四,對上負責與基層需求可能背離。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本質上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制度,強調的是實現目標背后的科層控制和認可服從,下級政府的任務和壓力完全來自于上級政府,根據公共選擇理論的觀點,理性的政府官員一定是對上負責的。但是現實狀況中,政府是面對廣大人民群眾和各種企事業組織的,政府的環境保護目標和群眾的訴求,企業的要求之間不可避免的存在矛盾。第五,組織初衷和個人訴求背離。上級政府下達環境保護目標的初衷是各項環境指標的完成,但是在“一票否決”的壓力下,面對“高指標”和“烏紗帽”,毫無疑問,政府官員和辦事員的首要訴求是規避個人的仕途風險,于是客觀上出現了很多“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敷衍應付式工作。第六,財力小責任大。越是下級的政府,承擔的環境保護的任務越多,但是在權力譜系中的位置卻是下降的,這就導致“小馬拉大車”。
四、完善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對策建議
環境目標責任制作為鄉村生態振興的有力制度支撐,目前還存在上述種種不合理之處,有些體制問題的解決還需要假以時日,但是也有必要采取一些當務之急的改進措施,對此本文建議:
(一)提升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制度地位
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已經在我國實施了三十年,其運行邏輯完全契合科層官僚制和壓力型體質的內在要求,也成為了事實上我國環境保護的主要制度手段。但是調整行政機關內部管理制度的基本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中卻沒有對目標責任制做出規定,這就導致了《環境保護法》以及其他法律涉及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規定缺乏上位法的依據;同時《環境保護法》目前在環境保護領域仍然不是基本法,結果就造成了各個環境保護單行法中有關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規定上位法依據不足、重復性高和可操作性不強。為此,首先,我們要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中明確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和考核評價制度的行政機關內部管理基本制度的定位,改變目前該制度仍是一種非正式制度的尷尬地位,給《環境保護法》提供上位法依據;其次,確立《環境保護法》在環境保護領域的基本法地位,提升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和考核評價制度的法律制度地位,既可以給各個環境保護單行法提供規范的目標責任制實施規則,又可以抵御環境問題多發易變導致的不穩定性風險。
(二)優化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運轉流程
一個好制度的必要條件是運轉機制的流暢和自洽,環境目標責任制有必要從以下方面進行流程再造。第一,環境保護的目標制定要科學合理。在制定環境保護的目標時,切忌“一刀切”,應該充分考慮地區差異、行業差異、技術差異、財政差異等因素,在符合國家有關法律規章、政策標準的前提下,尊重異質性,重視差異化,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第二,任務分配要符合“權責一致”的原則。在中央提出總目標和總任務之后,各級地方政府在細化分解的過程中要杜絕“層層加碼”現象,如若在起始階段發現目標超出了能力范圍和地方資源的承載界限,應當及時向上級政府和主管部門陳述事情,由上級部門具體裁決;第三指標的制定宜分為定量指標和定性指標兩類,定量指標的考核體現科學性,定性指標的考核體現合理性合意性和公平性,特別要注重加入公眾滿意度和第三方評價的相關指標;第四,建立公平透明的考核評價體系。注重考核過程的公開和透明,考核結果應該及時在各個平臺公開,注明依據考核結果做出的獎懲決定,特別是違反“一票否決”制的事項,讓考核結果發揮應有的作用。考核結果除了發揮獎懲作用之外,更重要的是依據結果做出評價,總結經驗,汲取教訓,制定下一步的工作計劃。
(三)加強環境目標責任制完成情況的信息公開程度
雖然《環境保護法》以及《大氣十條》《水十條》《土十條》等法規文件均規定了考核結果需要向社會公開,但是我們仍然難以從生態環境保護部和各省環保廳等公開的渠道獲得各級政府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考核評價結果,一方面致使公眾對于政府環境保護的履職情況難以監督,公民的環境知情權也難以落實;另一方面政府也無法得知公眾的意見和反應,導致雙方的信息不對稱。所以說上級政府有必要把考核評價結果公開納入到下一年度的考核體系中,敦促下級政府通過官方網站、新聞媒體、微博、微信公眾號等各種途徑公開政府和相關部門的考核結果、處理意見和評價建議,讓結果暴露在陽光下,接受人民的監督和批判。政府要注意輿情分析,充分總結和提煉群眾的意見,再審視和再論證目標責任的合理性、科學性和可行性,充分發揮信息公開的利民性和利己性。
(四)倡導公眾參與,加強社會監督
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主要的運轉場景是政府內部,為了打破封閉的自上而下施壓和自下而上反饋的內循環,非常有必要倡導公眾的介入,采用有獎征集意見,召開座談會等形式,讓公眾廣泛參與目標設計、任務分解、考核指標設定、任務執行、重大污染事件調查以及考核評價等全流程,這樣可以有效的優化制度設計,提升職責履行效果,增加群眾滿意度,防范各種環境群體性事件的發生。公眾參與是鄉村環境治理的最后一道防線,要充分利用“12369”環境保護舉報熱線,健全舉報制度,注意保護舉報人的私人信息,限期辦理群眾舉報投訴的問題,一經查實,給予舉報人榮譽和物質獎勵,同時積極推進環境公益訴訟,用法律的權威性力量制止各種環境破壞行為,對于涉嫌違法的企業、組織和個人依法從嚴查處。此外還要充分發揮新聞媒體作為“第四類權力”的作用,引導社會形成環境保護之風和有效監督之氣,積極報道先進典型和經驗,敢于曝光各種環境破壞和懶政違規行為,用輿論的力量倒逼政府環境保護目標責任制的有效執行。
責任編輯:葉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