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啟泮
(青島市社會科學院 社會問題研究所,山東 青島266071)
《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①的印發,宣示了我國要素市場化進入了新的階段,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和完善進入一個新的場域,促使土地、資本、技術和數據要素遵循市場規律從低質量低效率向高質量高效率領域流動,提高相關要素市場化質量和資源配置的效率,優化生產關系的協同,推動先進生產力的進步。勞動力要素是各生產要素中最活躍、最能動的要素,土地、資本、技術和數據要素只有直接或間接通過勞動力要素才能被激活和發展。因此,提高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是要素市場化配置的核心和關鍵。社會勞動力資源是指那些參加社會勞動獲得勞動報酬或收入并達到勞動年齡的人口。成為社會勞動力資源的合格勞動者必須達到社會認可的勞動年齡并且能夠提供與生產力相應的勞動,合格的勞動者對勞動力擁有所有權和收益權并得到相關法律的保護。勞動力要素的配置使勞動力的流動受到客觀規律和制度的約束,體現了市場規律和社會政策的博弈,是人口轉移的微觀表現。
目前國外比較主流的勞動力要素資源配置理論主要有劉易斯的二元經濟理論、拉尼斯—費景漢理論、喬根森理論和托達羅理論。劉易斯理論認為,城鄉存在二元經濟結構,由于投資城市工業資本的增加導致勞動生產率的差異,促使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經濟體流動;農業部門可以為工業部門提供無限勞動力[1](P19)。該理論強調了現代工業部門的擴張對剩余勞動力要素配置的影響,卻忽視了科學技術和農業部門自身的發展對剩余勞動力要素配置的影響。當然,該理論闡述的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的過程同發展中國家農村剩余勞動力要素配置較為接近,具有一定的價值。拉尼斯—費景漢理論認為,一些經濟規律決定農村剩余勞動力不會無限供給城市經濟體,農村部門和工業部門的平衡發展決定著勞動力要素的流動[2]。該理論的農村剩余勞動力要素的配置建立在農村剩余勞動力和人口沒有增量的基礎之上,缺乏一定的客觀基礎。喬根森理論認為,需求結構和消費結構改變是勞動力轉移的動力,前提條件是農業剩余[3]。根據喬根森理論,農業剩余是農村剩余勞動力要素配置的唯一因素,并從馬爾薩斯人口論觀點出發,認為經濟增長決定了人口增長。這并不符合發展中國家的實際情況。托達羅理論認為,二元經濟結構決定了城鄉收入的差距,而城市的較高期望收入決定了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轉移。該理論認為,城鄉實際收入的差異以及城市的就業率和失業率決定了農村剩余勞動力要素的配置,但并沒有很好地解釋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客觀情況和城市中農村剩余勞動力返回農村的情況。
國內勞動力要素資源配置理論的發展同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密切相關,沿著計劃經濟體制、商品經濟體制、市場經濟體制持續演進。在我國改革開放之前,勞動力要素資源配置通過行政手段配置。改革開放后經歷了四個階段:1.探索階段(1978—1983),經濟理論界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收入分配理論的基礎上提出按勞分配原則。于光遠(1979)認為,經濟管理中能夠充分地注意企業經濟權限和經濟利益,充分實行按勞分配[4]。土地經營制度的改革使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流動成為可能。傅政德(1982)認為,從我國國情出發,我國農業勞動力轉移有其必然性,途徑和模式是我國農村經濟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5]。2.拓展階段(1984—1991),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向社會主義商品經濟深化,改革的重點由農村向城市轉移。職工的收入所得以勞動成果為主,其他收入形式為補充,體現當時勞動力要素資源的配置。黨的十三大提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分配方式實行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允許其他合法的非勞動收入存在。胡逢吉(1984)提出工資獎金部分是按勞分配的,但是消費品價格補貼、集體福利支出、農業生產資料價格補貼、儲蓄存款利息、經營管理等獲得的收入是非按勞分配的[6]。3.深化階段(1992—2001),黨的十四大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處于資源配置的基礎性地位。對勞動力要素的認識不斷深化,如勞動創造價值問題,知識、技術、管理是否是勞動力要素延伸創造價值問題等,都在勞動力要素領域得到展現。晏智杰(2001)提出,使用價值源泉多樣性無疑是要素分配論的依據之一[7]。此階段剩余勞動力轉移理論、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得到深入討論。4.完善階段(2002年以來),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我國的市場逐步與國際接軌,勞動力要素的市場化理論逐步得到完善。黨的十六大提出推動勞動力要素流動,建立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市場經濟[8]。我國經濟結構的轉換是勞動力要素配置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就業結構的調整滯后于產業結構的調整,第三產業發展滯后于一二產業的發展,城市化發展滯后于工業化的發展。王陽(2020)認為,城鎮就業和經濟發展效率呈現倒U曲線關系,向城市配置更多的勞動力要素是有經濟效率的區位選擇[9]。我國勞動力要素市場化的改革不論在實踐中還是在理論上都有中國特色,但是相對于發達經濟體和一些新興市場經濟體來說,我國的勞動力要素市場化仍舊有些滯后,已經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障礙因素,影響我國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
我國勞動力要素市場化的核心是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過程中的要素資源的重新配置過程。農村剩余勞動力在全國統一市場內相對自由流動,資本、土地、技術、數據等要素根據市場化規則逐漸實現優化配置,并由此形成城鄉之間、各部門之間互利共贏的經濟效應和社會效應。
農村剩余勞動力要素轉移能夠引起城市和農村的要素資源重新配置。工資水平的城鄉差異導致農村剩余勞動力流向城市勞動力要素市場;城市之間的工資水平差異導致城市區域間勞動力要素市場流動。勞動力要素的流動縮小了區域間的工資差別,促進了城鄉經濟一體化的發展。勞動力區域間流動帶來最直接的經濟利益就是滿足了經濟發展對各種類型勞動力要素的需求。城鄉之間勞動力要素的差異培育出雙重勞動力市場,農村勞動力要素提高其本身素質以適應城市勞動力要素市場,城市勞動力要素市場也因多樣化的農村勞動力要素供給相應得到提升。留守農村勞動力要素有力激發農村土地要素市場化,土地資源得到集中,土地要素資源合理配置,實現農業規模經濟效應。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的過程也是一個社會分工深化和專業化的過程。社會分工的深化促使生產效率的提高,從而增加社會財富,而市場競爭促進了要素資源配置的優化和市場規模的擴大。農村剩余勞動力要素的市場化最直接提高了收入水平和人們的消費能力,隨之市場規模也加大,對城市和農村的消費都有拉動作用。勞動力要素的市場化推動了專業化分工,能夠促進勞動力類化企業內部的專業分工,促進了社會分工的深化。同樣,職業技能的培訓使社會分工水平不斷提高。
市場機制是高效的要素資源配置方式,只有勞動力要素被配置到邊際回報高的領域,資本、土地、技術和數據要素資源對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才能體現得最為充分。通過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在市場機制作用下,提升資源配置效率;發揮價格價值作用,合理調節勞動力要素市場的供給平衡;發揮競爭機制作用,將勞動力要素配置到效率高、價值高的行業和部門中去。在要素市場化作用下,要素市場效率會不斷得到提升并推動經濟和社會的快速發展。
農村剩余勞動力大量轉入工業部門就業,就業競爭加劇,工資水平降低,生產成本降低,工業部門的利潤就會相應上升,資本、技術、數據要素的需求相應增強,再生產獲得擴大,推動了工業化進程。同樣,農村剩余勞動力的收入增加,社會總需求擴大,拉動了城市工業化的發展。農村剩余勞動力要素市場化拉動了城市服務業的發展,并為城市工業化提供了更大的發展空間。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優化了社會經濟結構。我國的要素供應格局發生了一些變化,主要原因在于我國日益嚴峻的老齡化、少子化,勞動年齡的人口萎縮,勞動力成本呈上升趨勢。城市土地要素供應緊張、成本上升,使經濟發展面臨結構調整的挑戰。從經濟發展客觀規律來看,勞動力要素的構成比重的變化會促使經濟結構的調整。通過要素市場化配置,勞動力要素的價格將呈現上升的態勢,其作為最活躍的要素在生產活動中的地位也不斷上升。在市場的作用下,資本、技術、數據發揮的作用更加主動,經濟結構逐漸拋棄勞動密集型、粗放式經營方式的經濟結構,轉向以人才競爭為核心的知識型經濟結構。在供給側,產業之間的生產要素在市場機制作用下優化配置;在需求側,勞動力要素在市場機制作用下價值上升,勞動者的勞動力價格得到體現。城鄉居民收入的提高直接促進了其消費能力的提升和消費需求的擴大,同時促進了消費結構的優化。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解除了勞動力自由流動的束縛,勞動力要素就會從農業部門流向利潤率高的非農業部門,或者在部門之間及部門內部之間流動,最終達到一個動態平衡狀態。
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促進了農民增收和勞動力要素的合理流動。一方面,減輕了土地生產要素的承載能力,促進了農業規模化經營,提高了農業生產率;另一方面,解決了非農業部門對勞動力要素的需求,提高了收入。勞動力要素與資本更好耦合,在市場機制作用下,要素配置優化成為可能,勞動力要素所有者的收入分配更趨合理。
初次分配是在物質生產領域內部進行的分配,是直接與生產要素相聯系的國民收入分配。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決定了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的比重。在收入分配中存在一些非市場因素如壟斷行業的強行政手段干預導致勞動者獲取的勞動報酬合理性失真,獲得了不合理的高報酬,扭曲價格機制,造成行業間收入差距過大和勞動者收入差距過大,形成社會不公平現象。勞動力要素的市場化配置可以避免因配置不合理、違反市場規律導致的要素配置失衡狀態,優化勞動力收入分配。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是一個漸進的、逐漸減少行政干預的過程。這個過程中形成的價格機制發揮決定性作用的競爭性市場化資源配置,不可避免地受到多重因素的制約。
社會保障制度是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的保證,影響著勞動力要素在生產部門內部之間、生產部門與生產部門之間流動。由于農村社會經濟發展,農村的土地對個人的保障逐漸減弱,促使農村更多的剩余勞動力流向社會保障制度比較完善的城市。社會保障制度對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滯緩主要表現在:社會保障的覆蓋范圍仍然亟需擴大;各項社會保障措施執行水平有待提高;社會保障體系的碎片化現象有待解決;社會保障基金的增值和監管亟待加強;社會保障關系轉移接續有待加強。在現階段,我國推行的是社會養老保險基金區域統籌政策,由于保險政策不同而產生的區域分割,無形中形成勞動力要素配置中的障礙。這與農民工就業地點不固定、大多跨省區頻繁流動的特點相沖突,導致農民工跨省區流動很難轉移養老保險關系,致使養老保險關系中斷或清零。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需要建立全國統籌、城鄉統一的社會保障制度。
人口流動和遷移的“推拉理論”認為,人口遷移受到流出地“推力”和流入地的“拉力”作用。由于城鄉二元結構和戶籍制度的存在,“推拉理論”受到很大的制約,阻礙了勞動力要素的流動。我國城鄉二元結構下,城鄉有別的公共服務供給制度加重了公共服務資源在城鄉間的不合理配置。由于歷史的原因,農村公共服務投入一直是短板,城市享有比較完善的公共服務。盡管近年來提出公共服務均等化,但是農村的社會保障、公共醫療、文化娛樂等眾多公共服務仍舊存在城鄉差別。農村剩余勞動力流入城市經濟體中,大多是進入非正規就業場所,缺乏基本的就業保護、生活保護、福利保障以及社會保護。這些制度性或政策性市場壁壘阻礙了勞動力要素在城鄉區域間和行業間的流動。我國戶籍制度附著一套完整的福利體系,在城市和農村這套福利體系甚至是對立的。當勞動力要素轉移的時候必然涉及到相關福利的取舍。農村居民對宅基地享有的權益、對承包地享有的權益都是城市居民所不能擁有的,而城市居民的一些社會保障權益、就業機會權益也是對農村居民排斥的。這些制度性的安排阻礙了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的內在要求,限制了勞動力的自由流動,甚至會產生劣幣驅逐良幣現象,阻礙生產效率的提升。農村的流動人口面臨著基于戶籍制度的福利排斥的困境以及就業歧視、置業限制、教育不公平、勞動力市場分割、文化沖突等制度性障礙。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是要素市場化配置的核心,在市場機制作用下能夠推動土地、資本、技術和數據的市場化配置。
我國勞動力市場化首先需要進行戶籍制度改革。現有戶籍制度不僅僅是登錄當事人信息的記錄,而更多代表一種身份關系并依附身份關系的一系列財產權益。擁有農村戶籍的農民享有宅基地權益、土地承包經營權益;擁有城市戶籍的市民享有相對完善的就業、教育、社會保障、公共服務等權益。城鄉二元結構賦予了戶籍制度本來不應該具有的特權,阻礙了勞動力的自由流動。流入城市中的農村剩余勞動力會受到就業歧視、社會保障不到位、公共服務缺失、教育不公平等障礙,很難融入其工作的城市中;流入到農村的城市勞動力無法獲得附著在宅基地的房產,也不能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現有的戶籍制度是阻礙勞動力流動的首要因素,戶籍制度改革就要從根本上消除附著在戶籍上的身份關系以及因身份關系而產生的財產權益。戶籍制度改革的同時,需要建立相適應的相關配套制度,保障農村居民和城市居民的自身利益不受損、參與勞動力流動的積極性不降低。建立城鄉一體化的基本公共服務供給制度,實現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改革現有的落戶制度,不僅放開放寬個別超大城市的城市落戶限制,也要放開放寬農村落戶限制,實行以經常居住地登記戶口的制度,實現城市、農村勞動力的雙向流動。建立基本公共服務供給與常住人口掛鉤機制,公共資源配置與常住人口規模相適應機制。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是以勞動力要素為中心的有序流動過程。要實現勞動力要素的有序流動必須進一步提高勞動者的素質和創造性,激發公有制經濟組織、非公有制經濟組織、社會組織的積極性,吸納相應的勞動者創造更多的價值。通過科學化、社會化、多元化的人才評價機制,對勞動者的勞動技能、勞動素質進行分門別類的劃分,并依此將勞動者配置到相應的行業部門,實現勞動力要素有序流動,大大提高生產效率,降低社會生產成本。構建以勞動力市場數量指標、流動指標、效率指標、質量指標、價格指標為主要內容的勞動力市場評價指標體系。加快轉變政府職能,鼓勵用人單位建立對人才的激勵機制和培養機制,提高勞動者的素質,建立健全人才的考核評價制度,暢通人才流動的通道。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應該建立在法律、法規的基礎之上,政府對勞動力要素的規制和引導,也應該以法律、法規為基礎。2018年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對勞動者和用人單位雙方的權利、義務進行了明確的規定,對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履行勞動合同提供了法律保障,對勞動力要素的市場化配置提供了制度保障。政府需要轉變職能保障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順利運行,完善勞動及相關法律、法規,規范勞動力要素市場的調控機制、運行機制、懲戒機制和保障機制,以法治來保障市場機制發揮勞動力要素資源的基礎性配置作用,制約政府的行政干預,消除勞動力要素市場化資源配置的制度性障礙。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離不開完善的城鄉一體化社會保障體系,全國統一的市場體系需要全國統一的社會保障體系的保障。全國統籌的養老保險有利于勞動力跨區域暢通,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和失業保險制度使勞動者免于生活陷于短時間的困頓,醫療保險制度有利于保障勞動者遭受疾病時能夠及時恢復勞動力。建立和完善城鄉一體化的社會保障體系是勞動力要素資源持續供給的保障。
新時代社會治理就是在黨的領導和政府引導下,參與市場的各方共建、共治、共享。完善社會治理體系是勞動力要素市場化的必然選擇,也是勞動力要素配置的外生變量。通過提高社會治理水平,促使勞動力市場高質量、高效率發展,消除勞動力市場分割,維持勞動力市場發展平衡。
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直接影響經濟活動全局。勞動力市場是勞動要素的生產、交換和分配的場所,而勞動與資本、技術、數據有機結合直接決定生產活動的界線。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直接影響著經濟活動的協調與平衡。我國勞動力供給存在結構性失衡,高技能勞動力短缺和低技能勞動力過剩同時存在。因此,要加大社會治理的實效性,調節工資在城鄉之間、區域之間以及行業之間的差異,合理縮小收入分配的差距,提高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效率。首先,保持勞動力規模適度增長。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是建立在一定規模勞動力資源之上的,有效的勞動人口規模增長率和可承受的老齡化是保持經濟高質量增長的前提。其次,政府和社會通過社會治理適度干預勞動力要素市場化配置。完善勞動者社會經濟權利(如遷徙、居住、就業等)的法律制度;健全從勞動者建立勞動關系到結束勞動關系整個過程的法律保護制度以及一系列相關的社會保障政策和制度;制定針對勞動者的就業保障項目和再就業培訓項目。
注釋
①2019年11月26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一次會議審議通過了 《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提出了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