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宗璞的《紅豆》和茹志鵑的《百合花》兩部短篇小說為例,通過文本細讀,研究“十七年文學”中情愛身體敘事的突破,以及這一突破帶給我們的思考。
關鍵詞:情愛身體敘事 “十七年文學” 突破
一、愛情之花結革命之果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曾寫道:“在任何一個社會里,人體都受到極其嚴厲的權力的控制,那些權力強加給它各種壓力、限制和義務。”這里的人體或者身體,不再僅限于生理的物質層面,而是包括文學、美學、哲學等意義上的抽象身體。社會“要通過這種體制本身使人體在變得更有用時也變得更順從,或者因更順從而變得更有用”。這說明,在近現代社會,雖然已經沒有酷刑對民眾產生震懾,但諸如政治、軍隊、法律等對身體的規訓卻從未消失,它只是轉變為一種更為溫和的方式潛移默化地進行。
“十七年”時期,作家們對男女情愛的書寫依附于主流意識形態,“革命+愛情”的敘事模式成為主流,但刻板和教條的創作模式使得這一時期的文學寫作越來越僵化。部分作家作為創作的主體,在主流意識形態下,憑借自身的創作經驗、理念和方法,以及對人性的深刻理解和描寫,使得“十七年文學”中情愛身體的書寫含蓄委婉卻更具張力。尤其是在“雙百方針”時期,《紅豆》《小巷深處》《在懸崖上》等一系列作品,通過復雜的情感敘事為“十七年文學”情愛身體的僵化書寫打開了一個新的窗口,這些特殊的身體書寫和情愛表達不失為一種突破。
本文以宗璞的《紅豆》和茹志鵑的《百合花》兩篇小說為例,通過研讀文本,發掘兩位作家如何在顯性表層敘事與隱性深層話語的張力中迸發出文學的生命力,閃耀人情人性的光輝。
二、別樣“紅豆”寓相思
與同時期的作品諸如《青春之歌》《紅旗譜》《創業史》中的情愛敘事相比,創作于“雙百方針”時期的《紅豆》格外令人矚目。一方面,宗璞迎合主流的敘事模式,小資產階級出身的江玫因與愛人齊虹信仰不同,在愛情和革命之間選擇后者,最終成長為一名無產階級革命者;另一方面,宗璞并未放棄對個人情感的細膩描寫。
其一,與《青春之歌》中林道靜因革命理想毅然決然放棄愛人余永澤不同,江玫做出放棄愛情的決定是凄楚悱惻的,“她和齊虹那注定了的無可挽回的分別嚙咬著她的心”,直到最后一刻,“好像有千把刀子插在喉頭”。作者通過細膩真實的心理描寫展現了女主人公的痛苦,盡管她最后選擇革命,但她從未停止過愛齊虹。多年過去,她“手里握著的紅豆”還會“被淚水滴濕”。不難發現,小說并沒有因為江玫對愛情的執著而減弱她投身革命所帶給讀者的鼓舞性,反而更具動人心魄的張力。
其二,宗璞對男主人公齊虹的整體塑造,不但沒有如蕭素所形容的“齊虹的靈魂深處是自私、殘暴和野蠻”,反而溫柔多情,精通物理與音樂,甚至最終尊重江玫的選擇。這讓讀者看到,選擇革命事業與放棄個人的情感和利益并不一定是矛盾的,正因如此,江玫最終的選擇才因符合現實性和更具人情味而愈加可貴。
其三,在英雄主義、樂觀主義精神占主導地位的時代,《紅豆》“小資產階級式”的描寫別具一格,呈現出具有古典美學意義的情愛身體敘事。“紅豆”在中國文化中寓意相思,富有詩意的“雪”和“夾竹桃”勾勒出一位溫柔女子在愛情中的柔腸百轉,意境含蓄蘊藉。宗璞雖未用多少露骨語言刻畫男女情愛,但其中的纏綿悱惻已躍然紙上。她回歸古典美學,以詩意化的方式含蓄委婉地實現情愛身體敘事的突破。
其四,作者以女性化的視角展開情愛身體敘事。在“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口號下,“傳統女性的溫柔和浪漫多情被革命和階級取而代之”。盡管女性解放的事業在當時取得了非常大的進展,但是女性身體的“雄性化”成為“十七年”時期對女性的又一桎梏。相比于林道靜離開初戀投身革命的決然甚至欣喜,江玫在愛情中有少女般的多愁善感和分別時的肝腸寸斷。這樣的女性化描寫,非但沒有阻礙女性的解放,反而是對女性身體與情感的真實呈現。
小說結尾,江玫看著紅豆哭了,而聽到同志們來訪時,剛流過淚的眼睛又充滿笑意,文本洋溢著的人性關懷正是這部作品的魅力所在。
三、山間盛放的野百合
稍晚時候的《百合花》,以淮海戰役為背景,講述了小通訊員送文工團的女戰士“我”到前沿包扎所,并和“我”向新媳婦借被子的故事。戰士們為了革命勝利而英勇犧牲的結局在當時并不少見,但是相比于同類題材的作品,茹志鵑的《百合花》呈現出情愛身體敘事的另類書寫。
首先,茹志鵑并沒有直接進行情愛敘事,而是抓住小戰士的羞澀質樸,用“距離感”表現一種隱晦的感情,描繪兩性之間曖昧的情愫。作者先寫小戰士護送“我”時的羞澀,“他見我挨他坐下,立即張皇起來,好像他身邊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局促不安,掉過臉去不好,不掉過去又不行,想站起來又不好意思”;又寫小戰士向新媳婦接過被子時“繃了臉,垂著眼皮,上去接過被子,慌慌張張地轉身就走”。總體來說,《百合花》符合革命的宏大敘事,但同時,隱晦的情感書寫使之具有與眾不同的審美性。
其次,小戰士犧牲后的沉重傷感與前期輕松甜蜜的氛圍形成強烈的反差。新媳婦由不好意思為傷員清洗到“莊嚴而虔誠地給他拭著身子”,“一針一針地縫他衣肩上那個破洞”,其情緒的轉變令人難忘。通過前后的對比書寫,個人的身體不再僅僅是情愛的肉體,而是升華為一種崇高的符號與象征。“《百合花》淡化了政治主題,而將生命最簡單的存在——身體的存在凸顯出來,并由此來呈現人性的單純、善良和美好,身體的審美化觀照是在超越世俗情欲的距離感中產生的。”
最后,貫穿全文的那一條被子上的百合花,則象征著戰爭中最純潔質樸的人際關系和至真至善的人性人情,以至于作者在多年后回憶起戰爭年代的同志關系,依舊念念不忘,感慨萬分。“戰爭使人不能有長談的機會,但是戰爭卻能使人深交。有時僅幾十分鐘、幾分鐘,甚至只來得及瞥一眼,便一閃而過,然而人與人之間,就在一剎那里,便能夠肝膽相照,生死與共。”
或許正是基于作家這樣獨特的體驗,這“最不像愛情的愛情牧歌”才能在“十七年文學”中獨樹一幟,閃耀著人性的光輝。
四、結語
透過“十七年文學”中情愛敘事的突破,我們可以看到,個體依附于主流話語,同時也存在獨立性,兩者并不是二元對立的,這樣的突破也不是帶有敵意的。“與其把因為特殊的時代語境造成的作家對‘身體的表達看作是一種對政治暴力的反抗(這是就寫作效果來說的),不如把它看作是審美和政治對作家創作的雙重感召,因為那個時代的大多數知識分子仍然對國家、對黨懷著一種單純的信仰和崇高的熱情,作家創作的初衷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并非為了反抗,而是為了在表達政治的同時也表達審美。”正是因為作家依據以往的經驗對“人”進行深刻的描寫,才使得“身體”更具有主體性。因此,無論是權力對身體的馴服,還是身體對權力的反叛,和則大美。
同樣,透過“十七年文學”中的情愛身體敘事,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文藝服務于政治”,更有作家創作心理、創作觀念、創作邏輯和獨特經驗的表達,呈現出歷史的復雜性與多面性。作家利用自身的創造力,在主流敘事話語之下,尋求個人情感與宏大敘事更為融洽的結合方式,從而帶給我們驚喜和期待。因此,“十七年文學”中身體書寫和情愛表達的委婉含蓄反而更具有張力,這是“十七年文學”帶給我們的思考。
參考文獻:
[1] 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
[2] 楊瑤.主流意識與個人話語的沖突——論宗璞的《紅豆》[J].青春歲月,2017(23).
[3] 李蓉.限度和自由:論“十七年文學”情愛敘事的間接呈現[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12).
[4] 茹志鵑.我寫《百合花》的經過[J].青春,1980(11).
[5] 李蓉.“十七年文學”(1949—1966)的身體闡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作 者: 孫佳媛,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在讀本科生。
編 輯: 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