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帆
(河北大學 歷史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榮慶,字華卿,鄂卓爾氏,號實夫。蒙古正黃旗人,生于咸豐九年(1840),死于民國六年(1917),晚清重臣之一。榮慶幼年時期家境日趨困難,景況蕭條,但其天資聰穎,成績名列前茅,于光緒九年(1883)會試中式。光緒十二年(1886),榮慶進入翰林院,后累遷侍讀學士、鴻臚寺卿、通政司副使,他的仕途逐漸通達,并且在這一時期與山東巡撫袁世凱交好。八國聯軍侵華戰爭打響后迫使兩宮西逃,于次年簽訂《辛丑條約》,奕劻負責北京善后相關事宜,榮慶成為奕劻的得力助手。兩宮回京后榮慶提調政務處,為其后期發展奠定堅實基礎。光緒二十八年(1902),榮慶授為刑部尚書,因清末新政而創立京師大學堂后管理學部事宜。后又調為禮部尚書、戶部尚書,光緒三十一年(1905)參與預備立憲事宜。光緒三十四年(1908),光緒、慈禧相繼逝世,榮慶充隨入地宮大臣。辛亥革命后,清朝滅亡,榮慶遠離混亂的北京政局以遺老的身份居于天津。
由于義和團運動的興起,加之西方列強加快侵略步伐,清廷頑固派一改之前對變法的態度,認識到變法的重要性。在光緒二十七年(1901)發布上諭,統治階層希望通過變法改變局面,同時成立以奕劻為首的督辦政務處,作為新政的辦事機構。而新政極為重視教育問題,“廢科舉,重新學”成為此次教育改革的重點,學務成為新政首要任務。
推動教育變革、發展勢必制定學制來對教育事業進行規范。早在1902年,張百熙向朝廷呈上《欽定學堂章程》,又稱之為“壬寅學制”。它主要包含綱領、功課、學生入學等方面。此為晚清在新思潮沖擊下的較之完善的學制,是近代中國首個學制,但仍存在某些局限。例如,在學制中并沒有提及到女子教育相關內容,說明“壬寅學制”還存在封建殘余觀念,頑固派對“壬寅學制”也是有些不滿的。《欽定學堂章程》中高等學堂課程中規定“無論其政科、藝科均為倫理第一,而倫理課程包括外國名人言行”。而《奏定學堂章程》在其高等學堂課程中規定記載是“人倫道德是指講宋、元、明國朝諸儒學案,擇其心日用而明顯簡要者”。[1](P330)將其對比可以從后者中看出明確刪除外國名人言行的學習內容,同時通過以上改變能夠看出頑固派雖說言語上變革教育,但是思想仍是保守居上,這就給新的學制頒行提供一定的機會。
榮慶在自己的日記中記載到:“本日奉諭,會同張尚書管理大學堂事宜,擬謝恩折。”[2](P60)榮慶任為管學大臣,推動新的學制頒行。于光緒二十九年閏五月初三(1903年6月27日),清政府發布上諭:“著即派張之洞會同張百熙、榮慶將現辦大學堂章程一切事宜,再行切實商訂,并將各省學堂章程,一律厘定,詳悉具奏,務期推行無弊,造就通才,俾朝廷收得人之效,是為至要。”[3](P5036-5037)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1904年1月13日),張之洞、張百熙、榮慶將其上奏建立《奏定學堂章程》上奏,得到皇上諭旨批準,“著其次第推行”。[4](P352)《欽定學堂章程》最終以“頒布未及二年,施又廢止”退出歷史舞臺。
《奏定學堂章程》成為其晚清教育正式實施的學制,仍然沿襲《欽定學堂章程》中的不同學堂體制下的教育方式,對所有學堂教育體制進行再次完善,最為主要的還是將大學堂辦學推向正規化,為后期實現現代的新式學制奠定重要基礎。
變革中國教育體制,最為重要的當屬廢除科舉制度。科舉制度的推行使當時中國教育過于死板化,不利于培養全面人才。當然,身為學務大臣的張百熙和榮慶也是深知科舉制度的負面影響。
早在光緒二十九年(1903),袁世凱就認識到科舉制度的弊端,他聯合張之洞、端方上奏《請遞減科舉中額專注學校折》。袁世凱在奏折寫到:“為時艱急需人才,科舉阻礙學校,謹詳陳得失利弊,酬籌變通方法,擬請遞減科舉中額,專注學校一途。”[5](P735)不過袁的語氣還是比較委婉的,僅僅是遞減科舉中額,多注重學校而已。并沒有針對性提出廢除科舉制度。畢竟朝中頑固派勢力比較強大,不敢貿然提出。袁僅是謹慎提出建議,不敢大刀闊斧地提及到廢除科舉。光緒帝僅僅朱批寫到:“政務處會同禮部妥議具奏。”[5](P739)
光緒三十年(1904)榮慶不久便與張百熙、張之洞聯名奏陳《奏請遞減科舉注重學堂折》。奏議中明確提出:“凡科舉之所講習者,學堂無不優為。學堂之所兼通者,科舉所未備。是則取材于科舉,不如取材于學堂彰彰明矣。……凡科舉掄才之法,皆已括諸學堂獎勵之中。然則并非廢罷科舉,實乃將科舉學堂合并為一而已。”[6](P107)榮慶、張百熙上疏到學堂教育的優勢。不難發現兩位學務大臣與袁相通的是兩者所上奏的奏折語氣也是較委婉的,“并非廢罷科舉”側面反映出不敢貿然提及廢除科舉。
由于之前的兩次上奏,清廷并沒有采取相應措施來加強學堂教育,袁世凱聯合張之洞、趙爾巽等人于光緒三十一年(1905)上奏《請立停科舉推廣學校并妥籌辦法折》,上奏寫到:“擬請立停科舉推廣學校,并妥辦辦法以期有利無弊。”[5](P1186)語氣較之前幾次更為強硬。最終清廷可能從朝中臣子不斷上奏中逐漸認識到科舉制度弊端,于1905年9月2日,清廷發布其上諭:“著即自丙午科為始,所有鄉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是在官紳申明宗旨,聞風興起,多建學堂,普及教育。”[4](P115)最終科舉制度被廢除,廣設學堂,開啟新式教育。
在科舉制度廢除之后,榮慶在日記寫到:“日本新聞報館主理德當豬一郎偕譯員高尾到,言中國學生只見明治初年之書,不免意見激烈,宜加以監督,并圖錄用,宜看等差。當答以朝廷急求才,故獎勵頗為優厚,現在停罷科舉,專重學堂,望之甚殷,責之不得不嚴。本大臣毫無學識,承乏教育,惟視學生如弟子之心,始終不易。”[2](P100)通過這則小記,可以看出榮慶在科舉制度廢除之后,將教育事業發展重點放在學堂上。再有,可以看出近代中國教育受到日本影響,中國學生多讀明治初年的書籍,不僅如此,在學堂管理方面也是“蒙詢日本留學生及學堂章程”。[2](P109)
清朝末年,有識之士開始向西方學習器物、制度、思想等,榮慶也是在時代發展中逐漸摒棄傳統觀念,與時代共同進步。通過榮慶所撰日記,發覺到榮慶雖然為士大夫,但是他的某些思想是比較“新潮”的。他不同于維新派人士“激進”學習西方,同時也不與朝中頑固派為伍,這也是最可貴的地方。榮慶讀《國聞報》,閱讀嚴復的《原富》譯本,認為其“語多可采”,[2](P60)認可西方的觀點。榮慶同留洋之士尚其亨進行交流,認為“其言論固仍可采”。[2](P101)
榮慶與張百熙兩位學務大臣逐漸認識到留學的重要性,于光緒三十年(1904),與張百熙、張之洞共奏《請獎勵職官游歷游學片》主張道:“于時局實在情形,辦事艱難之故,毫無閱歷。……如內而京堂、翰林、科道、部屬,外而候補道府以下等官,無論滿漢,擇其素行端謹,志趣遠大者,使之出洋游歷,分門考察,遇事咨詢,師人之長,補己之短,用以開廣見聞,增長學識,則實屬有益無弊。”[7](P21)榮慶希望能夠讓朝中大臣有其留學的機會,他也在日記中談及到選派朝中大臣留學之標準:“請嗣后派學生必以中學優者為第一,如學生尚未卒業,可多派通籍之士。”[2](P91)通過篩選派遣留學的臣子,不辜負難得的學習機會。
隨著新學的逐步發展,榮慶同眾多學務大臣有意發展師范教育以教育國民、普及教育。榮慶聯合張之洞、張百熙上奏道建立師范學堂的必要性,“宜首先急辦師范學堂,學堂必須有師,此時大學堂、高等學堂、省城之普通學堂,猶可聘東西各國教員為師。若各州縣小學堂及外府中學堂,安能聘許多之外國教員乎?此時惟有急設各師范學堂。”同時針對于發展師范教育,提出一系列具體的主張:“各省城應即按照現定初級師范學堂,優級師范學堂、及簡易師范科,師范傳習所各章程辦法迅速舉行。其已設有師范學堂者,教科務改合程度。”[8](P119-120)
學部是清末新政中設立的教育行政機構,于1905年設立,總管清末新政中的教育事業。榮慶在光緒三十一年(1905)成為學部尚書,成為清朝歷史上首位學部尚書。其實,對于榮慶出任首位學部尚書一事可以說較之震驚。
早在清末新政之前大刀闊斧進行教育改革之前,張百熙就上疏進行教育改革,“各就現在情形,參酌中西政治與凡朝章、國故、吏治民生、學校、科舉、軍制、財政,各抒所見,條議以聞。”[9](P15)由于張對待教育的思維較之新穎,1902年清廷發布上諭任命張百熙為管學大臣,[3](P4789)由張負責新學事宜。而榮慶由于在庚子事變后,協助奕劻負責北京善后相關事宜,成為奕劻的得力助手。“兩宮”回京后于光緒二十七年十二月(1902年1月)榮慶“以政務提調相屬”。[2](P51)隨后,榮慶于1903年“會同張尚書管理大學堂事宜”,[2](P60)與張百熙共同管理學部事宜。張百熙早在戊戌變法之時就主張針對性提出教育改革,加之朝廷任命張為學務大臣,讓世人深信由張出任學部尚書一職。但光緒三十一年(1905)榮慶升為學部尚書,其日記自述:“蒙恩調學部尚書,菊朋座侍,范孫右侍,任大責重,報稱實難,殊為悚惕。”[2](P92)或許“悚惕”一詞也是表達出榮慶個人對出任尚書一職的不可思議。
不僅榮慶覺得此事不可思議,更多朝中人士對此事倍感疑惑。《五云日升樓》記載到:“乃乙巳冬設立學部,海內喁喁,以為尚書一確,非張莫屬。及發表榮慶為尚書。”[10](P10)而當時有人更直接質疑“然則榮氏之來,其為魚朝恩之觀軍容以監制一切耶抑將馳入趙壁而奪此軍符耶”。[11](P75)將榮慶就任學部尚書比喻唐朝魚朝恩以觀軍容之名實則握其實權,反映出對榮慶出任此職的不信任。至此不禁疑惑到為何不是眾望所歸的張百熙出任此職?
首先,張百熙作為學務大臣主管教育事業,他的教育思想與措施觸碰到封建頑固派的利益。《清史稿》評價“百熙一意更新”,[12](P9507)可見張百熙還是存在大刀闊斧進行教育改革的勇氣與魄力。由于慈禧太后為首的封建頑固派看到張的教育思想,深恐無人與之抗衡,所以于1903年任命榮慶為學務大臣。同時清朝朝廷中重要官職由滿漢官吏共同擔任,這也是固化的傳統。榮慶于1905年任用為學部尚書之后,張百熙“乃銷學務差”,[13](P626)辭去學部職務。
其次,榮慶被任用為學務大臣之時,做事謹慎,慈禧多次向他詢問“并學堂事宜”,[2](P61)榮辦事皆以慈禧的旨意為準繩,可見榮慶在學部事宜多聽于頑固派,是頑固派掌權所需要的臣子。加之榮慶作為主管教育之臣,有“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想,《中華教育界》對于榮慶的教育思想記載到:“百熙一意更新,榮慶時以舊學調劑之,故中體西用之說,重讀經以存圣教,不得廢舊中國文辭,以便讀古來經籍,戒用外國名詞。”[14](P1)可見榮慶并沒有完全做到學習西方思想,發展近代西方教育也僅僅是原地踏步,很難跨出封建思想束縛的門檻,這也與以慈禧為首的頑固派思想不謀而合。從榮慶的日記中也可以察覺到他對傳統經學重視。《奏定學堂章程》的頒布,刪除外國名人言行,并且要求“重經史學及學生行檢,謹遵辦以挽頹風”。[2](P110)光緒三十三年(1907),榮慶對教育內容進行調整,“前三人為一班講經,張、朱為一班講史,唐、寶為一班講掌故及外事。”[2](P122)其頻繁在日記中記錄經學教授內容,彰顯他對經學的重視:
“十一月初五日,陸師進講克明俊德七局。”[2](P110)
“十一月初八日,陸進講致知在格物句。”[2](P110)
“十一月十四日,陸師進講君子賢其賢四句于勤政殿。”[2](P110)
“十一月十八日,陸師恭講敷奏以言明試以功二句于乾清宮。”[2](P110)
同時,張百熙與榮慶作為學務大臣,共同管理清末新政教育事業,但是二人的關系沒有想象的融洽。二人的學術思想既各不同,用人行政,意見尤多歧異。其主要的原因是對待教育的不同態度:張百熙敢于改革,大刀闊斧學習西方;而榮慶謹慎為上,治學思想沒有那么前衛,于此,二人存在分歧亦是正常。通過張百熙與榮慶在官場上的矛盾,也能夠反映出滿漢官吏在朝堂的權利傾軋。
榮慶作為晚清的重臣,雖然進入仕途之初并沒有得到重用,從其日記中可體會其失意之感。但在庚子事變后,榮慶迎來仕途的“春天”,朝廷逐漸委以重任,其個人也發覺自己身上所背負的重任,辦事格外謹慎。榮慶作為清朝首位學部尚書,不能否認他為推動教育現代化所做的努力。他以自力推動新的學制實行,助力廢除科舉制度并希望朝中大臣有留學機會,努力為清朝的繁榮昌盛貢獻已力。辛亥革命后,榮慶目睹了清朝滅亡,留下無限傷感,自此久居天津遠離北京混亂政局。無論從其日記中,還是相關史料里,都能體會到他作為臣子的拳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