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必亮
(安徽商貿職業技術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2020年5月頒布的《民法典》嚴格規范了我國生態環境保護的責任與義務,其中“綠色原則”引發了學界的積極關注和探討。學者們從多維度對此進行闡釋和解讀,普遍認可其重大價值,并提倡綠色原則的具體化。梳理研究綠色原則在法典物權編、合同編、侵權責任編中的具體化,對推動《民法典》的完善具有重大現實意義,有利于促進我國生態文明建設。
《民法典》物權編規定的相鄰關系制度致力于保護居民共同的生活環境,為解決相鄰權糾紛提供依據,其中明確限定相鄰人使用不動產時,不得損害對方合理權利。第294條體現綠色原則的內涵,規定相鄰關系主體不能超標排污,建筑物須符合工程標準,不能影響相鄰建筑采光、通風等,這些規定明確相鄰人使用不動產時的權利和義務,有利于生態環境保護。
建設用地使用權的設立必須遵循綠色原則,《民法典》第346條規定用于建設的土地使用權在設立時,必須滿足保護環境、節約資源的要求,為土地的使用確立了“綠色”保障。
地役權促進土地的科學利用,物權編中明確規定了地役權的設定、轉讓等內容,具有可靠的現實價值。但土地是唯一客體,尚未引入其他不動產,地役權設定基于當事人合意,對部分稀缺性資源,雙方意思自治容易導致資源浪費。[1]
《民法典》對自然資源使用權做出明確規定,保護合法獲取的取水權、采礦權、海域使用權等,并提出資源開發和利用應符合法律規范。這些規定保障相關當事人權益,但學術界對該權利是否為用益物權看法不一。用益物權制度的保護范圍較小,一旦當事人權益無法保障,可能會引發短期行為,有損生態環境利益。
綠色原則在合同關系中的適用有利于限制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協調個體利益與環境利益,維護環境安全和交易安全,其中明確規定有效、可撤銷、無效等合同效力規則。“違反強制性規定”“破壞公共利益”等內容,能為危及生態環境利益的合同效力認定提供參考。但公共利益概念寬泛,無法完全與生態利益保持一致,很難協調利益沖突。同時,相關條款中對部分概念闡釋不清,降低了合同效力認定的嚴謹性。關于合同履行的規定并未體現出綠色原則,但隨著生態理念的深入,合同履行制度必將做出適當調整。[2]
自然資源關系著人類的生存與發展,應明確規定其使用權,并對權利交易進行規范,避免因不當開發、轉讓而導致浪費資源、破壞生態的問題。《民法典》對自然資源使用權交易的規定,僅限于一般條款,無法全面約束不當交易行為,綠色原則對自然資源交易制度的優化具有指導意義。
環境侵權救濟制度是保護自然生態的重要途徑。《民法典》在環境污染責任的內容中,明確規定污染者的侵權責任、舉證責任,并就侵權行為、歸責方法、因果關系做明確表述,為侵權責任的認定提供依據。
環境侵權救濟是間接保護自然生態的制度,通過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實現生態保護的目的。但該制度在實踐中體現出局限性,例如并未將破壞生態的行為納入侵權原因,僅明確“環境污染”的一元原因行為;在舉證責任的規定中,明確強調無過錯原則,但實際適用并不到位等。這類問題影響環境侵權救濟制度的落實,無法充分保障民事主體的權益,為不法者“合規抗辯”提供便捷,限制生態理念的推廣。應科學引入綠色原則,完善環境侵權的救濟制度。
1.相鄰關系問題
物權編中規定“利于生產、方便生活”的原則,以此指導相鄰關系的處理。但在很多情況下,維護環境利益必然導致生產、生活成本的擴大,與此原則相沖突,并不能激發相鄰關系主體維護自然生態的意愿,對權利主體的約束力有限。同時,相鄰關系是相鄰權的前提,但在實務中往往僅從地理層面理解“相鄰”概念,這種局限性思維與社會現實不符。因為除“直接毗鄰”外,相鄰權糾紛大多脫離地域限制,比如噪聲、污水、有害氣體等。這種規定窄化了相鄰關系主體的義務范圍,使部分主體喪失權益,無法及時要求停止侵害,民事主體利益和生態利益都得不到充分保障。
2.地役權問題
不動產的多元化使用具有明顯的現實意義,建筑、海域、土地等都屬于不動產,但在《民法典》中,僅將土地作為地役權客體,其上的建筑、自然資源并不屬于客體范疇,不能規范這類不動產的法律關系,無法適應社會現實。在行使地役權時,雙方當事人有權協商設定權利內容,法律條款并未對不動產的利用方式有所限定,極易對自然資源、生態環境造成損害。[3]同時,權利內容的設定完全取決于雙方合意,在部分關系公共利益的事務中,難免利用到他人的各種不動產,建設方需與權利人簽訂地役權合同,才能保障項目順利進展。一旦當事人無法達成合意,極易導致項目延期,甚至二次規劃,消耗過度的人財物資源,增加環境污染的風險。電力系統、通訊網絡也需利用大量不動產,如果不對地役權做相應限制,會影響整個社會的資源配置和運行效率,背離低碳環保的理念。
3.自然資源使用權問題
在用益物權分編中,對自然資源使用權的保護范圍不足,僅限于六類基本的自然資源,并未包括灘涂、草原等更為廣泛的內容。雖然《民法典》將該權利歸屬于用益物權,但法學界對權利性質的爭議較大。與傳統私法權利相比,自然資源使用權具有明顯的公法特征,取水權、海域使用權、采礦權等,都來源于單行法,這類法律屬于公法,并傾向于限制權利的行使,在權利保護方面有所欠缺。因此,如何清晰界定自然資源使用權的性質,還有待進一步探究。
1.合同效力問題
《民法典》對合同效力規則有詳細規定,但并未就損害生態利益的合同做出明確認定規范。第153條中提到“違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有學者認為可據此否定威脅生態利益合同的效力。但這種解決思路存在缺陷:一方面,在實踐中并未將生態利益和公共利益相互關聯;另一方面,公共利益的范疇較廣,利益之間容易發生沖突,難以認定合同效力。[4]因而,當經濟利益和生態利益相矛盾時,很難依據該條款做出認定。
2.合同履行問題
合同履行條款中尚未體現生態利益。在附隨義務中強調當事人應履行保密、通知等義務,義務種類界定模糊,并未有保護生態環境的內涵。在約定不明的情況下,應本著誠信原則,依據交易習慣確定權利義務,也并未將生態利益作為解釋條件。除此之外,情勢變更與合同履行緊密關聯,有利于保障交易的公平公正。但在司法解釋中,并未將生態利益納入情勢變更條件,在當事人請求變更或解除合同時,法院依據“具體情況”自由裁量,裁量標準并不包括生態利益,無法避免履行合同對生態環境造成不利影響的潛在風險。
1.侵權原因行為問題
相比現行《侵權責任法》僅規定了環境污染行為的責任,《民法典》將侵權行為擴大到了環境污染和破壞生態兩大方面。由于這兩種行為方式有所不同,破壞生態行為無法適用當前的環境侵權救濟規則,也無法經由擴大解釋加以處理,因而限制了對環境侵權的救濟范圍。《民法典》將此范圍擴大,對于充分保障生態利益,明晰破壞生態和污染環境的范疇,完善環境侵權救濟體系,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2.歸責原則問題
法律明確規定環境侵權應適用一元歸責,即無過錯歸責原則,無論侵權者有無過錯,只要污染后果客觀存在,均須承擔相應責任,法院不應支持污染者以污染物并未超標為由的抗辯,“違法性”并非必要條件。雖然《侵權責任法》僅認可無過錯歸責,但在實務中卻存在適用分歧,部分法院會從環境侵權案件的類型出發選擇具體歸責方式。張寶教授整合分析大量裁判文書,發現在面對固廢、土壤、水等環境侵權案件時,法院普遍采取無過錯歸責方式;但針對光、噪聲等環境侵權案件時,法院多支持合規抗辯,將“違法性”作為必要條件,即法院會根據法定標準判斷過錯,確定污染者的侵權責任,屬于過錯歸責方式。[5]
3.舉證責任問題
生態環境污染具有潛伏性、持續性,部分污染行為和后果源于復合性因素,受信息不對稱和技術因素的制約,很難清晰判斷其因果關系,影響法律救濟的成效。《侵權責任法》為體現公平原則,強調“舉證責任倒置”,傾向保護弱勢方,由污染者負責因果關系的舉證責任。部分學者對此提出質疑,認為不應采取舉證責任倒置,僅需適當降低證明標準,這屬于舉證責任分配后的事務。但如何適度控制證明標準,一方面確保舉證有效,另一方面體現公平性,仍舊需要立法層面的規范調整。
1.科學處理相鄰關系
針對物權編中相鄰關系處理原則的局限,為平衡其與生態理念的沖突,應將“生態環境保護”原則綜合適用,約束相鄰人的不當行為,形成和諧的相鄰關系。為適應相鄰權糾紛的現狀,在“相鄰”概念的界定上應突破地域維度,以權利行使范圍加以闡釋,發揮法律救濟的最大價值。[6]但應合理把握“相鄰范圍”,考慮生活環境、地理位置等實際因素,根據相鄰權的具體行使范圍而定,避免影響相鄰人的正當權利。
2.科學解決地役權問題
基于“綠色原則”視角,應根據社會需求擴展地役權的客體范圍,除土地外,引入森林、海域、牧場等自然資源,并使用“不動產役權”的名稱,規范各類不動產的多元化利用。同時,對權利內容加以限制,從生態利益出發,采取兜底條款概括權利內容。為避免公共事業中的生態環境破壞、資源浪費問題,可引入“法定不動產”內容,確保不動產役權的順利設定,并在設定條件中體現科學配置資源、提升效率的內容。
3.自然資源使用權的私法保護
我國雖在用益物權編中規定自然資源使用權,但就權利救濟和來源而言,該權利傾向于公法性質。但單行法具有明顯的管制性特征,對權利保護并不到位。[7]由于該權利具備物權屬性,即可使用物權法進行保護,但應尊重各類權利在排他性、取得途徑、物權屬性方面的不同,科學適用物權法。
1.擴充合同無效情形
當前的合同效力認定規則中并未直接體現綠色原則,為避免部分交易危害生態環境,應將“污染環境、破壞生態”認定為合同無效的情形。一方面,規范有關生態環境的合同效力認定規則;另一方面,明確效力認定標準,降低資源單行法規范不清導致的不便。[8]在實務中,當生態環境利益和個人利益相矛盾時,應重點保護生態環境利益;當其與經濟利益相矛盾時,盡量優先考慮環境利益,使經濟發展的節奏能夠順應生態環境現狀,逐漸形成綠色環保的發展趨勢。
2.優化合同履行制度
針對當前合同履行制度中環保理念的缺失,應基于綠色原則優化制度規范。一方面,應將“節約資源,維護環境”的內容納入附隨義務,協調民事主體利益和生態環境利益的關系;另一方面,在對條款理解存在分歧時,應將綠色原則視為合同解釋原則之一,并在解釋規則中加以明確。對于情勢變更制度的缺陷,應明確在合同編中規定“破壞生態、污染環境”為合同部分變更或解除的條件之一,并對自由裁量權進行約束,將生態環境利益納入裁量標準,從多維避免合同履行帶來的環境風險。
1.采取二元歸責原則
在司法實踐中,對于固廢、污水、大氣等污染導致的環境侵權,適用立法主張的無過錯歸責方式符合“危險責任理論”,即被告行為存在明顯危害,謹慎注意無法避免潛在風險,仍將“過錯”當成擔責依據很難實現法律救濟。對此類物質性污染使用無過錯責任原則,是對工業生產者特殊權利的合理平衡,一是體現公平公正,二是平衡社會經濟利益和環境利益。而電磁輻射、噪聲污染不同于物質污染,不具有復合性特征,不需經由環境污染即可危害人體健康,且能量釋放超標后才具有危害性,污染者有能力事先加以避免,這類似于一般侵權行為,故可適用過錯歸責原則。[9]
2.規范舉證規則
我國采取“誰主張,誰舉證”的舉證規則,在現行《侵權責任法》和新頒布的《民法典》中,均規定被告應對環境侵權的免責、減責或因果關系不存在做出證明,并未明確規定應對“存在因果關系”負責舉證的主體,而根據舉證責任分配原則,應由原告負責。因此,“舉證責任倒置”的看法實屬誤解,在這種思路中,被告承擔絕對責任,極易引發濫訴現象,不能保障公平公正,影響企業發展和社會經濟運行。為理清因果關系舉證責任,就應明晰其與證明標準的關聯,遵守基本的舉證規則,將因果關系成立視為請求權的構成要件,由原告負責舉證,但應該適度放寬證明標準。當原告證明危害結果和污染行為存在某種程度的關系時,被告不能出具有力的駁斥證據,即可判定因果關系成立。該思路契合一般舉證規則,可行性較強,有利于實現公平原則。
綜上所述,綠色原則屬于民法基本原則,是國家推動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保障。由于生態環境利益具有復雜性、綜合性的特征,為協調其與經濟利益、個體利益的關系,發揮法典最大價值,應實現綠色原則的具體化,在合同編、侵權責任編、物權編中明確引入保護自然資源和生態環境的內容,為生態環境保護提供具體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