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芹,劉豐豪
(1.中國政法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2249;2.中國政法大學 黨內法規研究中心,北京 102249)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持全面從嚴治黨、依規治黨,大力加強黨內法規制度建設,黨內法規制定步伐明顯加快,取得重大進展和顯著成效,總體上實現了有規可依。同時隨著黨內法規制度體系的不斷完善,新時代從嚴治黨、依規治黨也在逐步深化,黨內法規制度建設正在從完善立規階段向嚴格執規守紀階段發展,特別是十九屆四中全會前修訂及頒布的《中國共產黨黨內法規制定條例》(以下簡稱《制定條例》)、《中國共產黨黨內法規和規范性文件備案審查規定》(以下簡稱《備案審查規定》)、《中國共產黨黨內法規執行責任制規定(試行)》(以下簡稱《執行責任制規定》)三部重要的黨內法規,將成為今后較長一個時期內黨內法規制度體系建設與實踐的主要遵循。
黨內法規制度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包括制度體系、實施體系、建設保障體系,要實現從嚴治黨、依規治黨的目標,首先必須有效提高黨內法規的制定質量。其中,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制度作為保障黨內法規制度質量與效果的防線之一,與黨內法規的備案制度與清理制度共同構成黨內法規的“反饋機制”。但相比于后兩者,實施后評估制度在理論準備、制度建設與實踐應用等方面均有所不足:涉及實施后評估理論思考方面的相關學術文獻數量稀少①,學界關注度不高;制度建設方面目前也僅限于《制定條例》中的原則性規定及《執行責任制規定》中的個別具體規定,以及部分省份(如四川?。┲贫ǖ氖〖壒芾磙k法,尚缺乏具備統領性、規范性的系統制度安排;實踐中也僅有部分省份進行了初步探索(如福建?。|h內法規的實施后評估活動作為依規治黨、從嚴治黨制度實踐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反饋環節,對于黨內法規制度體系的完善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涉及評估主體、評估標準、評估范圍等具體的制度安排。本文以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的職能定位為基礎,主要就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范圍相關理論與實踐問題進行初步探討。
2017年6月,中共中央印發的《關于加強黨內法規制度建設的意見》指出,要到建黨100 周年時,形成比較完善的黨內法規制度體系、高效的黨內法規制度實施體系、有力的黨內法規制度建設保障體系,并強調了牢牢抓住質量這一關鍵[1]。作為黨內法規制度體系建設的重要內容,實施后評估制度是提高黨內法規制定質量、增強黨內法規實效性的一個必備環節,并與備案制度、清理制度共同構成了黨內法規制定與實施的反饋機制。
通觀現行評估體系的制度實踐,大致可分為立規前、立規中、實施后三個階段。立規前評估決定了黨規調整的利益導向,即立與不立、為何而立;立規中評估屬于利益的調整,即如何去立;而實施后評估則屬于對黨內法規實施效果的檢驗,亦是評估體系的最重要組成部分??茖W確定評估范圍不僅涉及評估主體的選擇與評估標準的確定,更是評估實踐的實際效力能否有效達成的關鍵。
實施后評估范圍的確定,宏觀上涉及評估框架體系的上限與下限,微觀上涉及具體黨內法規乃至具體規范在實施后評估中的選擇與取舍。實施后評估體系在反饋機制中承擔的角色實質上是“發現并確定問題”,評估范圍的確定作為實施后評估體系的一部分,其承擔了“發現”(或篩選)可能有問題的黨內法規乃至規范性文件,并將之納入重新審視范圍的作用。而在現行實踐中自定自評為通例的情況下,實施后評估范圍與程序選擇同評估的決定權緊密相關,評估權力比較集中且評估主體與制定主體往往集于一身。如果在評估范圍上缺乏上位黨規的制衡性規范,就難以避免評估程序流于形式,進而導致實施后評估這一黨內法規的重要反饋機制無法真正發揮效力。
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范圍作為實施后評估體系的組成部分之一,其評估范圍的定位首先涉及實施后評估體系的基本定位,亦即在由“備案、評估、清理”共同組成的三類反饋機制中三者不同的職能定位。首先,就備案審查機制而言,目的在于實現“保證上下位階及互相關聯的黨內法規之間有效銜接、密切配合”[1]。同時根據《備案規定》中確立的“同黨章、憲法法律相一致,與關聯規定不沖突”的原則標準亦可看出備案所具有的底線性與結構性特征。在具體執行中,由于黨內法規采取的是中央備案模式,以體現黨的集中統一領導,并由中央辦公廳法規工作機構具體承辦。在這個意義上,即便規范制定的同級黨委與黨組需要承擔主體責任,對于底線性審查中央也是不可能下放權限的。同時,由于備案接近于程序性審查,備案審查機構無法單就其書面文本及其立規說明等來準確判斷其適用程度,只能依據備案中的一致與不沖突原則實施備案審查。此外,考慮到地方黨委的立規權及其主觀能動性,中央不宜過度干預,因此備案制度本身具有消極性特征,故將備案制度定位于“監督”職能更為適當。其次,以清理制度(包括修訂)而言,著重解決的是“更新老化、過時、沖突的規范體系,使其不斷煥發制度活力”[2]等問題,重點在于結果反饋。其審查標準較為寬泛且有較強的個案屬性,同時清理審查直接與處理掛鉤,具有可執行性,故定位于“修正”職能更為適當。而關于實施后評估,我們認為以“補足”作為其職能基本定位比較適當。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將“增強黨內法規制定的精準度與實施有效性”[2]作為重點,其標準則可參照與立法后評估相似的“合法性、合理性、執行性”[3],表明其更注重實際的執行效果而非形式的基礎正當性,注重的是實踐過程中出現的問題而進行的完善,因此具備積極性特征。同時,根據《執行責任制規定》規定,制定機關“可以”作為評估主體,在某種程度上肯定了實踐中由牽頭執行主體(制定機關)決定具體評估范圍形成的自定自評模式。上述分析表明,以掌握更詳細信息的制定機關為主體并以完善實施效果為主要目標,可以得出實施后評估職能中“補足”這一積極性的制度定位。
另外需要說明的是,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的“范圍”與評估的“對象”二者實為互相交叉的概念。在相對比較成熟的立法后評估中,關于其評估對象的探討,即在于明確相應的評估范圍與內容[4]。因此本文所謂“評估范圍”顯然不僅包括與對象相交的具體評估取舍標準,還有其背后的確定主體與程序以及整體適用范圍等共同組成的客體。
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范圍可從宏觀與微觀兩個視角入手。前者是對評估體系范圍的常態化確定,可分為橫向評估與縱向評估;后者則是一次性評估內的范圍取舍,可分為整體性評估與部分性評估。二者分別從黨規體系以及具體的單次評估兩方面探究黨內法規實施后的評估范圍。
橫向評估與縱向評估的分類主要借鑒于黨內法規體系分類的標準。橫向分類通常指的是以“規范內容”為標準的分類方式,縱向分類通常指的是以“效力位階”為標準的分類方式[5]。
(1)橫向評估?!吨醒朦h內法規制定工作第二個五年規劃(2018—2022 年)》中,將黨內法規依規范內容分為組織、領導、自身建設、監督保障四類??梢钥闯?,以內容為標準的橫向體系實質上是以功能為導向的,每一項規范內容都承載著黨內法規具體需要完成的目標與承擔的功能,此分類方法同樣適用于實施后評估范圍的選擇。但此分類體系過于龐大,在同一效力等級法規中,各類法規承擔不同功能,各司其職又相互聯系交叉,因此確定評估范圍時,應充分考慮不同功能規范間的相互作用與影響,它意味著評估范圍選取時應盡可能將同一效力等級的不同功能法規納入視野。
(2)縱向評估。即以效力位階為標準進行劃分。根據《制定條例》,除具有最高黨內法規效力的黨章外,其下依次分為準則、條例及規定、辦法、規則、細則等效力位階。一般情況下,法規效力位階與其制定主體在黨內政治體系中的政治地位是分不開的,準則、條例由中央制定,而規定、辦法、規則、細則等一般由中央部門與省級黨委制定。具體到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的縱向范圍,從宏觀而言,至少有兩個問題需要研究:其一,可適用評估的范圍;其二,越級評估的范圍。
為此,首先需要就目前我國現行黨內法規與黨的制度體系之間的關系進行一些說明。根據《制定條例》,從嚴格意義上說,只有上述包括黨章在內的七種制度規范可以稱為“黨規”或者狹義上的“黨規”,而在此之下大量的中層基層黨組織所制定的涉及組織、領導、建設、監督等可反復適用的規范絕大多數應歸為“規范性文件”,勉強屬于“黨內法規制度”或者廣義上的“黨規”。同時,我們也可將二者就規范本身的性質特點作歸納性區別,如“黨規”(狹義性的)主要具備外部性、高位階、影響大、成熟穩定等特點,而規范性文件則相對多涉及內部性、低位階、影響小、效力低等特點[6]15,但在具體的黨內政治生活實踐中,很難將規范性文件與“黨規”做出截然二分的區別。一則大量規范性文件涉及具體“黨規”的落實與實施,故在評估“黨規”實施效果時不可避免會涉及這些規范性文件,如市以下黨委根據上級規定精神制定的規范性文件等;二則一些規范性文件在實踐中的重要性不必然次于“黨規”,如黨的領導機關制定的、規范在非黨的組織中設立的黨組的文件,該組織的重要性使得相應規范性文件也一并重要起來[6]23。因此,即使《制定條例》中的評估規定僅僅限定于狹義的“黨內法規”,但現實的評估要求使我們難以忽視評估制度在規范性文件上的應用。
因此我們認為,基于黨內法規的具體實踐,實施后評估活動無論是出于被動性評估或主動性評估,都不能忽略實踐中已經在事實上發揮著黨規效力的規范性文件,但考慮到評估活動的效率性及效益性,評估到哪一層級需要在具體的工作安排中依評估目標而綜合判斷,由此即涉及越級評估的范圍問題。
越級評估范圍則指不同等級黨內法規因屬于同一功能或目的而被一并評估時,主導評估方可選擇納入評估的規范的范圍。具體表現為,為了評估高位階黨內法規效果而將其下以之為指導或依據的黨規乃至規范性文件一并納入或選擇性納入。此方法在立法后評估中并不少見,如全國人大內司委對《殘疾人保障法》、法工委對《中小企業促進法》進行立法評估時不同程度地將其下各級相應法規規章一同納入評估范圍。越級評估的必要性自不待言,關鍵在于向下選取評估范圍的標準如何確定。在上述立法后評估中,前者向下涉及了國務院70余個部門規章、31個省級規章及少部分規范性文件,后者則向下涉及各地方實施條例28部。可以看出,向下涉及的評估范圍并非固定的,評估范圍前者明顯比后者更廣,我們認為這與被評估項目本身的特點相關。一是《殘疾人保障法》制定于20 世紀90年代初、實施周期長,涉及的法規規章制度眾多,而《中小企業促進法》于2002年制定,相比而言實施周期稍短;二是《殘疾人保障法》對象為公民,涉及的管理系統眾多,而《中小企業促進法》對象為法人,涉及的管理系統較少等。當然還可能涉及被評估法規實施過程的意見反饋、執行難易、體制變革等多種因素,需要在具體實施過程中進行綜合判斷。同樣,在結構相似的黨內法規越級評估的范圍選擇上,實踐中也不應拘泥于效力等級,不論是在限制的意義上還是擴大的意義上,主導評估方應當依據客觀需要主動予以把握。
在具體的評估實踐中,評估范圍首先將涉及整體或部分的選擇。整體意味著評估主體依程序將某一功能、某一方面或某一效力層級內的所有規范均納入評估范圍,部分則意味著評估范圍具有明確的重點,從整體中遴選部分規范甚至部分同類條款進行評估。
(1)整體評估。就具體的實施后評估項目而言,“整體”的范圍首先需要予以清晰的界定。一般而言,所謂整體即意味著“所有”“全部”等概念,理論上應涉及所有相關效力等級和功能的全部規范。具體來說,在同一效力等級上,所涉及的所有橫向黨內法規才可視為整體;在同一功能方面,所涉及的所有縱向黨內法規也才可視為整體。因此無論是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中,在現有黨內法規體系架構之內,兩者所涉及的規范均在橫向或縱向范圍內組成了相互關聯、上下有序的體系規范,在整體評估時均不可偏廢。
就此我們認為,整體評估必然意味著對依評估目的而確立的相關黨內法規體系的全面評估,具體到評估實踐中,無論是采用橫向評估或縱向評估,涉及高位階或低位階,雖可依據評估目的進行選擇,但它必定是具備全面性特征的。當然,整體評估在具體實踐中同樣會遇到與立法后評估一樣的困境,即效益問題。“事無巨細對某一規范的全部內容進行調查和評估,不僅過分消耗評估資源,還可能使評估流于形式。”[4]而隨著體系的完善,規范化的擴張,不僅是對高位階黨內法規進行的整體評估,浩如煙海的低階文件同樣有巨大的評估需求,二者在評估范圍的選擇上必然面臨著工作量巨大的現實困難。因此,無論是現行的立法后評估還是部分省份已開展的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在評估范圍上均選取了部分評估,其也符合評估活動效益與效率的原則。
與此同時,在資源比較豐富的前提下,整體評估亦有其用武之地,而需要評估范圍的確定主體所做的,也許僅僅是改變評估目標設想。部分評估的范圍標準大多缺少整體視野與規劃,正與整體評估互補。整體評估不必事無巨細,只需知道當次評估的規范體系何處強何處弱,而非處處之強弱、如何強如何弱,因為后面都是部分限定目的與重點的評估的范圍,而整體評估正可為部分評估找出方向。
(2)部分評估。相較于整體評估基于效力位階及功能系統的全面性,部分評估需依照不同劃分標準將多部或單部規范乃至數項條款納入評估。鑒于目前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的相關規范和經驗較少,有必要借助于立法后評估的實踐經驗總結其規律性特征。
立法評估可區分為中央(人大)評估與地方評估,就中央層面而言,注重的是立法前期、立法中期的評估,立法后評估的具體案例及其規范較少。原因可能在于立法前期和中期的評估更有助于提高立法的質量,相較于立法后評估后的再行修訂可以減少立法資源的投入。就地方層面而言,目前實施立法后評估的情況較為普遍,且絕大多數地方立法后評估都將其評估范圍選擇了部分評估。原因一是依據其自身的規范等級有限,無法進行功能系統的整體評估;二是出于節省評估資源的考慮。在此情況下,我們選取了具有一定代表性的8 個省市②,就其頒布的地方性法規或政府規章實施立法后評估所選取的評估范圍進行了研究。在提取公因式后,其共性大致包含以下幾點:其一,時間標準。作為最為明確與硬性的標準存在于絕大多數評估規范中,即實施滿二至五年后,應當或可以納入評估備選范圍。其二,意見性標準。即通過公民、法人、其他組織、實施機構、人大、政協等提出的意見多寡來決定是否納入評估范圍。其三,擬提升規范等級的。多見于需要將規章上升為地方性法規前對其實施效果進行評估。其四,利益性標準。即關切社會、經濟、民生等重大利益的規范,納入評估范圍時對其優先進行考量。不難發現,上述一些共性標準加之一些個別標準如調整對象改變、同級規范矛盾等因素,上述分類可歸為兩個方面:其一,“可能有問題”。包括時間標準以及對象改變產生的因時效性、對象調整導致的規范失效,或因意見性標準反饋出的法規實施效果不佳等問題,均存在著評估的必要性,以上種種都意味著規范本身很可能存在不足,需要評估確認問題所在。其二,“不能有問題”。即規范在某些方面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性,如需要升階的規章意味著同樣的規范會產生更廣泛的效力,涉及更多的利益調整,需要更加深入的評估作為立法保障。
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的范圍選擇標準與地方性法規及規章的實施后評估有一定的共性特征,即均可從上述兩類范圍入手進行探索。實踐中如四川《省委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辦法(試行)》中就提出了將調整社會經濟變化、意見多、影響廣、關注度高以及實施一年以上等作為實施后具體評估范圍的標準,同時《執行責任制規定》中也將規范變化、實踐變化、執行困難、試行期滿等作為實施后評估范圍確定的原則性標準。
但不難看出,以上評估范圍的選擇邏輯都具有一個特征,即標準原則的相對抽象性與被動性,針對的也只是“解決問題”之定位,這與評估活動的理論準備不足與實踐活動不充分有一定關系,特別是對于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更是如此。但在豐富多彩的實踐活動中,由于規范所面臨的問題可能具有相當的隨機性,對于“可能有問題”的規范從發現到納入實施后評估體系不僅會有時間差而且可能是無序的,而對于“不能有問題”的規范則如果依據重要性標準則面臨著尺度把握上的寬嚴問題。因此,上述評估范圍選擇的一些抽象原則規定具有較強的主觀色彩,一方面可能會導致評估時難以兼顧到同一系統同一邏輯的其他相關規范,進而影響到評估的客觀性;另一方面則可能出現重復評估而浪費資源。我們認為,在部分評估活動中,上述問題的解決只有發揮主動性,首先立足于整體評估的視角,確立部分評估的規范在整個規范體系中的地位、作用與影響關系,并兼顧部分評估的現實需求,才能更有效地甄別評估范圍選擇的科學性和有效性。這同時也意味著宏觀的整體評估與微觀的部分評估二者并非截然對立。
實施后評估范圍的確定主體,即誰有權力為評估選擇范圍,此處指微觀的單次評估操作中的范圍,而宏觀的實施后評估范圍需要用上位黨內法規或普遍的慣例予以確定。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范圍的確定權是實施后評估權力的組成部分之一,由實施后評估主體來行使。通常情況下,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主體“包括組織實施和具體實施兩類……一般說來,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組織實施主體是黨內法規制定主體……具體實施主體主要有黨內法規制定主體、黨內法規實施主體以及社會組織”[7]。目前黨內法規制定權掌握于中共中央、中央組織部、中央紀委與各級黨委手中,根據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的補足性定位及其主動性特征,它們將是評估活動的主導方,同時也是具體評估范圍的實際確定者?!秷绦胸熑沃埔幎ā吩谥贫壬辖o予了制定機關評估權,實踐中也形成了“自定自評”的模式。但在具體的評估實踐中,評估范圍確定權是否必然由法規制定方來完全行使,是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問題。下面我們從中央層面和地方層面分別進行分析:
如前所述,整體評估的范圍標準具有全面性的特征,而部分評估范圍除時間標準外,也多是難以完全客觀、量化地進行界定的標準,如重要程度、意見多寡、情況變更等都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和相對性,完全量化則必有合法不合理的情況出現,這即是評估范圍確定權的來源。
對于中央黨規而言,涉及的是黨對各方面工作的基本制度以及黨員權利義務的基本規范。作為微言大義的上位規范,數量較少尚在其次,其重要性與對評估資源的消耗才是實施后評估數量稀少的主要原因。其評估活動不僅涉及自身,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涉及其所在系統中的更多規范,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作用。因此無論是整體評估還是部分評估,都需要消耗大量的評估資源,必然會相當慎重。同樣,中央黨規具有高屋建瓴的規劃視角,使其評估不能同一般的地方黨規乃至規范性文件一樣用被動普適的固定標準進行衡量,故其評估活動的實施標準帶有更強的主觀性特征。對于中央部門黨規,有相當一部分事實上也發揮著中央黨規的作用,如《事業單位領導人員管理暫行規定》《中國共產黨發展黨員工作細則》等,其規范事權之廣以及實質的全國效力在很大程度上使得部門黨規在一定程度上具備中央黨規的性質。
中央黨規的性質決定了其實施后評估在范圍選擇上具有更強的主動性與靈活性特征,同時也意味著評估范圍確定權在整個評估權中比重的增加。還應注意到,中央黨規具有極強的政治性,其評估的主導權力一般地需要掌握在制定者手中,亦包括評估范圍的確定權。當然,考慮到評估主體內部的可能分離(即組織實施主體與具體實施主體的分離),由組織實施主體即中央黨規的制定者確定評估范圍是必然要求。同時考慮到具體實施主體對于實際工作的了解程度更高、更加貼近實踐以及專業性和中立性等因素,其作用可以體現在程序安排上的建議權之中。但在總體上,由中央黨內法規的制定主體來決定評估范圍是基本原則。
在地方層面如省級層面,首先,其所制定的黨內法規均有上位中央黨內法規予以規范,并以補充細化的“規定、辦法、規則、細則”為具體規范方式,所規范的亦為本區域內具體某一方面的重要工作事項,相較于中央層面,在評估范圍的選取上其重要性減弱,使得分享權力成為可能。其次,采用整體評估方式時,地方層面如省級黨內法規在橫向上同一位階的關聯性黨內法規涉及面有限,縱向上所跨位階也較少,總體評估范圍相對較小。采用部分評估方式時,以現行的被動性、固定的標準來選擇評估范圍,可操作性也較強,需要評估主體對評估范圍綜合判斷的余地不大。再次,地方層面的規范內容往往相對具體,評估工作更容易實現細化,因此由黨內法規實施部門或社會組織來直接承擔評估工作具有可行性,這同時也意味著此類評估主體在評估范圍的確定上話語權加重。此外,對于地方層面規范的實施后評估范圍選取,基層的反饋更加貼近實踐,在制定主體掌握實施后評估范圍權的必要性相對減弱的情況下,其權力的適度分享與適度下放應該更加符合實際。因此,在地方層面的評估中,更需要平衡黨內法規制定主體與實施主體的關系,將評估權包括評估范圍確定權委托實施主體或社會組織,依規定由制定主體掌握評估目標等指導性事項,由實施主體或社會組織具體確定評估范圍及評估指標、評估方法等細則,是一種可行的選擇。實踐中廣西等部分省區黨內法規制定條例的實施細則中已將實施部門列入評估主體,為實施部門具體主導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提供了依據;而福建師范大學黨內法規評估中心的成立,則是社會組織作為被委托的第三方實施評估的另一種嘗試??傮w來看,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實踐中,除制定主體以外的多主體參與甚至主導的模式是一種必然發展趨勢,有利于評估工作更加廣泛和深入地進行。
在相似的立法后評估實踐中,將評估的全部或部分工作進行委托的做法已然比較普遍。雖然委托的性質并非授權,但就專業能力而言,被委托主體在具體評估事項中的專業判斷應該可以成為一定的權力來源。特別是在具體操作上,評估工作所需要的“具有專業性、中立性的特點”[8]使得社會組織具備特定的優勢,其專業性更能夠應對現代社會關系的復雜性,更有能力利用大數據等技術構建評估多元參與主體、革新數據處理方法、強化預測能力,目前在立法實施后評估中也初見成效[9],其在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工作中也是值得借鑒的做法。
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范圍的確定程序作為總體程序設計安排中的一部分,占比雖然較小,但依然需要遵循總體程序設計的諸原則,如民主參與原則、公開性原則、合法性原則、科學性原則和參照性原則等[9]。但在具體的評估范圍確定程序原則側重點上,著重強調的是評估主體在信息收集處理基礎上的統籌判斷能力,主要體現為依據評估目標應將哪些規范納入評估體系最為合理,因此應主要體現在民主參與原則和科學性原則兩方面。
從民主參與原則而言,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范圍程序確定權的關鍵問題是處理好評估范圍決定權與建議權的關系。實踐部門作為黨規的實施主體,其在具體實踐中所發現的問題必然具有更強的針對性,其所反饋的意見與建議也同樣對于評估活動具有很強的參考價值,即所謂“黨規出于實踐”[6]349,因此實踐部門的建議權在評估實踐中的話語權比重應當更大。特別是考慮到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活動并不充分,亦缺乏相對成熟的理論與實踐經驗的有效指導,至少在目前階段,充分尊重實踐部門的建議權,在程序上充分保證、比重上更高賦值于實踐部門的意見與建議是十分必要的。
上述程序要求主要是為協助評估主體更為科學地確定評估范圍。特別是對于委托性的評估活動,專業組織的專業判斷能力更能夠體現科學化原則,這一點在具體的評估實踐中應當予以充分的尊重。而對于評估范圍的確定程序本身,其主要目的并不在于權力制約意義上的各方利益表達,而是一種在既定目標下效率化達成的體現,目的在于最有效地保證評估主體的權力行使更加科學化、合理化。同樣,程序正義作為當代法治的內在要求,必然體現在法律精神的各個環節之中,而黨內法規是黨在依法治國大前提下從嚴治黨的最核心表現,同樣具有法的屬性,必然需要更好地甚至更嚴格地踐行程序正義原則。
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作為保障黨內法規制度質量與效果的重要反饋機制,是黨內法規制度體系建設的重要部分。而對于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范圍的研究,是評估實踐活動中十分重要的一個環節,對于科學、合理地分配評估資源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在全面從嚴治黨、依規治黨活動深入開展的情況下,黨內法規實踐中的實施后評估活動必將受到更多重視,產生更多的需求,因此在理論上的探討將有更大的深入空間。
注釋:
①中國知網檢索顯示,目前國內公開發表的有關黨內法規實施后評估的學術論文僅有12 篇。最后登錄日期為2020年3月10日。
②廣東省、重慶市、西安市、廣州市、蘭州市、南京市、廈門市、湖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