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于現實中書寫詩歌

黃依婷

（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1）

在日本新電影運動中，是枝裕和成為一個耀眼的名字。電視紀錄片導演出身的他極為擅長探討當代日本的底層人生活，以及人在處于社會邊緣時的復雜心態和情感世界。從《無人知曉》( 2004) 開始，是枝裕和就用紀錄片式的技巧來展現邊緣者的家庭，在云淡風輕的敘事中揭露殘酷的真相。[1]在新片《小偷家族》中，導演延用紀錄片式的手法再現了日本底層人民相互溫暖的生活狀態。以百合的加入為起始，各自生活為延伸，祥太被抓、樹里回歸原生家庭為結束。通過三條親情線的串起故事的敘事內核。每一個人物都有著現實的隱喻，奶奶初枝：影射出當代孤寡老人的生存現狀；被前夫虐待的信代與被父母毒打的樹里：代表的是家暴問題；風俗店工作的亞紀：揭開少女援交、離家出走等現象；無業游民阿治：是游走在法律邊緣人群的縮影；誤入歧途的祥太：反映教育與被原生家庭遺棄等問題。導演試圖通過這些聚集在小町屋的人們的生活現狀，向觀眾揭開那些被隱匿的邊緣者的生存境遇。影片中富有紀實主義的鏡頭與充滿浪漫主語的色彩調和在框架式的構圖之中，為影片添上一層寓言式的外衣，不僅書寫出小人物的艱辛與無奈，更體現了對人性與家庭關系的重新思考。

一、框架式的構圖下的寓言式故事

在影片開場不久，阿治帶著祥太經過樹里家時，通過正反打鏡頭將其阻隔于欄桿內外形成框架式構圖，無論樹里看著阿治還是阿治看著樹里都處于欄桿的夾縫之中，喻意兩人的束縛。樹里被原生家庭所囚禁，而阿治一家則被現實生活所壓迫。也象征著獨自存活的小黑魚面對現實生活的無力感，一不小心就極容易被金槍魚所捕食。在新年之際，街道上的天空響起了放煙花的聲音，六人從屋里探出頭來“聽煙花”。上升的鏡頭像是上帝之眼俯視這個家庭，框架式構圖下破舊的矮房子被周圍的高樓所包圍，隱喻出人物所處地位之渺小以及冰冷社會對他們無情的壓迫。此時房屋里的暖光照耀在六個人抬頭仰望的臉上，他們就像是聚集在一起的小黑魚，只有團結在一起才能打敗金槍魚。導演也借此寓言故事，也比喻那些不受社會關注的城市邊緣人群，唯有相互依靠才能躲避現實殘酷的吞噬。而曇花一現的煙花，也預示著這個家庭的溫暖如煙花一般稍縱即逝。正如導演在采訪中所說：“這是一部充滿寓言的電影。雖然現實主義是這部電影的主調，不過，對于內容的描寫或者拍攝方面，會有稍微從現實中浮出幾厘米的感覺。可以說是在現實中書寫詩歌的感覺。”[2]

二、色彩的高低冷暖調和著家庭冷暖

明暗色彩在空間維度中的不同調和，塑立家庭的不同。影片中共有三個家庭，每個家庭的色彩都賦予不同寓意。畫面在展現祥太一家時總是在黑暗的冷色調中充斥著昏黃的暖光，隱喻著在艱辛的生活環境中，依存的家庭溫暖。例如：祥太與阿治在停車場玩耍的片段，導演采用中低調的冷藍色，以表現現實社會的冰冷。兩人之間友愛的互動使得冰冷的畫面又投射出一絲暖光，透過人與人之間非血緣的關系顯示人性的暖光。在樹里的家中，則是一種陰沉、灰暗的中間調，陽光只能照亮房子，并不能溫暖人心。這是一個缺乏愛的家庭，也象征著樹里心中無法愈合的瘡傷。當樹里再次回到原生家庭之后，母親位于畫面的前景擦拭傷口，樹里位于后景陰暗處獨自玩耍，揭示了在這個“問題家庭”中樹里不被重視的家庭地位與灰暗的童年生活。而紗香一家則與前面兩個家庭形成鮮明對比，在紗香的家中大篇幅的陽光盈溢屋內，充滿著暖亮的黃色。寬敞、舒適的陳設，溫馨、和藹的家庭氛圍也象征著日本中產階級家庭的富足與幸福。色彩在影片中的不同調和，不僅將家庭冷暖寓于其中，更將現實社會的冷暖濃縮于幾個家庭之中。

三、于細節處鋪陳影片情感

本片延續了是枝裕和的一貫風格，平淡細膩展現生活中細枝末節的瑣事。把感情寄托在食物、名字、儀式之間，于細節處鋪陳人物情感。食物，是維系生活的物質條件也是人物情感的紐帶。可樂餅是一家人都熱愛的食物，雖然廉價但卻也串起了這個“分享家庭”的愛。橘子，起始是阿治與祥太偷竊前分食的零食，展現兩人無言的默契。到后來故意被抓象征著祥太對阿治“超市的東西不屬于任何人”觀念的反抗，散落在天橋下的橘子也隱喻這個即將分崩離析的家庭。太和屋老爺爺送給他們的冰棒是希望孩子們不要再誤入歧途的善意。名字，是人物命運的轉變的標識，老祥太給男孩取名祥太，是一種精神的延續；女孩的名字由樹里到百合再到凜最后又改為樹里，代表著凜不同的經歷，樹里是一種囚禁，百合和凜是自由與愛的象征；亞紀借用妹妹的名字，也暗示妹妹偷走了本該屬于她的幸福。儀式，是人物身份與重生的符號。偷竊時，祥太與凜合手、轉圈、貼額等儀式，即是他們小偷身份的印記，也是為祈求行動的順利；沐浴焚衣時，被剪掉的頭發與燒掉的衣服象征著樹里與過去的告別并融入新的家庭；樹里掉下的牙齒和奶奶的去世則意味著新舊更迭，生死循環。奶奶一句無聲的謝謝，祥太一聲輕喊的爸爸，樹里透過陽臺向前看的期待。他們都在用無聲的告白講述對這個家庭的愛。沒有過分激烈的矛盾沖突和感人肺腑的語言，這些小黑魚抱在一起就可躲過被捕食的危險。導演以食物來詮釋善意、以名字來寓意轉變、以儀式來展現告別。這一切都成為了傳遞情感的媒介，透露是枝裕和電影中脈脈溫情。

結語

偷來的不光有東西，還有短暫的幸福。《小偷家族》以對親情的定義為主題，在生活的細枝末節中展露出導演對人性的思考。以平淡、寫實、又富有浪漫主義的方式將溫柔包裹下的悲劇層層揭開、于細節處鋪陳影片情感、于現實中書寫詩歌，展現出祥太一家的溫暖的同時，透露出日本社會的不同橫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