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竹敏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隨著膾炙人口的旋律響起,11月6日-10日,作為第二十一屆上海國際藝術節重要演出之一,新版京劇《大唐貴妃》亮相上海大劇院。
恢弘堂皇的舞美、精致華美的服裝,加之堪稱豪華的演出陣容、經典的唱腔,《大唐貴妃》毫無意外地再次成為話題焦點。
從白居易的《長恨歌》開始,歷盡白樸的《梧桐雨》、洪昇的《長生殿》,再到梅蘭芳的《貴妃醉酒》……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自古以來就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從詩歌到元曲、傳奇,再到包括京劇、昆劇及各地方劇種、藝術形式在內的一再演繹,李楊愛情幾乎成為中國古典愛情的一個重要“母體”。
“李杜詩篇萬古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有意思的是,被一而再再而三重演的李楊愛情,卻絲毫不會讓人有“不新鮮”之感。不同時期、不同人群通過對故事的一再解讀,寄托各自的情感。今日之新版《大唐貴妃》亦如是。
相比于傳統京劇,此番亮相藝術節的《大唐貴妃》似乎更像是一出大型的京劇歌舞劇,或者說,是更接近“歌劇(Opera)”理念的海派京劇。竊以為,這種理念集中體現在劇情的“純粹化”、舞美的“沖擊力”、旋律的“經典化”,以及表演“歌舞化”等幾方面。
新版《大唐貴妃》以京劇大師梅蘭芳名劇《太真外傳》《貴妃醉酒》為基礎改編創作,并在一定程度上借鑒了昆劇《長生殿》的內容。就故事情節而言,改編者采取的是“簡化”而非“復雜化”態度。劇情上,安祿山、楊國忠之間的矛盾,安史之亂后御林軍的逼宮都做了弱化;李隆基與楊妃、梅妃之間的“三角戀”更被處理成了暗場過渡。在《大唐貴妃》中,楊貴妃被塑造成一位天真爛漫、醉心藝術、忠于愛情,最終為天下蒼生舍生取義的完美人物。她與皇帝之間的愛情也幾乎沒有波折(唯一一場“剪青絲”略去了兩人誤會的過程,直接以倒敘手法展現各自的悔恨與深情)。馬嵬坡自縊由唐明皇“兩權相害取其輕”的無奈選擇,變成了楊貴妃的主動青冥。最終,一對“苦命鴛鴦”又在仙界得以團圓。感情之純粹、愛情之堅貞、結局之完美,近乎“成人童話”。
與劇情的“純粹化”形成對比的,是現場舞美帶給觀眾的視覺化沖擊。《大唐貴妃》似乎著力于從整體氛圍上營造一種大唐盛世萬國來朝、歌舞升平、鮮花著錦的繁華景象。舞臺采用了包圍全場的大屏幕視效,頻繁使用的升降、移動平臺,使空間的切割、轉換更為靈動,在有限的舞臺空間再現“九重宮闕的輝煌壯麗”,引導觀眾“夢回大唐”。主人公色彩明艷、華麗繁復的服飾,也是對于“霓裳羽衣”的最好詮釋,尤為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仙會”一場中,楊太真從三層平臺下披撒而下的薄紗,如夢如幻,極好地展現了縹緲含蓄的東方之美。
當然,對于本次演出版本的大屏幕使用,個人感覺還有不少不能盡如人意之處。大量亮色調視頻內容有時顯得喧賓奪主,分散了觀眾對于演員表演的關注。一些過于實景化的視頻內容,如“賜浴華清池”一場中,實景拍攝的山谷和不斷流淌的瀑布,“仙會”一場中橫飛全場的一對仙鶴,在虛擬唯美的舞臺呈現中都略顯違和。
筆者曾有幸親睹梅葆玖、張學津兩位大師在國家大劇院的《大唐貴妃》現場演出。當時的版本還沒有大屏幕,雖然在場景轉換上未能做到今天這版靈動自如,但其與演員表演的整體融合似乎做得更好。
當然,并非說對于舞臺演出而言是大屏幕“水土不服”的。此前不久,我在文化廣場看了一場《搖滾紅與黑》,整場演出的大屏幕使用兼具環境交代和推進劇情的功能,令人叫絕。如果在今后演出中,對于大屏幕與舞臺表演的相互融合和促進方面多做一些探索,未來大屏幕未必不會是新版《大唐貴妃》的一大亮點。
說到旋律的“經典化”。個人觀點,《大唐貴妃》最大的成功,依舊是音樂旋律與經典唱腔的成功。一曲“梨花頌”唱了近20年,已經成為一首可以脫離劇目而獨立存在的經典旋律,在各種場合被廣為傳唱,影響力遠跨京劇界。可能在“梨花頌”高度的籠罩下,《大唐貴妃》的其余唱段很容易被人忽視。但如果細細品味,整臺演出的唱段和音樂,基本上遵循了唱腔盡可能保留梅派經典韻味,配器趨向現代化、國際化的特色,顯得更豐富時尚。
而在整體舞臺呈現上,《大唐貴妃》的舞蹈場面、尤其是群舞之多,令人影響深刻,這其中不乏點睛之筆,如這次新版獨有的“翠盤舞”既展現了史依弘的個人魅力,對于楊貴妃形象的塑造也大有裨益,又貼切劇情,不會讓人產生突兀之感。但也有一些群舞、伴舞是否必要,是否顯得冗長,也值得商榷。但或許,對于并不那么熟悉的傳統京劇的觀眾而言,歌舞化的表現形式,更容易營造整體氛圍,將人們帶入劇情。
作為話題焦點的《大唐貴妃》,不可避免地會聽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不同聲音。但是,某些細節上還有待商榷。筆者倒是認為從中看到了一種京劇面向非傳統觀眾、面向世界的“國際化”“Opera化”的可能。
簡單純粹的東方愛情演繹、美輪美奐的東方美學體現,再加上一兩首讓人傳唱的經典唱段、一兩段令人驚嘆難忘的舞蹈……也許,有人會覺得《大唐貴妃》不夠幽深曲折,缺乏思想的深度。但是對于并不熟悉京劇的觀眾,對于更多對中華文化充滿好奇卻又不甚了解的外國友人而言,《大唐貴妃》的“難易程度”恰好是他們打開中華傳統文化大門的“正確方式”。今天,我們提倡文化與旅游的結合,筆者突發奇想,這樣一出擔得起面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的《大唐貴妃》,是否有轉化為常態化駐場演出的可能呢?或許經過時間的打磨,我們也能誕生一出兼具藝術性、欣賞性與商業價值的“大制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