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子夜
摘 要:中國傳統法治觀作為中華民族文化歷史進程中法治理念的理性集合,滿足了中華文明幾千年的歷史文化需求,伴隨著近代中國瀕臨民族危機和西方法治文明的巨大沖擊,中國傳統法治觀開啟了現代化重構之路,通過馬克思主義法治思想與中國傳統法治觀融合發展、與中國的法治實踐緊密結合的現實路徑,最終形成社會主義法治觀念的理論內核。中國傳統法治觀流變印證了社會主義法治觀是動態的歷史發展過程,是在社會實踐進程中形成的多種文明因素的有效聚合,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必然產物,必將對培育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價值。
關鍵詞:中國傳統法治觀;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DOI:10.15938/j.cnki.iper.2019.04.008
中圖分類號:D920.0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2-9749(2019)04-0044-04
中國傳統法治觀作為中華民族文化歷史進程中法治理念的理性集合,在其現代化轉型進程中,中國共產黨人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全局出發,通過傳承傳統法治觀念的合理因素,借鑒西方法治文明成果,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中實現了中國傳統法治觀念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一、中國傳統法治觀的基本特點
中國傳統法治觀在長期歷史進程中始終是在法與禮的對峙與雕模中發展變遷,因其建立在專制統治、小農經濟、儒家文化、宗法社會等基礎之上,因而顯現出四個基本特點:
第一,強調禮法并重,崇尚禮治。“禮”是中國傳統價值觀的核心,中國傳統社會“法”的產生就是為了維護階級社會尊卑有別的“禮”,禮治規則更成為法治的指導思想。作為法治指導思想的“禮”已不再局限于先秦儒家所強調的人人修為的倫理道德,通過把柔性的倫理道德和剛性的法治原則融為一體,建立一個新的有機的社會協調系統,強調“禮者禁于將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因此中國古代社會長期以來都鮮明地體現出以“禮”為內涵,以“法”為外貌;以“禮”為主導,以“法”為準繩的鮮明特點[1]。
第二,強調平爭止訴,以和為貴。傳統和諧觀念突出表現為“保合太和”,這種對和諧的價值追求也充分顯現在傳統法治觀之中,成為統治階級長期秉持的社會治理目標。儒家禮教指出法律審判最終目標是息爭止訟、平爭止訴,體現了盡量避免訴諸法律解決矛盾糾紛的思想觀念,這與統治階級的現實政治訴求也是契合的。而中國傳統倫理道德也注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這種把倫理道德作為絕對價值尺度的觀念,決定了傳統法治觀的倫理性質,民眾普遍對法治具有天然的規避心態。
第三,強調個人修為,講求自律。中國傳統價值觀更多注重倫理關系立場而非個人本位立場,因而對個人修為的要求更為詳細具體,傳統法治觀就積極倡導社會個體治世觀念的積極構建,強調“大臣果能精白乃心,恪遵法紀,勤修職業,公而忘私,小臣自有顧畏,不敢妄行”。同時,中國倫理也尤其強調義務感,國家法律法規和社會道德對個體禮法修為的要求更易與文人士大夫情懷高度契合,“知行合一”的君子界定、“懂禮法、守道法、行宗規”的君子品行更是融入國人血脈。
第四,強調階級屬性,維護尊卑。中國傳統“法”制定的最初目的就是為了維護階級社會的尊卑有別,因而具有濃重階級色彩,本質上強調的是統治階級和普通民眾之間的不平等性。所謂“權者,君之所獨制也,人主失守則危”,君主權威是高于法律權威的,君主的言論即是王法,甚至法家韓非子提出君主專制集權思想,強調“能獨斷者,故可以為天下王”,認為人臣者應把“忠君”作為人生的至高信條,君主是凌駕于法律之上的,這種“內圣外王”的傳統價值觀導致了權大于法、權重于法等中國傳統價值觀念根深蒂固。
雖然中國法治在幾千年歷史實踐中積累了極為寶貴的理論資源和倫理價值,但近現代以來,傳統法治觀的弊端已經暴露得越發明顯,突出表現為統治階級治理社會、民眾的技術性的一面不斷強化,但法的“真精神”卻被長期遮蔽,法律的崇高地位和相對獨立性被長期忽視。
? 二、西方法治文明對中國傳統法治觀的沖擊影響 ?鴉片戰爭以后,由于以先進生產方式為強大后盾的西方文明強烈沖擊,很多國人首先選擇西方文明來指導社會變革,維新變法等一系列國家層面主導的改革運動中出現了學習西方法治思想的呼聲與實踐,中國傳統法治觀開始與西方法治精神不斷交流、沖突與融合,這無疑加快了中國傳統法治觀的轉變進程。突出表現為:
理性精神的沖擊。理性精神是西方法治文化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對于西方文化而言,法治不僅意味著規范制度,意味著治國之道,更意味著具有根本性意義的社會價值體系,而理性主義在西方法治文化中的確立,對個人理性的強調,使得民眾普遍構建了對法律的信仰。正如霍布斯認為“自然法乃是理性所發現的箴言”,洛克則明確宣稱“理性即自然法”,西方法治觀念對理性的推崇,極大沖擊了中國傳統法治觀所體現的社會理性,極大沖擊了中國傳統法治觀運用理性進行權衡時依據的標準。
契約關系的沖擊。契約關系以個體為本位,從私法領域確保市民社會商品交易的公正進行,而從公法領域則顯現為法律由社會成員協商制定,政府只能在法律預設范圍內行使權力,同時這種公權力不得隨意干涉。這種契約關系極大沖擊了宗法關系和宗法意識根深蒂固的中國傳統“倫理關系型”社會。正如梁啟超談到:“國家如一公司,朝廷則公司之事務所……朝廷由正式成立者,則朝廷為國家之代表,愛朝廷即所以愛國家也。朝廷不以正式而成立者,則朝廷為國家之蟊賊,正朝廷乃所以愛國家也”[2] ,可見國人已深刻認識到契約精神在維系合法政治權威方面的重要作用。
個體本位觀念的沖擊。西方法治觀念認為法律除了維護社會秩序外,關鍵是保護私人權利和利益,把自由價值放置于法治觀念核心地位,是西方法治觀念的價值定位和價值訴求。這種推進人回歸人本位的覺醒,使中國傳統法治觀念開始由“國家本位”向“個體本位”轉變,正如嚴復指出: “是故富強者,不外利民之政也,而必自民之能自利始;能自利自能自由始;能自由能自治始”[3],表明國人開始注重法治下每個公民的人身安全、財產安全、自由表達的獨立人格等存在。
“法律至上”思想的沖擊。西方法治觀念強調“法治優于一人之治”,“法”的神圣性、權威性已經成為西方法治文化的重要部分,并已在制度上確保“法”至高無上的地位,政府及一切國家權利機關置于法律之下,一切國家職權行為都被法律所制約。這極大沖擊了中國傳統法治觀“視法為器”的法律工具論,維新變法、洋務運動等開始試圖通過制度變革,倒逼統治者或執法者正視法治的權威,切實關注法的“真精神”。
盡管在這一特定歷史時期,西方很多法治文明成果有力地助推了中國傳統法治觀的現代化轉型,但由于中國傳統法治觀和西方法治觀念生成于具有本質區別的文化土壤,二者缺乏高度理論耦合性和價值統一性,因此西方法治文明始終沒和中國傳統價值觀念、中國現實社會相融相通,現實社會生活中的“法”與紙面上的“法”嚴重割裂。
三、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中國法治觀轉化 ?當中國傳統法治觀在轉型中充滿無序、盲從境遇時,馬克思主義進入國人視野,馬克思主義建立在實踐基礎上的批判精神,以實現人自由全面發展為根本價值目標的理想主義精神,以實現共產主義社會制度為目標奮斗的革命精神,都為當時國人提供一個反思歷史、反思現實、反思發展和反思自我的價值尺度,直接契合國人救亡圖存的心態和立場,也使得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中國傳統法治觀開始根本意義上的現代化轉型,突出表現為四點:
第一,唯物主義理論對傳統法治觀本質屬性的改變。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產生、本質、發展規律等基本理論是建立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基礎之上的。關于法的起源,馬克思認為,“在社會發展到某個很早的階段,產生了這樣一種需要:把每天重復著的產品生產、分配和交換用一個共同規則約束起來,借以使個人服從生產和交換的共同條件。這個規則首先表現為習慣,不久變成了法律”[4]。在此基礎上,馬克思論述了法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歷史產物,是以社會生活經濟物質條件為基礎,經濟基礎的性質決定了法的根本性質,資產階級物質生活條件決定了其法的資產階級意志。對于基于唯物主義的法治觀念剖析,剔除了傳統法治觀唯心主義基礎論調,這種與時俱進的歷史發展視野徹底改變了固步自封的傳統法治觀念。
第二,自由思想和權利思想對傳統法治觀價值取向的改變。自由、權利是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兩個重要的概念,法律并不是壓制自由的手段,而是作為一種普遍認可的、明確的、強制性的社會規范,很大程度上保障了個體自由的空間。只有先建立一個“法權社會”,人類未來才有可能發展為“自由社會”。馬克思還從財產所有權、人權等方面闡述了權利的思想,認為權利與義務是不可割裂的對應關系,“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5],法治權利的賦予必須伴隨著社會義務的行使。馬克思關于自由、權利等思想的論述,改變了傳統法治觀顯現出來的權力和義務相對脫節、自由和法治背道而馳的特質,使法的光芒從統治階層轉移到個體的自由、權利的享有。同時馬克思主義關于實現自由平等具有條件性、時限性、區間性等方面的論述,也為傳統法治觀重構提供了日臻完善的標準。
第三,法的階級性和權威性闡述對傳統法治觀現實意義的改變。馬克思主義認為法起源于私有制的產生,是統治階級為便于統治而逐漸制定形成的強制性的社會規范體系,因此“法”一定帶有鮮明的階級屬性,對于平等的追求源于對現實社會中不平等[6],這種屬性使通過遵守同一個法律條文來達成所謂的公平是不可能的,只有最終消滅階級才能真正實現公平。同時,“法權社會”作為“自由社會”的必經階段,也必須要維護法律的權威性,不允許任何人享有超越法的特權。馬克思主義關于法的階級性和權威性表述,扯下傳統法治觀“刑不上大夫”的統治階級法律特權的真實面具,有力推動傳統法治觀念的現代化轉型。
第四,人民主權思想對傳統法治觀價值定位和價值訴求的改變。在國家的觀念上,馬克思堅決批判了黑格爾將國家等同于政府的觀點,認為國家實際上是人民的另一種表達方式,政府只是代表國家權力的官方機構。馬克思主義強調要真正實現人民主權,人民必須牢牢掌握國家制度建設的權力和國家立法的權力,要真正實現人民行使國家主權,必須徹底推翻資本主義等級代表制度,成立人民代表機關。馬克思主義關于人民主權思想的論述,徹底顛覆了傳統法治觀的價值定位和價值訴求,改變了傳統法治觀中占據絕對統治地位的“人治”思想。把人民利益置于核心地位,把大多數人民的意志上升為國家的意志,并以此消滅國家市民社會二重化矛盾,為向全社會真正的民主提供過渡條件,成為社會主義法治的鮮明價值訴求。
總之,正是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國人不斷按照馬克思主義平等觀改造傳統法治觀,用馬克思主義權力觀改造封建專制主義傳統,用階級分析法來認識分析法律現象,用法治模式改造傳統法治觀中的人治模式。中國傳統法治觀與正在轉型的中國現實社會逐漸契合,不斷推進中國傳統法治觀的重構。
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觀的創新發展 ?中國傳統法治觀在馬克思主義指引下,吸收西方法治文明成果,獲得了現代化轉型的理論支撐,但要從現代化的阻滯力轉變為內在驅動力,還必須在實踐進程中經歷根本性的變革。
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實踐進程中,法治觀念的歷史變遷可以劃分為三個時期來考察。建國之前,由于政局混亂,缺乏社會基礎,此時法治觀的理想化、實用性特征更多契合的是革命需要,盡管未能在政治上真正確立“法治”, 但中國共產黨對不合理的傳統法治觀念元素的剔除,對維護社會秩序的呼吁,在解放區內建立新的法治體系,都是在逐步探索和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法治觀。建國以后到改革開放,盡管受革命導向影響,走過很長一段彎路,但中國共產黨領導強化社會主義改革事業,不斷創新發展法治觀念,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基本婚姻土地制度等建立也表明社會主義法制已開始構建。改革開放以后,我國開啟法治建設新征程,明確依法治國的根本原則。黨的十五大將“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確定為實現現代化重要目標,將“依法治國”確立為基本治國方略,并于1999 年正式載入《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黨的十八大確定了“科學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的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基本方針,并將法治觀納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重要一級。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對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進行具體部署。黨的十九大又將“堅持全面依法治國”作為新時代堅持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重要基本方略之一。
正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進程中,中國傳統法治觀實現了多元法治觀念的聚合,法治價值觀念作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維度,逐漸走向成熟,突出表現為:
第一,堅持以“法”為中心,凝結形成社會主義法治的基本精神。在馬克思主義指引下,社會主義法治觀強調“法”由人民而立,以體現人民共同意志、保障人民當家作主、維護人民根本利益為本質要求,這是社會主義法治的基本精神。在此基礎上,法治的法律價值與國家的價值有機結合,夯實了社會主義法治觀念最重要的理論根基。在此基礎上,在國家政治層面,工具主義的法制觀逐漸轉向價值主義的法治觀,民主與法治成為相輔相成的主流意識形態共同體,無論是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政治協商制度、選舉制度,還是包含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和監督權在內的普通民眾政治權利實現機制的積極構建,都堅決秉持法治精神,遵循合法化途徑,依法治國不僅成為治國理政基本方略,并被納入社會主義政治文明范疇,成為政治文明的優選途徑與重要內涵,成為民主國家政治建設發展的基本戰略和現代政治生活的基本方式。
第二,堅持以社會為基礎,牢固樹立法治實踐依靠國家強制力和社會自覺意識協同作用的觀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在社會層面強調法治觀念,指明實現社會法治要依靠國家強制力,但更需要社會基礎和民眾基礎,更應該強調法治觀念的非正規化與常態化。因而一方面社會各類行規、章程、民約、家規等充分發揮法治化作用,成為國家法律的有效補充,積極調整各類社會關系,充分體現了法治觀念的全局性與整體性,社會民眾的普遍認同和自覺遵守、民眾與輿論的普遍關注,社會治理機制的法治化進程,都豐富了社會主義法治觀的內涵,并在更廣闊領域發揮作用。另一方面,時代快速變遷與中國社會迅速轉型依賴以法治建設重構社會秩序,這種現實需求構成了社會法治建設的重要動力。
第三,堅持以人為本,牢固樹立富于人文關懷的權利觀、良法觀和權力觀。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以人為本成為社會主義法治的應有之義,一方面,社會主義法治將法治的工具價值與目的價值有機結合,不僅強調法治的實用性和表層的功效性,更強調深層次對個人的尊重,強調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一根本目的指向。因此,社會主義法治強調以人的全面發展為本位,以人權作為社會主義法治的基本內涵和精神實質,努力消除法治觀工具性的一面對建設社會主義法治的負面影響。另一方面,社會主義法治也繼承了中國傳統法治理念對個體修為的注重,強調應將法治作為社會自我治理機制的核心要素,每一個個體應充分尊重并遵循法治規定,逐步提高法治觀念和法治意識,進而不斷提升全社會法治發達程度。
可見,中國傳統法治觀的流變與重構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產物,是在社會實踐過程中形成的多種文明因素的有效聚合。在法治觀念的歷史流變過程中,也應該明確,盡管法治具有“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的重要作用,但也具有機械性、滯后性和單一性的缺點,因而并不是最佳的國家治理方式,只是現階段國家治理能夠找到的最理想的治理方式之一,構建成熟法治觀更需要讓法治合理嵌入德治,法治與德治良性互動、協調發展才是合理化路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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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學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