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無路可走了
麥田一茬接一茬
被你割掉的草再次蔓延
讓人誤以為人間又活了一次
而你,日漸蒼老
開始為小事斤斤計較
你說你曾在夢里
被許多麥子淹沒
被一片土地吞噬
這些逼得你無路可退
是的,面對土地
你無路可退
只能用余下的生命
去與土地殉葬
他讓自己藏得很遠
遠過玉米地
遠過河灘
遠過家鄉的距離
他讓自己藏得很低
低過門檻
低過雜草
低過故鄉的字眼
許多次,他不斷重復著
幼年的游戲
一次次把自己藏進黑夜中
等到村里的燈開始亮起來
他像變戲法一樣
出現在滿臉怒氣的父親面前
開始另一場游戲
這一次,他打算藏起更多的事物
連同自己的姓名,來歷
以及不痛不癢的前半生
只有這樣
在提起故鄉的時候
才能夠像一個陌生人般平靜
準確地說,是與許多期盼下雪的人對視
對于一種稍縱即逝的東西
我不敢多作停留
內心有雪之人
面對一場大雪,如同面對
一次等待已久的重逢
我按住內心的悸動
觀看一場雪
先是從房子開始白起來
然后白進蒼茫大地
白進一個人不痛不癢的一生
下雪路滑喲。
過路之人紛紛互相叮嚀
我開始遠去
遠過一場雪能到達的距離
遠過一個人面對一場大雪時
能夠忍住內心的傷悲
不能再低了
再低,就低入了土地
低入了百年后你的魂居之處
華發早生。
在沒看到你的白發前
我一直把這個詞語當做一件趣事
四十歲后
你依舊可以上竄下跳
從一塊田地跳到另一塊田地
從一個孩子的生活跳到另一個孩子的生活
唯獨,沒有跳出這個禁錮了你四十二年的村莊
已經到了不惑之年,你說
自己是土地忠誠的信徒
“但求風調雨順,一家平安
百年后我葬于自己的土地之下”
給父親貼膏藥的時候
總是被后背的肋骨硌到手掌
從第一根開始數起
從一九七二數到二零一八
從為人子數到三個孩子的父親
數夠四十六年的時間
數夠一家五口的生活
更多的時候,我把這些肋骨當成一根根鋼筋
一個撐起的是高樓大廈
一個支撐住平凡生活
這些肋骨,在碰到膏藥的時候
一個個摒住呼吸
把疼痛往死里摁住
就像父親四十六年的光陰一樣
在疼痛前保持著刻意的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