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夜你不再是月亮——是
刀子。是鐵做的刀子,是秋天
做的刀子,海嘯做的刀子,詞語做的
刀子,風琴做的刀子,舌頭做的刀子
所有美麗而明亮的修辭做的刀子
一點點糖果做的刀子
月光下,我看見湖面緩緩展開自己
如同一封巨大的仍在燃燒的信
況且我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況且上一秒的
那片漆黑的密林我還未走過,況且風
在消逝,況且河水總是向東流去
況且在宋朝我們并不這樣
況且況且,況且我
——看見一些逝水流在鐵軌上
此刻車燈朝左,接著
向右,從某些窗口一晃而過:有人墜亡
如輕細的針落入紙面。我們聽著火車
語焉不詳地吐出:“況且……” 刨子般
推出新的木屑——下一站
新的幽靈坐下,卻并不平靜,他們用煙
用鄉音,用安眠藥,用編織口袋
用嘴唇,用顫動的手,用低低的哭
用一點點的酒,流逝。誰,
能告訴我:我是其中的哪一個?
況且我看不清今夜的一切,仿佛
有一種秩序正從我們空虛的內部逃出:
況且況且況且況且況且
不,是火車在霧中舞蹈
是的,是時候了
雨后的夜晚如此潮濕,我看見松針
像是禱告,在氣流里震顫,我的指尖隨之擺動
在燈中滑向下一行詩句——
“身體的孤寂,空曠得能盛下好幾具身體”
黑暗。隧洞中,我們如雕塑一般靜坐
傾聽速度如何砍下我們的腦袋
我聞到——
疲憊在車廂內徘徊不定,乘客
像劣質煙草般,燃燒。
接著黑暗再次捕捉我們,這恍惚的
瞬間,我們以心跳應答,因為
誰在慣性中張口,誰就將永遠失去聲音
燃燒過后,我們重新從夜晚醒來。情欲
讓我們學會創造物象,比如:暮春時濕潤的井
熱水壺中燒開的閃電,重山上
紅透的虞美人。我們的花瓣緊貼,并且彼此索取
黑暗中,她的眼神如磁針般,精準地
讀寫我的指紋——那里,刻錄了她欲知的一切秘密
“抱緊我,再緊一點”,我們輕如無物
像風。雨后的夜晚如此潮濕,我看見了松針
是的,是時候了
我們在黃昏點燈,對坐,直至山花燃出你的形體
你才從一種虛構的沉默中解脫,像是雪
從雪上融落,但是更輕。
你說:為蓬草餞行是必要的,一如為鳳仙花
哀悼的必要,但我們必先為自己體內
每一層旋轉的心事一一作別
夜中,你把杯盞舉得很滿,如弓如弦
如雨將落,你說你將借春天的愛情下酒
用八月的落潮痛哭,并且
這一夜不同于以往,我們站立,卻并不言語
如兩架白色琴體,因風吹奏某些寂寞的關節
我知道:月光是我們悲哀的聲音
每一天你都在夢中拔高一尺,在遠方
你就等于某種呼喚的比喻。酒后,或許因為潮水
你的塔檐愈加寒冷,而我們又將走向凍鴉的噤默
于雪中重新回歸于雪,畢竟生活
是一個巨大的啞謎。此去一別
我會給你寫一封長長長長的信,告訴你:
我們是秋樹落下的一個詞語
我們的身體同樣瘦如馬骨
我們都愛上了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