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
并不急于緊追,一步一個腳印
并不急于剖開自己,暴露血紅星球
并不急于長成參天大樹
有一天也會
立地成佛
一只蝸牛拖著疲憊
趕往田野、集市和渡口
夜間鑿壁取光,縫衣補鞋讀書寫字
黎明馱著整個家當去討生活
她翻過重山峻嶺,卻未能
翻過背上方寸之間
縱橫交錯的阡陌
但,那又能如何?
生活只有被這只蝸牛過過,才更像
詩
這是一條疲于奔跑的來路
陽光慷慨地灑下白花花的銀子
一路走,一路撿。直到把集中的銀子
堆成熊熊燃燒的怒火
——忘記有多久,船抵達不了坡
坡找不到岸,岸像一匹野馬
掙脫視線,消失在遠方
不知去路的路上鋪滿茫然
而這盛夏,陽光源源不斷地制造鹽水
漬疼奔命時磨破的雙腳
哦,我憎恨之后仍然深愛的塵世
我這一生不可或缺的陽光
遠處的馬鄉,梁山伯偶遇祝英臺
比馬鄉更遠的古琴臺,高山偶遇流水
比琴臺更遠處,是在天涯一隅
被風撩撥的豎琴,正懸于春天的峭壁
多么驚險的雜技——
但春風呵別擔心,你就一直吹吧
只有吹過來,豎琴才會穩穩地落于
一個人的手中。一顆心才能撞擊另一顆心
在夜間摩擦出的火花,更璀璨
就像夜幕下的櫻花,送走白天
忙碌、贊美與喧囂,才有時間深陷相思
有風經過時,櫻樹抽搐一下
花瓣便落下幾朵。就像
我每每想你時,心空便飄過一陣櫻花
雨
螞蟻們慌慌張張,邁著細碎的步子
像是要搶在下雨之前
匆忙趕去田間挑草頭的農人
它們鉚足了勁,合力
將黏在一起的兩粒米飯抬起
從容地行走舞動著紅色的火炬
像左鄰右舍的小女孩搖擺裙裾
她們揮動柔韌的手臂向我呼喚
我也一邊揮舞手臂一邊回應
就像擎起一片白云——
高遠的天空
頓時
就被幾只小小的螞蟻
撐了起來
黃葉被風掀起,從頭頂拋下來
并趔趔趄趄地前行幾步
我靜靜看著面前這片翻轉的落葉
就像看到某年某月的某一日
一個被東風吹皺的人影
在冬天,我已經喪失了隨季節遷徙的能力
遠山太遠,近水已封存了柔波
獵獵風中,唯有伸出鐵軌似的雙臂
也唯有此刻,她們帶著各自的體溫
親密地交叉。哦
親愛的自己,已經忘記了愛情
還有燃燒的特質……
一定有什么,是她無法放下的
一片落葉的憂傷,是隱藏不住的
一朵花的熄滅,是火焰的熄滅
一聲幽幽嘆息,從古屋煙囪里往外冒
唉,還有什么呢?時間已過大半
耳邊響起雷聲,像呼嘯而過的子彈
擊穿耳垂,落日正像一只金色耳環
掛在左耳上。右耳有不絕的回聲:
“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
——一日又將盡啊,一條錦鯉
對著石縫里堆滿皺紋的青苔
忍不住,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