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璐/渤海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匈奴是我國歷史悠久的北方游牧民族,曾在秦漢時期雄踞一方,但是匈奴沒有屬于自己的文字,關于匈奴的記載大多數(shù)見于中原文明的史料。在《史記·匈奴列傳》和《漢書·匈奴傳》中記載道:“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小者軋,大者死。”這簡短的兩句成為中外學者研究匈奴法律進程以及其社會制度史等的重要史料來源。其中學界關于“拔刃尺者死”這一句的理解,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為造成實際創(chuàng)傷的創(chuàng)面長度或者創(chuàng)面深度。其中,清代郭嵩燾的《史記札記》中解釋為“刃,傷也。拔刃尺者,謂拔刀以傷人而所傷處及尺,因以死論也。傷人亦至抵死,故其用法專而嚴。”郭嵩燾將“刃”解釋為傷口,且認為匈奴刑法嚴苛。林幹先生在《匈奴史》中解釋為“匈奴法律規(guī)定,拔刀傷人過一尺者處死。”潘國基在《秦漢史話》中解釋為“拔刀傷人過一尺的,處以死刑。”項英杰在《中亞:馬背上的文化》中提到“拔刀傷人且造成傷口一尺長者處死。”二為刀劍出鞘或者兵刃的長度。日本學者江上波夫的《騎馬民族國家》、內田吟風的《騎馬民族史》以及沢田勲的《匈奴——古代游牧國家的興亡》都解釋為拔出兵刃的長度。武沐在《匈奴司法制度與刑法考述》一文中將其解釋為拔出兵刃便視為械斗,也就處以死刑。叢曉明在《中日學者匈奴法釋義比較研究》一文中表示應釋義為“拔刀劍及一尺者處以死刑”較為妥當。阿爾丁夫在認同這一觀點的基礎上提出了意圖殺人的觀點。本文在國內外學者研究的基礎上,運用歷史學與法學二者相結合,對“拔刃尺者死”提出一些拙見,并進一步闡釋匈奴的法律以及深入了解匈奴的社會生活。
匈奴民族長期生活在內蒙古高原地區(qū),他們以游牧為生,從而形成了鮮明的草原民族的性格特征,匈奴民族民風淳樸、性格豪爽、彪悍而且尚武,隨身佩戴有短劍。據(jù)《史記·匈奴列傳》記載:“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于凌、李煥青、劉舉在《匈奴刑法新解——兼論秦漢時期匈奴法律的立法目的與特點》中詳細的總結了匈奴短劍以及銅劍的長度和刃長都不足漢代的一尺。據(jù)此,可以大膽猜測,史料中的“刃”可以理解為我國出土的北方民族所持有的青銅短劍。可是在眾多考古發(fā)掘報告中,對于青銅短劍的劍鞘發(fā)掘卻十分稀少。既然劍鞘如此稀少,那么 “凡是拔出鞘一尺及一尺以上者,處以死刑”這種說法則有待商榷。
李連娣在碩士畢業(yè)論文《中國北方系青銅短劍研究》一文中研究歸納了在現(xiàn)存的上千件青銅短劍中,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僅有7件帶有明顯的劍鞘痕跡,而且其中的木質劍鞘也會留有痕跡。在鄭紹宗的《中國北方青銅短劍的分期及形制研究》中提到的第五期標本15-18是受中原文化所影響的銅短劍的“花格劍”這種短劍有時附有銅制劍鞘。由此可見當時的匈奴民族受到漢文化影響才形成有劍鞘的青銅短劍,既然帶有劍鞘的青銅短劍并沒有大部分普及,那么,作為動詞“拔刃尺”中的“拔”出劍鞘一尺或一尺以上的說法有些不太嚴謹,并不適用于匈奴大部分的群眾。
“意圖犯罪”這一觀點是由阿爾丁夫在《關于匈奴法“拔刃尺者死”的確切含義問題——同林干教授商榷》中提出的。阿爾丁夫的這一觀點是建立在歷史學的觀點上得出的結論,如果基于刑法理論思考以及匈奴社會的狀況來考慮,“意圖犯罪”這一觀點便有些立不住腳。這一觀點不僅在當下較為完備的法律體系中沒有這一罪名,也不符合匈奴當時的社會文明進程以及匈奴人的性格特征。
首先,在我國的刑法條文中,沒有出現(xiàn)“意圖犯罪”這一罪名。從“拔刃尺者死”這一句中可以看出“拔刃尺”也就類似于我國現(xiàn)在刑法體系中的“犯罪預備”。匈奴的法條由于史料較少,做不了更多的擴大解釋。從“犯罪預備”與“拔刃尺”二者來看,可以大致猜測“拔刃尺”就是上文所提到的為了實行犯罪而準備的工具。但是并不能得知此處的“拔刃尺”是否具有主觀性。
其次,從匈奴民族的民族習慣以及匈奴人民的自然資源和生活環(huán)境來看,匈奴民族尚武,《史記·匈奴列傳》中寫道“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其天性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匈奴民族既然作為尚武民族,那么在日常的生活中,若是不允許拔出劍鞘或者刀鞘的話,匈奴人民則不能練習實戰(zhàn)斗爭,便也不利于民族尚武的發(fā)展。且匈奴民族生活在草原上,主要以游牧騎射為主,匈奴民族的民族性格是彪悍、善戰(zhàn)。若說“拔出刀鞘一尺者處死”或者“意圖犯罪”的話,皆不符合匈奴人民的民族性格。
最后,參考其他草原游牧民族的法律,均沒有意圖犯罪這項說法。例如《北史·突厥傳》中有如下一段記述“其刑法:反叛、殺人、及奸人之婦、盜馬絆者,皆死……盜馬及物者,各十余倍征之。”再比如蒙古法律“誤傷殺人或故意殺人者可賠賞一些牲畜得以贖身”。契丹則“因俗而治”由此可見,其他草原游牧民族對于犯罪主要以賠償牲畜為主,尤其是一些小罪。草原游牧民族最缺少的就是勞動力,所以,在草原游牧民族中所謂的“習慣法”大多都以不減少勞動力為前提的,保護勞動力不讓其流失為主。如若將匈奴的“拔刃尺者死”解釋為意圖犯罪的話得不到其他民族的佐證,因此也略顯牽強。
“拔刃尺者死”中的“刃”在一般的解釋中,大多解釋為我們所熟知的青銅短劍,但同時也有另一種可能。匈奴民族是草原游牧民族,在日常的生活中少不了運用到弓箭騎射,那么這里所說的“刃”就不僅包括青銅短劍并且還包括弓箭。
根據(jù)林幹先生的觀點“傷人過一尺者死”我們可以解釋為兩種不同情況,也就是皮外傷與貫穿傷。所以此處的“尺”應解釋為程度副詞,這里的“尺”不是確切的傷口長度或者深度,應當將其理解為“足以致命的傷口”更為合理。如若傷及四肢雖不致命,但卻使受害者喪失了行動、勞動能力,那么在匈奴缺少勞動力的社會生活環(huán)境下,很有可能將其定為施暴罪。
那么判斷“拔刃尺”的尺度進行裁決的機構就應該由匈奴的貴族來擔任。也就是說給予匈奴貴族執(zhí)法時更寬泛的權利。這種獄訟制度不僅是匈奴僅有,其他北方少數(shù)民族也有相類似的法律條文。例如鮮卑,“宣帝南遷,復置四部大人,坐王庭決辭訟,以言語約束,刻契記事,無囹圄考訊之法,諸犯罪者,皆臨時決遣。”高句麗:“無牢獄,有罪諸加評議,便殺之,沒入妻子為奴婢。”由此可以看出這些民族之間獄訟制度的相似性。所以雖說匈奴沒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但卻能從這些史料中看出匈奴社會的發(fā)展狀況,給予匈奴貴族以權威,就算社會生產力再落后,貴族的權力依舊可以得到保障。
僅僅一句“拔刃尺者死”的釋義就可以有很多種,匈奴的法條雖短小,卻擁有著十分深沉的歷史底蘊。對其釋義也有著廣闊的彈性空間去發(fā)揮,有助于研究少數(shù)民族法律史。有利于了解歷史時期的民族融合,以及少數(shù)民族的漢化。通過對少數(shù)民族法律的研究可以充實我國法律史的些許空白,也有利于研究少數(shù)民族的社會生活、生產進程以及民族習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