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娃傳》中的史料價值

■吳泓儒/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一、筆記小說中的史料價值

在歷史學科的演變發(fā)展中，文學是與其相伴而行的，故有文史不分家之說。文學作品與歷史學科中存在著一定程度的聯系，如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時代背景可以很好的表達出時代特征；歷史知識的運用可以增強文學作品的底蘊與內涵；歷史典故的巧妙銜接可以使文學作品更具魅力，這些特點在筆記小說中尤為突出。筆記小說重在描述敘事和抒發(fā)情感，既有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性，也有中國傳統文學的紀實特征。因此，為了增加讀者的切身感受，作者常常會將現實中的真實場景作為敘事的背景，而這種對最終寫作效果不會產生較大影響的描述，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自身的真實性。正如情感史學的觀點：人的情感、心理等非理性的層面，往往對一個人的文字描述，有著深刻的影響。史學家們的個人情感、性格、心理等因素，或多或少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史書記載的客觀性。而筆記小說中現實場景的描述對寫作效果的較小影響，讓作者們能以更為理性的角度記錄歷史，使得筆記小說在無形中包含了大量的歷史知識。

錢穆在《讀明初開國諸臣詩文集》一文中認為筆記小說的史料價值主要在考訂史事和反映社會風氣。首先，通過筆記小說來考訂史事，把小說中的片段摘錄出來作為史料，用以印證另一史料的真實性。其次，通過筆記小說中記載的人物情節(jié)，說明當時社會上的環(huán)境氣氛。最后，筆記小說可以成為通向歷史精神世界的一個渠道。正如梁啟超先生所說：“《水滸傳》中魯智深醉打山門，固非事實也。然元明間犯罪之人得以度牒即可以做逋逃藪，此卻為一事實。《儒林外史》中胡屠戶奉承新舉人女婿，固非事實也，然明清間鄉(xiāng)曲之人一登科第，便成為生活上特別階級，此卻為一事實。此類事實，往往在他書中不能得，而于小說中得之”。筆記小說在虛構、想象的背后記錄了真實的歷史。

二、《李娃傳》作者及作品概述

《李外傳》（又名《汧國夫人傳》）是唐代作家白行簡的代表作。白行簡，字知退，著名詩人白居易之弟，白行簡辭藻華麗、行文流暢，其作品深受后人喜愛，被廣為傳頌。

《李娃傳》（收入《太平廣記》484卷）作為中國唐宋傳奇中最優(yōu)秀的作品之一，與《鶯鶯傳》《霍小玉傳》并稱為中唐三大愛情傳奇。小說講述了滎陽世家公子到長安參加科舉考試，對妓女李娃一見鐘情，遂流連青樓楚館荒廢了學業(yè)，最終錢財耗盡，慘遭遺棄。被遺棄的滎陽生流落街頭，身無分文，不得不以唱挽歌謀生，在一次挽歌比賽中被父親認出，其父恨其有辱門楣，與之斷絕父子關系，并將滎陽生暴打至昏死。僥幸活命淪為乞丐的滎陽生在一次乞討時偶遇李娃，李娃自責滎陽生今日之禍實由自己而起，遂重金為自己贖身以便照顧滎陽生。在李娃的照顧下，滎陽生逐漸痊愈，重新參加科考，終于一舉高中。功成名就的滎陽生與其父和好如初，與李娃結為夫婦，李娃最終被封為汧國夫人。

三、《李娃傳》中的史料價值

（一）考證史實

1、職官

《李娃傳》中提到大量官職，既有作者白行簡的官職“監(jiān)察御史”，也有滎陽父、滎陽生的官職如“刺史”、“成都尹，還有情節(jié)中的相關官員如“京尹”等。這些官職大部分可在史書中得到印證。

“監(jiān)察御史”：據《唐六典》記載“監(jiān)察御史，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成都尹”“劍南采訪使”“京尹”：據《唐六典》記載“開元初，改長史為尹，從三品……亦漢氏京尹之任也。”《新唐書·百官志》和《舊唐書·職官志》雖均無“京尹”這一官職，但《舊唐書》中有“以京兆尹李若幽為成都尹、劍南節(jié)度使”的記載。猜測可能是流傳過程中遺失“兆”字。“常州刺史”“水陸運使”在《新唐書》《舊唐書》中均有記載。

2、歷史地理

根據《李娃傳》記載，滎陽生初入長安城時住在“布政里”，為了去“東市”游玩路過“平康坊”偶遇李娃，為了留宿李娃家中，謊稱自己住在“延平門”附近。錢財散盡后被李娃騙至“宣陽坊”拋棄，唱挽歌被父親拖至“曲江”西側鞭打，僥幸撿回一條命乞討至“安邑坊”再遇李娃。滎陽生在長安城的軌跡涉及多處里坊，根據唐長安圖所示，滎陽生的行跡基本符合當時長安城布局。

“布政里”：據《平津讀碑記》記載“布政，本名隆政，避明皇名改。”《李娃傳》大約成書于公元795年，在明皇登基后，時間相符。“平康坊”：據《云仙雜記》記載：“長安平康坊，妓女所居。”《李娃傳》中的妓女李娃就是居住在平康坊，由此可以與史料互相印證。“延平門”：據《長安志》記載：“延平門，乃在郭西。”延平門在外郭城的西側，平康坊在東市附近，滎陽生為了留宿李娃家中，謊稱自己住在距離較遠的“延平門”，符合史料記載。“曲江”：《唐兩京城坊考》中記載“曲江與芙蓉園相連。”“宣陽坊”“安邑坊”在《長安志》中也都有類似記載。

(二)社會風氣

1、士族門第觀念根深蒂固

進京趕考的滎陽生，愛慕李娃而沉溺于煙花柳巷，因錢財散盡而被拋棄后被迫以唱挽歌為生。遇到其父，不但沒有父子久別重逢的感人場景，反而被父親責罵有辱家門，后被其父鞭打險些致死。由此可以看出，鄭父關心自家名聲勝于兒子的性命。前文還對遠赴長安的滎陽生百般關照的父親突然轉變成一位殘忍冷酷的封建衛(wèi)道者。這一變化一方面可以反映出伶人在唐代的社會地位低下，另一方面也可以反映出唐代社會重視門第的觀念。當時的人們以“擢進士第”為榮，一人及第與否，不僅與自身仕途密切相關，還關系到整個家族的榮辱，雖然唐朝時門第觀念不及魏晉南北朝之時鼎盛，但其影響力仍不可忽視。從李世民和武則天先后修改《氏族志》（后更名為《姓名錄》）以提高“李”“武”家族的地位也可以看出，當時社會士族門第觀念依然根深蒂固。

2、商業(yè)發(fā)展

唐朝社會穩(wěn)定，國力強盛，雖然奉行“重農抑商”的政策，但商業(yè)依然得到一定程度的發(fā)展，出現了柜坊、飛錢、牙郎等一系列與商業(yè)有關的新生事物，東市西市內店鋪林立，四方珍奇積聚，十分繁華。《李娃傳》中所展現的天門街兇肆比賽，蘊含著豐富的商業(yè)信息，體現出唐朝繁華的商業(yè)景象，真實再現了唐代商人注重特色經營、利用公共場所進行推廣等經營實態(tài)，反映了唐代長安的商業(yè)發(fā)展狀況。

3、女性地位

唐朝以前女性社會地位十分低下，孟子的妻子只因坐姿不雅就要面臨被休的威脅。而唐朝開放包容的社會風氣，使得無論是上層的達官顯貴，還是底層的貧民歌伎，女性社會地位都有所提高。以女性為主題的文章在唐朝之前數量極少，更何況李娃的身份是妓女，屬于下層社會。而《李娃傳》的題目就突顯出主人公李娃，全文以妓女李娃為中心，可以看出當時女性社會地位的確得到提升。除此之外，在故事的發(fā)展過程中，李娃的幾次選擇推動了滎陽生這一世家貴族子弟人生境遇的波折逆轉。沒有李娃，滎陽生不會流連煙花柳巷，不也會慘遭遺棄無家可歸，更不會逆轉高中仕途順意。可以說李娃主宰了滎陽生一生的命運。由此可以看出當時女性在家庭中的重要性已經開始顯現。

四、結語

文學是人類歷史的產物，是人類情感的外化。文學的源頭是歷史，文史合一是中國古代文學的重要特征。筆記小說作為中國古代一種較為常見的文學形式，自面世伊始，便受到史學影響，有注重實錄的傳統，且希冀在事件描述中給人以道德教化。將筆記小說與史料聯系起來進行對比與分析從而研究歷史，既可以拓展史料搜集范圍，也可以彌補正史對民間關注度有限的遺憾，開闊研究視野。對歷史研究與歷史教學中的史料選取都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注釋：

①梁啟超.飲冰室專集［M］.上海：中華書局，1936：50.

②尹修貴.《李娃傳》中滎陽公形象及內涵新探［J］.安徽文學，2017(4)：75.

③李效杰，張紅云.從《李娃傳》看唐代的商業(yè)競爭［J］.山東工商學院學報，2017，31(6)：1.

④劉兆新.唐代女性地位研究［J］.開封教育學院學報，2018，38(1)：49.

⑤司聃.筆記小說：彌補正史對民間關注有限的缺憾［N］.中國青年報，201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