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霄昱
【摘 要】20世紀90年代,中國“第六代”導演逐漸登上歷史舞臺。管虎的電影《頭發亂了》被視為“第六代”導演的宣言。管虎的創作包含著他的生命體驗,以及對電影藝術的獨到見解。他的電影聚焦于小人物,通過展現他們的生活狀態來討論人物命運和時代變遷之間的關系。隨著人生閱歷的豐富以及對電影市場認識的深入,管虎的電影創作不再囿于個人表達,將類型元素融入其中。本文以管虎的電影創作為研究對象,期待通過管虎的電影創作歷程探析,發掘出“第六代”導演在適應中國電影市場的過程中作出的調整。
【關鍵詞】管虎電影創作;“第六代”導演;創作歷程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27-0081-03
電影創作的根基是現實。同時,電影作品也是導演主觀情感的投射。管虎,“影”如其名。在電影創作時,他時而將內心的“猛虎”放出來,時而又對“猛虎”進行管束。他的電影創作因生活體驗、審美傾向、外部環境的不同而發生改變。但是不同于文學家的“我手寫我心”,電影導演的創作還受到審查制度和市場的影響。根據管虎電影作品和文獻資料,結合管虎的人生經歷將其創作歷程劃分為:獨立電影的吶喊時期、主流電影的漸進時期、小成本電影的復歸時期、商業電影的顯影時期。前三個時期的管虎的電影基本呈現小成本、小制作特色,進入第四個時期后,管虎的電影制作成本加大,對演員、場景、服裝乃至特技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投資,而且在商業運作方面更加純熟。
一、獨立電影的吶喊(1992-1997)
20世紀90年代,“思想更解放,膽子更大,步子更快”成為了改革開放的大方向,國內電影體制也作出相關調整。在面對市場考驗的情況下,各個電影制片廠開始考慮電影的支出與收益的問題。與此同時,“第六代”導演紛紛從學校畢業,開始了自己的導演生涯。
1991年管虎從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后,自籌資金拍攝了《頭發亂了》。這部作品反復修改近了100多次才準許上映,《頭發亂了》也是中國第一部通過電影審查機制的獨立電影。影片采用散文詩式的片段敘事,在主人公第一人稱的口吻中娓娓道來,不時插入過去時間的片段。影片以一段快速的蒙太奇閃過主人公幼年時代,隨著主人公葉彤畫外音自述“我們五個是把小,都住在這個胡同里”,將畫面從記憶拉回現實。除了從廣州回北京求學的葉彤,其他五個人物都被賦予了明顯的社會身份:子承父業片警鄭衛東,外資企業員工鄭衛萍,自負盈虧個體戶遲萱,屢教不改越獄犯雷兵。這部自傳式的作品是導演自身情感的傳達和世界觀的顯露,是管虎少時生活在胡同中所熟知的人與事的回憶錄。之后,管虎相繼拍攝了《浪漫街頭》和《超級城市之夜行人》,依舊延續對都市人群生存的關注,對現實生活的體察。從《頭發亂了》的搖滾青春序曲,到《浪漫城市》《超級城市之夜行人》的城市暗啞之歌,管虎用自己的方式回應著它對“第六代”身份的解讀。從高漲、飽滿的情緒蔓延到低徊、憂慮的氣氛回環,管虎的生命體驗影響著他的創作。天之驕子的孤傲被現實擠壓,宣泄成搖滾的狂躁,但是驕傲本身又是蟄伏的動力,他能自我調適和重新出發。
二、主流電影的漸進(1999-2002)
隨著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中國電影與“狼”共舞必不可免。在中美WTO協議簽訂的有關電影條例中,明文規定允許外國分賬影片每年可達20部,允許外資進入改造、經營電影院等。外國大片的引入,極大地增加了中國電影市場的活力。不僅給予觀眾更多的選擇,并且影響著中國觀眾的審美。這個時期管虎得到體制的感召,電影作品逐漸向主流靠攏。
1998-1999年,北京電影制片廠和上海“新主流電影”合力組建了“青年電影工程”,在此機緣之下,管虎的電影《再見,我的1948》應運而生。從影片題材來看,呈現出“主旋律電影”的特色。進步教師唐鞏通過講述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的方式,將革命精神傳達給懵懂無知的少年兒童。在他們接受革命理想的感召之后,毫不畏懼地進入敵軍的彈藥庫盜取槍支,完成著成人都很難完成的革命任務。在體制內的苦心經營,讓管虎的這部影片迎合了華表獎的欣賞旨趣,并使他在從影近十年之后獲得了“中國電影華表獎電影新人獎”。但是在藝術上的隱匿,不足以彌補漸漸融入體制內的滿足,反而讓管虎開始思索怎么能融于體制,又能保持電影創作的個人化表達。
之后,管虎受電影頻道之邀,拍攝了電視電影《上車,走吧》。相較于電影,電視電影更像是在電視上播放的電影,通常制作周期較短。在這部電視電影里,管虎聚焦外來務工人員的生活狀態。影片在以“院落”和“小巴”為主的兩個封閉環境內,窺探到了打工者在城市浮華之下的辛酸生活。管虎嘗試用不同的手法去藝術化影片,鏡頭呈現的地面并非處于水平狀態,加之非職業演員不著痕跡的表演讓這部電視電影更偏向于電影的表達。《西施眼》是管虎拍攝的一部“城市風光名片”式的電視電影,影片客觀鏡頭、主觀鏡頭交織,展現了三個女人的生活狀態以及生命軌跡相交時的宿命感。為了突出影片的旅游宣傳作用,管虎把大量鏡頭對準諸暨的自然風光,在追求自然平實的紀錄風格里展現了五瀉、千柱屋、西施殿等具有歷史文化氣息的旅游景觀。這部影片,管虎嘗試和浙江省諸暨市政府溝通合作,這個經驗為今后他的創作道路和電影的制作探索了一條新路。
在這個時期,管虎的電影創作符合著體制內的生存條規。從1991年畢業到2002年的時間里,磨煉的是管虎駕馭題材、運用導演技法的能力,也是平衡內心舒適與外界限制和誘惑的開始。21世紀伊始,管虎進入電視圈,以電視劇《黑洞》開始了長達八年的電視劇創作。在這段時間里,管虎把電視劇當做“二十個電影”去拍攝,并且電視劇的商業運作方式促使他尊崇主流審美,電視劇創作使得管虎獲得了不同于電影創作的經驗。
三、小成本電影的復歸(2009-2012)
21世紀的前十年,“第六代”導演呼應著體制的召喚,慢慢走上回歸之路。他們嘗試著規避意識形態的禁區,適應電影市場化的運作,收斂個人化的表達。此時,管虎拍攝了幾部引起觀眾熱議的電視劇作品,如《7日》《冬至》。當管虎從熒屏重返影壇時,并不需要在演員、場面、服裝等方面作額外付出的小成本電影成為他的不二選擇。
電影《斗牛》講述了沂蒙堡壘村農民牛二和牛相依為命,在動蕩的歷史環境里生存的故事。管虎探索的是典型中國人在極端殘酷環境中散發的人性光芒,管虎將人和牛的感情引申為愛情和親情的結合體,無論對方是女性還是雌性,在殘酷背景下生命之間的感情交流才能夠支持彼此渡過難關。此片在第46屆臺灣電影金馬獎上獲得了最佳改編劇本獎,是管虎蟄伏之后交出的令人滿意的作品。《誰動了我的幸福》是管虎拍攝的一部電視電影作品。講述了城市金領牛飛得到權力和地位之后對初戀念念不忘,在機緣巧合下他變成了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但這種生活倏忽即逝,化作他車禍后受傷昏迷的一個夢。管虎利用夢的機制讓牛飛進入夢境背景去完成故事的敘述,讓夢境成為故事發生和延續的載體。這部電視電影的出現并不偶然,2007年妻子梁靜給管虎生下了女兒,初為人父的管虎在電影中設置了女兒嘟嘟的形象,影片和管虎自身的生命體驗有了默契重疊。
2012年的4、5月,“第六代”導演同時上映三部作品,希望形成一股群力來對抗外來影片,但是這種改變卻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泰坦尼克號3D》《黑衣人3》《復仇者聯盟》將該檔期上映的中國影片圍困,管虎的電影《殺生》就在此列。電影《殺生》加入了懸疑的元素,外地醫生介入長壽鎮的殺人事件,歷經重重困難找出了牛結實從“被殺”到“自殺”的死亡真相。這部電影最突出的就是寓言特征,管虎也把自己推崇的精神啟蒙導師魯迅所堅持的批判性帶到了影片之中,同時主人公“牛結實”所呈現的性格又像極了他欣賞的作家王小波所作的“特立獨行的豬”。《殺生》也是管虎第一次直面商業操作,在投資和發行方面恪守規矩。因此,管虎之前手工作坊對時間把握的靈活性,以及對細節精致的苛求都被商業操作帶來的時間緊迫感所影響。制片人和導演之間的抗衡、影片的最終剪輯權的爭奪在《殺生》的整體運作中都有體現。年輕時期的管虎“初生牛犢不怕虎”,經歷“打入地下”到小心翼翼地在電影審查“紅線”間游走直到為自己電影一搏,加入類型業元素,這種敢于改變自己電影創作局面的做法與牛結實為兒子存活而“自殺”的行為不謀而合。
在小成本電影創作時期里,誕生了管虎的兩部經典之作,《斗牛》《殺生》被稱為是具備管虎風格的作品。但是管虎從來不為自己的風格定性,電影更是一種吐露、表達的技術手段,商業運作豐富了他電影的接受程度,使得電影里傳達的觀念具有多義性,并不能被狹隘地定義為拍給“一大群人”還是“一小撮人”。管虎更喜歡打破別人對他的界定,完成每一次對自己的挑戰。
四、商業電影的顯影(2013年至今)
在眾人翹首期盼管虎繼《斗牛》和《殺生》之后,能夠乘勝追擊創作一部“管虎式”的作品時,管虎把自己的新電影卻定義為純粹的商業片。于是,在電影《殺生》之后,抗戰題材的商業電影《廚子戲子痞子》上映。抗戰題材是中國電影不竭的來源,加之國家電影政策對“主旋律影片”的扶植,每年該類影片的產出都是源源不斷的,但是傳統“主旋律影片”并不指望在院線能夠獲得不俗的成績,這類影片通常放到電影頻道播出或者作為教育、宣傳、公益的目的放映。將抗戰題材進行商業化的改造是在消費主義和商業邏輯主導之下對當代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倫理內容進行打亂、糅合、重塑的過程。抗日題材所承載的革命話語和革命意識形態,在當今社會的消費主義當道的環境里已經慢慢失去本色,被市場所浸染,革命與消費之間的裂隙被利益填補,從而共謀。管虎一方面消解了抗日題材的“紅色”,一方面又借助之中暗含的“正確性”達到懷舊的教化。雙方的縫合讓《廚子戲子痞子》成為管虎第一部突破億元的電影。
《老炮兒》講述了北京老炮兒張學軍的兒子張曉波因個人恩怨被富二代小炮兒小飛所囚禁,張學軍為救子奔波。在新舊勢力的對決中,父子情、兄弟情都面臨挑戰和考驗。如同《廚子戲子痞子》拍攝的初衷一樣,《老炮兒》也指向懷舊心理,指向了現代生活中規矩、道義的缺失。老炮兒和小炮兒之間的云泥之別所展開的并不是新舊秩序抗衡的江湖畫卷,也并不能用古惑仔式的性命相搏而解決,老炮兒無產階級式的生活與小炮兒中產階級的生活之間橫亙的是難以逾越的地位與金錢。管虎所指出的規矩、道義的缺失是在金錢至上的消費語境之下的普遍問題。《老炮兒》用一種理想主義的方式——生命祭奠,達到對現實的批判。管虎試圖用“魯迅式”的批判方式讓已經不處在“鐵屋子”,而是“結網為生”的人找到信仰,試圖感染觀眾被娛樂化糟粕侵蝕的情緒,撩撥他們被信息紛繁所擾亂的心弦。
在這個時期的管虎電影,開始享受與大眾對話,運用人氣明星,在營銷手段上也日臻成熟。《老炮兒》上映前3-6個月就開始投放物料,包括人物海報、人物特輯、概念預告片等,活動包括威尼斯電影節、首映、老炮演唱會、網絡播放等,微博上的話題“老炮兒吳亦凡(片中小飛的扮演者)”達到364萬,管虎適應了和制片人、明星相處,利用各種力量讓自己的電影達到利益的最大化,給自己的電影打上票房保障的烙印。管虎現今還嘗試著不同題材、不同風格的影視創作,比如即將上映的《八佰》,同時管虎又涉足了網劇《鬼吹燈之黃皮子墳》。求新求變又渴望保持韌勁的管虎在商業操作中慢慢實現他自己所定義的“不求跪著,但求成角兒”的電影創作目的。
管虎的電影創作歷程起伏變化,從最初的驚鴻一瞥、中途的自我放逐到如今的釋放自如,管虎本人的個性也由匕首的尖銳變作錘頭的圓融。管虎的創作之路上藝術和商業是慢慢形成共謀的,從個人表達的粗糲模糊影像到大眾審美的細膩清晰畫面,從地下電影、頻道專供、院線幾日游到票房大賣,電影的變化源于個人的成長,也伴隨著昔日代表先鋒的“第六代”對主流的招降。我們無法忽視管虎拼盡全力融入市場造成電影藝術的通俗化,也無法否認他轉型成功帶來的商業價值。管虎的成功轉型,讓我們看到了“第六代”導演的另一種可能。然而,仍有電影人因懷揣過多個人化的表達時而碰壁。那么,為中國電影松綁的呼吁就更加迫切了,尤其是電影的分級制度極其重要。除此之外,更應給予作者化的電影打造屬于自己的市場,藝術院線的建立便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此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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