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堯 吳燕艷
摘要:《路邊野餐》是前兩年貴州新銳導演畢贛的作品,人們都說,這僅僅就是一部優秀的國產文藝片,但在筆者看來,畢贛導演以貴州凱里為背景,通過真實經歷改編,以日記體的敘事方式拍攝出了凱里小鎮中年人陳升的生活和感悟,其間還穿插有八首詩歌,滲透出了詩學的一些思想和觀念。“詩”與“影”有著神秘而不可分割的關系,本文試圖通過分析電影《路邊野餐》,來探討影視人類學和詩學之間的互動表達。
關鍵詞:《路邊野餐》? ?影視人類學? ?詩學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16-0164-02
一、影視人類學與詩學
影視人類學是人類學領域的一個新興交叉性分支學科,是人類學和影視相結合的產物。相比于其它影片,它有人類學的理論和實踐作指導,通過人類學影片的拍攝和放映,可提高影片創作者、觀眾和當事人的總體參與性。在拍攝過程中“參與觀察”,有利于創作者與研究對象間互動交流;影片完成后,拿給當事人看,縮短了研究者和被拍攝對象中尤其是和那些語言交流不暢的被拍攝對象之間的距離,通過影片,這些被拍攝對象即使看不懂文字,也能通過影像了解內容。這種方式吉恩·茹齊稱之為“以視聽作品還禮①”。之后影片放映,研究者把自己想要展現的一切,通過聲音和畫面傳遞給觀眾,使得觀眾和研究者之間有了一個心理對話的過程,從而實現三者合一。
而詩歌,是人類表達情感的重要表現方式。黑格爾曾說:“詩的用語產生于一個民族的早期,當時語言還沒有形成,正是要通過詩才能獲得真正的發展②”。詩學與文學的系統研究有關,而人類學同樣離不開文本,通常通過寫作傳達信息,這一文本基礎就為詩學與人類學的碰撞創造了機會。人類學家莊孔韶先生曾寫道:“現代人類學不但依靠文字系統,而且依靠影像系統來‘記錄田野材料。但這些都受到主客觀諸條件,諸如權利、規范、知識、習慣和視角立場等等的局限或制約。這里有極大的浪費。特別是‘直覺很難復述和傳達,屬于feeling的東西往往被刪除。即使是圖像,也往往因為機具的選擇性而被淘汰……人類學詩學或文學人類學于是就應運而生。這不僅僅是介入,是參于,是體驗,而且是‘不浪費的人類學”③。可見莊孔韶先生在很早便感悟到了影視人類學和詩學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
二、《路邊野餐》中的“影”與“詩”
相比于其它詩性電影,畢贛導演的《路邊野餐》不僅是用詩人的人生經歷和詩性思考來完成電影,更是以詩歌語言來串起整部影片。詩歌可敘事也可抒情,但由于詩歌這種獨特的文學語言,使得敘事和情感的表達都變得含蓄而詩意化,輕易不被理解。而電影鏡頭,所拍攝下來的東西都是具體而真實存在的,畢贛導演說,電影是一種特別膚淺、特別具體的幻覺體驗,不用再去追究它的那些深意,它就是具體的物體在影像里開始運動,寫實就是電影的天性④。因此,意象的“詩”和追求寫實的“影”放在一起才能擦出最燦爛的火花。
電影開場,便出現《金剛經》中的一句話:“過去之心不可得,現在之心不可得,未來之心不可得”。借此點出電影主題,同時提醒觀眾時間的重要性。火車快速駛過漫長而漆黑的隧道,人的記憶也開始變得模糊和迷失。在傳統線性時空里,過去、現在和未來是三個不可能發生關聯的單獨維度,但在這部電影中,三者發生重疊,過去、現在和未來交替出現,亦真亦幻,猶如久遠的記憶含混不清。導演就是通過三個維度時空的交替,來表現主人公陳升對過去的懊悔,對現在的執著及對未來的希望。同時導演想用最真實,最質樸的方式去傳達出自己的聲音,表達出人的一生中都會出現的悔恨、執念、希冀以及佛所說的善惡因果的輪回、愛情、時空的輪回等等。
影片中的主人公陳升,除了醫生、黑社會混混等身份外,還有另一重身份便是“蹩腳詩人”。影片中出現的八首詩均由陳升以貴州凱里方言念出,貫穿全片。詩歌本身便能表達很多普通文字所不能表達的東西,富有詩意地表達人類學的經驗,這就是一種獨特角度的視野和聲音⑤,再加上鏡頭的渲染,從而表達出更多豐富多彩的內涵。就如同影片中的第七首詩:“所有的轉折隱藏在密集的鳥群中/天空與海洋都無法察覺/懷著美夢卻可以看見/摸索顛倒的一瞬間/所有的懷念隱藏在相似的日子里/心里的蜘蛛模仿人類張燈結彩/攜帶樂器的游民也無法表達/這對望的方式/接近古人/接近星空”。這首詩出現在影片中的第三個地理空間鎮遠,這時陳升已千里迢迢找到了侄子衛衛,但最后卻決定一個人返回凱里。看著劇情,再細細品味詩歌,就能感受到此時的陳升,已放下了心中的執念。最開始因為執念出發來到鎮遠,途經蕩麥,感受了過去、現在和未來時空交替的神秘空間,最終決定放下執念,明白蕓蕓眾生,一切都只是因果輪回而已。詩句的出現,一方面游離于影像之外,每當念起,都會起到間離的效果,但另一方面,詩句的內容和情節交相呼應,時不時傳遞著主人公的情緒,與自己、與時空對話,還帶動著影片的節奏,收放自如。我們可以發現,“詩”與“影”原本是兩個可單獨存在的東西,當結合之時,借助影像的力量,人根據自己的人生經歷所迸發出的詩性思考,又得到了一次現實中的再現,詩歌中所傳達的人物的心境,情緒的變化,借助影像讓我們一一去理解,感受,同時也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
相較于傳統人類學,影視人類學因其特有的視角思維能表達出傳統人類學所不能表達的東西,能讓我們透過畫面、聲音、細節等去挖掘人類學更多層次的信息。本身,借助于影像的寫實功能,再加上拍攝技巧和手段,可以起到情感的烘托和表達,但加上詩歌,導演會注重整個影片的基調、色彩、光線等,以求能與詩歌氛圍相符,詩性的影像基調加上詩歌的內容情懷,就能突顯豐富的寫意性,從而創造出一種濃濃的“詩意魅力”。不僅如此,影視人類學一貫追求真實,而影片中所有的詩全是主人公陳升用凱里方言獨白念出,使之成為整部影片的一大亮點,不僅保留了詩歌的內容,更是保留詩歌的原生態性,再配合當時的畫面,以日記體的敘事形式娓娓道來。同時,詩歌和影像結合之時的短暫留白,更是給了觀眾思考的空間,從而增添了整部影片的詩意性、敘事性和真實感。
由此看來,“詩”與“影”的互動互融,互相促進表達,不僅使影視人類學的敘事風格、表達寫意有了新的突破,也使詩學的創作、表達和理解有了新的靈感。
三、結語
從上述分析可看出,在影視人類學和詩學的雙重表現下,《路邊野餐》既體現出了記錄的真實,也充滿了詩意的魅力。詩學之所以能和影視人類學共通,也是因為二者可以共享人類學視角,影像通過鏡頭,將這類邊緣化人物搬上舞臺,觀眾通過影像,了解人物的真正生活和所處社會狀態,詩歌則是直接深入內心,了解人物的所思所想,反映影像無法表達的直覺和人性的一面,從而深化人類學主題,促進人類學信息的表達。通過影像的寫實敘事,詩歌的寫意表達,加上人類學視野的貫通,從而實現人類學、影視、詩學的三者互通。
但是,相比于詩歌含蓄而詩意地表達情感,影像的視覺功能具有更加直抵心靈的作用,影像偏向寫實,詩歌偏向寫意,若要將二者完美融合,還需處理好二者的關系。我們在拍攝人類學影片時,若想將詩學融入其中,我們不能僅僅只停留在反映出這些邊緣化人物的苦難生活或社會現象上,還應喚起詩歌背后的人類學意義以及對社會現實的深刻思考。在人類學思維的橋梁作用下,影像寫實既能展現更加詩意般的真實社會生活,詩歌創作也能增添人類學詩學的深刻內涵,從而激發觀看者更加深入的人類學思考!
注釋:
①保羅·基奧齊:《民族志影片的功能和戰略》,夢蘭譯,《民族譯叢》,1994年,第02期。
②[德]黑格爾著:《美學》第三卷(下),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
③莊孔韶:《不浪費的人類學:詩的參與和傳達》,《淮陰師范學院學報》,1998年,第02期。
④畢贛、葉航:《以無限接近寫實的方式通往夢幻之地——訪<路邊野餐>導演畢贛》,《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6年,第03期。
⑤[美]伊萬·布萊迪編:《人類學詩學》,徐魯亞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5頁。
參考文獻:
[1]郝躍駿.人類學電影的信息傳遞方式[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