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處于突圍狀態

周其仁

中國經濟這兩年，也許包括未來幾年，基本處在一個突圍的狀態。能不能完成突圍，關系到中國能不能躋身到現代化強國的行列，同時也會對全球經濟走向產生一些外延式的影響。

全球形勢正發生變化。中國通過主動開放，引進外資，讓信息、科技、知識、商業模式、市場打通。持續地開放，持續地吸引外資，持續地讓新技術進來，差距很大的兩個經濟體之間由高筑壁壘到去除壁壘，這個世界和過去不再一樣。

但在獨特性方面我們還差得很遠，還是一個后發態勢，一個追趕的格局，真正優勢的東西不多。

這個世界就是兩個海平面，發達國家有資本、有技術，為什么一開放它們就往中國來？因為邊際報酬率不同，一個經濟體擁有某一個要素越多，收益率就越低，要是落到這個要素相對稀缺的地方，回報率就高。

倒過來，中國為什么很多東西能夠出口？因為成本優勢。中國40年經濟高速增長，不知不覺我們的成本優勢一邊在見到效益，一邊在減弱。而越南、印度、印尼的土地和工人價格優勢開始凸顯。從全球看，我們被夾在了中間。

今天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引起了各方警覺。我們的后面還有追兵，印度的目標是2030年成為全球第三大。只要看看中國的經驗就會知道，不要隨便看不起印度，后發態勢會讓走在前頭的國家喪失警惕。

以上是中國被圍住了的原因。那么，怎么突圍呢？

第一，靠改革突圍。從成本優勢來看，我們是人均GDP9 000美元的國家，稅收結構、整個國民經濟分配的構造失衡，稅收跟我們的發展階段和國力不匹配。中國已經出現了未富先奢的苗頭，社會上存在各種腐敗現象。我們的核心技術是從別人那里來的，要是沒有長期艱苦奮斗，要成為世界前沿國家，并不容易。

這是我們中國的一個特點，只要形勢一好，就容易忘乎所以，就容易對真實的情況，對我們在國際競爭中的位置作出脫離實際的判斷。現在如果要突圍，首先要從這個方向突圍，先端正對自己的真實定位。

第二，靠開放突圍。從這一方面看，這兩年的戰略方針是正確的。不能因為特朗普在自己國內壓力下的收縮，我們就跟著收縮。

對中國而言，改革開放的收益遠遠大于它所帶來的成本，中國如果不繼續開放，下一步的現代化不可能找出一條關起門來自己發展的路。所以一定要繼續堅持開放，全球分工帶來全球生產力的提高，是實現未來全球福祉的一個基礎。

特朗普一直鬧下去，說不定會導致一個相反的局面，全球關稅有可能繼續降低。美國以提高關稅開頭，最后有可能以繼續降低關稅結局，當然還要看協商各方怎么去看這個問題。中國到現在為止正以更大的開放姿態應對貿易戰，這個戰略是正確的。

特朗普的另一個貢獻，就是把一批中國本土公司打成了跨國公司，美國不可能對全世界都收25%的關稅，哪里不收，我們就到哪里布局。一批中國公司在貿易戰以后加快了全球布局，去越南、墨西哥等地開公司。外部的力量很可能逼出一批跨國公司，像華為這樣在全球布局，到187個國家去設點。

第三，靠創新突圍。從根本看，全球化不可逆轉，因為各國從全球化得到的好處太大了。中國現在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被圍住了，被我們的成就，被中國經濟體量在世界上具有的一席之地圍住了，之所以這么多國家對著我們，是因為我們真的有兩下子，夠一定分量。問題是要挺住這一關，被圍住要突得出去，要通過創新突圍。

可以說中國現在是歷史上離成為現代化偉大國家最近的時候，但沒人能保證我們一定贏，這件事取決于我們的努力，取決于我們的抉擇——政府怎么做，企業怎么做，還有高校怎么做。

觀察中國經濟，觀察國人，有一個明顯的文化心理上的特點：形勢差的時候我們表現較好，甚至形勢越差，表現越好。但形勢一轉好，我們表現常常就變差了，忘乎所以，自我得意，未富先奢。什么時候形勢好，我們表現也好，那就是中國真正進入世界強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