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鵬
(南京工業大學法學院,江蘇南京 211800)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通過“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實現“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振興鄉村目標。然而,社會主義新農村時期社會快速變遷所衍生出的“農民工、失地農民和農業村落終結”“新三農問題”,在“后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時代”里依然十分嚴峻。[1]因此,如何有效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實現資源要素自由流動及公共服務均衡化就成為新時期振興鄉村的題中之義。系統爬梳既有理論發現,就研究議題而言,當前關于城郊型村莊的學理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城郊型村社城鎮化的新型動力機制和發展方式[2]、城郊型村落社會管理中的“新型單位化”[3]、城郊型村社的集體產權改革及其實踐困境[4]、郊區農民市民化進程中的角色再造及其形塑機制[5]、新型城鎮化進程中城郊村社會治理模式現代化轉型[6]等。 就城郊型村莊轉型的學理研判而言,當前學術界大致存在終結和復興兩種論調。
第一,隨著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快速推進,農村空心化、農業邊緣化以及農民老齡化等一系列問題日益突出且呈現惡性循環之勢。[7]181-183一方面,中國農民無論在政治、經濟還是文化維度上都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重要因子,農民大國要實現現代化必須首先通過勞動力人口轉移的形式終結農民,[8]其實踐形態主要包括城鎮化進程中的“撤村并居、土地換社保”以及農民市民化進程中的“農村退出、城市進入與融合”等。[9]然而,農村的終結之路更加復雜,[10]415其實踐形態主要包括三種模式:城市擴張中征地行為導致的物質形態和社會形態的村落終結;征地后保留部分農業用地和集體三產用地形成的半終結樣態;城中村改造模式,即從物質形態到社會形態的徹底終結。[11]另一方面,當前學術界將農業終結化約為傳統小農經濟終結,其實踐樣態表現為“農民上樓”和“資本下鄉”后的農業規模化經營,[12]即多元化、集約化的高效土地經營成為農業現代化的必由之路。[13]筆者稱其為“村社終結論”。
第二,隨著中國新型城鎮化進程的加速推進,當代村落命運及其未來復興在表面危機的背后其實孕育著發展契機,且長期困擾“三農”發展的問題可借助鄉村振興戰略走出困境。[14]一方面,新發展時期的傳統近郊村落的共同體本質和網絡關系并沒有發生根本變化, 反而在某些方面可以獲得重構和再生的機會,且村民的市民化并沒有帶來鄉村性的崩潰,反而因村民與村落的重新融合而使部分鄉村呈現出了某種“新鄉村性”。[15]另一方面,突破城郊村落城鎮化的傳統思維、建構城郊村落的包容性治理新體制、激活城郊村落創新發展的社會主體,從而探索城郊村落城鎮化的多樣性,走出城鎮化進程中城郊村落的“邊緣效應”。[16]筆者稱其為“村社復興論”。
基于上述反思發現,既有理論研究通過對城郊型村社的新型發展機制、社會綜合管理方式、基層治理結構、村社集體產權、家庭生計模式和農民市民化的社會生活方式等議題的系統探討,關于城郊型村社發展的學理研判存在“村社終結論”和“村社復興論”兩種基本論調。但是,筆者認為,就方法論預設而言,無論是“村社終結論”抑或“村社復興論”均未擺脫城鄉二元發展理念和轉型機制的窠臼,而應積極采用城鄉融合發展理念和城鄉關系理論視角及其分析框架。一方面,“村社終結論”所持的傳統線性發展模式及其“村落—都市”單向度分析框架,無法客觀有效考察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城郊融合型村社轉型的多重邏輯及其實踐復雜性;另一方面,“村社復興論”所持的內生型地域發展模式及其“沖擊—回應”理論分析框架,也無法系統有效地審視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下城郊融合型村社共同體振興的多維動力機制及其多重實踐邏輯。因此,在新時期鄉村振興戰略和新型城鎮化雙輪驅動的大背景下,突破既有理論視角的局限性,提出一種城鄉融合的新型理論視角及其分析框架就顯得十分必要。換言之,城鄉關系理論視角及其關系主義導向分析框架對于系統考察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的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就兼具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所謂“城鄉社區銜接”是指“城鄉銜接應成為與城市并行的、并用以解決城鄉二元的基本路徑,更應當成為區域發展的基礎內容,以消除村莊與城市區分的根基”[17]2。質言之,城鄉社區銜接理論最終要落實城鄉社區的平等銜接,既不是鄉村終結也不是城鄉隔離,而是建立一種有機聯系的城鄉經濟和城鄉社區銜接帶。具體而言,作為一種整理性分析框架的城鄉社區銜接理論包括下述內容:
第一,城鄉社區銜接的動力體系。城鄉社區銜接論將村莊變遷置于國家—市場—社會三維一體動力體系之中。其一,就村莊與國家關系而言,國家日漸趨向承擔村莊公共物品、公共服務、公共安全等社會秩序建構的基礎性職責, 并通過鄉村振興將城郊融合型村莊重新納入國家基層社會建設的議題之中。[17]48其二,就村莊與市場關系而言,卷入村莊經濟關系重構的資本、農民與政府對于市場經濟及村莊轉型的態度大相徑庭, 而基于多重邏輯的農村基層社區建設就構成了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村莊轉型的重要動力。[17]49其三,就村莊與都市關系而言,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及其政策體系下,農村社區基礎設施一體化和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得到了顯著提升和有效改善。[17]50
第二,城鄉社區銜接的實踐樣態。其一,生活共同體轉型,即從傳統農業社區轉向城鄉社區銜接帶的弱質端。其二,經濟共同體轉型,即基于農業和農民半市場化、半受非市場化保護的政策環境,村莊從人民公社體制下的集體大隊轉向具有不確定性的社區經濟共同體。其三,治理共同體轉型,即基于村民自治的制度安排和地方性實踐突破,村莊從國家的基層治理單位,轉向國家與社會共同治理的單位。[18]15-18
第三,城鄉社區銜接的實踐邏輯。其一,積極構建城鄉之間的路、訊、人、貨四暢通,實現城鄉社區基礎設施一體化和公共服務均等化,這是保障城鄉社區有效銜接的基礎性物質條件。[18]22其二,基于農業從業人員的基本立場,通過優化城鄉社區資源配置,構建機會均等、資源共享的超城鄉二元發展體系,這是保障城鄉社區有效銜接的基礎性制度安排。[17]50,51其三,創造性構建大城市、中小城市、小城鎮、中心村和其他村莊彼此平等、經濟互補、文化迥異的不同社區生活地域類型,從而保障村落共同體與大社會、城市社區形成區域聯合體,這是保障城鄉社區有效銜接的基礎性政策體系。[17]52,53
就理論解釋效度而言,作為一個整體性理論分析框架的城鄉社區銜接理論,一方面,基于城鄉關系主義理論范式,將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實踐置于國家—市場—社會三維一體動力體系之中進行系統性考察;同時,城鄉社區銜接理論從生活共同體、經濟共同體和治理共同體三個基本維度反思性審視城鄉融合發展進程中村社轉型與變遷的不同實踐樣態;另一方面,城鄉社區銜接的層級化梯度實踐邏輯,即從基礎設施一體化、公共服務均等化等基礎性銜接到構建機會均等化、資源貢獻化的超城鄉二元發展體系,并最終實現村落共同體與大社會、都市社區形成新型地域社會生活共同體。因此,城鄉社區銜接理論理應成為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及政策體系下城郊融合型村社轉型實踐的理論分析框架。以城鄉社區銜接理論視角及其分析框架系統性審視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實踐邏輯,不僅是因為缺少城鄉關系理論視角的既有理論范式無法有效闡釋城鄉融合發展進程中村社轉型與變遷的內生復合實踐邏輯的需要,而且作為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實現資源要素自由流動及公共服務均衡化的城鄉融合政策體系,唯有在實踐層面真正實現城鄉社區銜接,方能有效發揮其應有的政策效應和制度功能。[19]
《鄉村振興規劃(2018-2022年)》指出,城郊融合型村莊是指那些城市近郊以及縣城城關鎮所在的村莊,此類村莊具備城市后花園的優勢,也具有向城市社區轉型的條件。因此,應當綜合考慮工業化、城鎮化和村莊自身發展需要,加快城鄉產業融合發展、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公共服務共建共享,在形態上保留鄉村風貌,在治理上體現城市水平,為城鄉融合發展提供實踐經驗。換言之,作為城鄉融合發展的實踐抓手,實踐中的城鄉社區銜接動力體系主要包括社區、市場和政府,且分別對應生活共同體、經濟共同體和治理共同體三個不同轉型樣態。 因此,筆者從上述三個維度考察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經驗樣態及其實踐邏輯。
第一,基礎設施一體化。“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是豫北傳統村落基礎設施狀況的真實寫照。現代基礎設施主要包括道路、供水、排水、供電、供氣、供暖、綠化、環衛等,基礎設施現代化、都市化轉型就成為生活共同體轉型的首要維度。P 新村主任MZS 告訴筆者,“原來我們村里的道路基本都是土路,大部分都沒有經過硬化,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村民怨聲載道,正是因為村里基礎設施太落后了,村民都想搬進新社區改善居住環境”①。基于重工業優先發展的趕超戰略,[20]66-89我國農村基層社區基礎設施建設長期投資不足。2012年2月,河南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出臺了《河南省城郊融合型村莊規劃建設標準》(以下簡稱《建設標準》)對基礎設施規劃進行了詳細規定:城郊融合型村莊基礎設施規劃的總原則是分區統籌、區域共享,并符合國家相關法律、法規、標準和相關規定,具體包括道路交通體系規劃、給排水工程規劃、電力電信工程規劃、環境衛生工程規劃、防災減災工程規劃;同時,供電、光纖、供水應入戶,每戶應建水沖式衛生廁所,生活污水排入污水管網集中收集處理或排入沼氣池等污水處理設施處理。日本學者早川和男指出,“住宅結構的惡劣,場所擁擠和不衛生,街道充滿了噪音、廢氣和危險等,這樣的居住環境妨礙兒童身心的健康發育”[21]91。因此,城鄉社區有效銜接的基礎性物質條件是實現基礎設施現代化、一體化。[22]22-26
第二,公共服務均等化。“農村不比城里差”是筆者在P 新村調查時最常聽到的一句話,也是農民住進新社區后內心世界的真實感受。作為城鄉發展一體化的內在要求,城鄉公共服務一體化重點是要加快農村公共服務體系建設,推動城市公共服務向農村延伸,實現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逐步縮小城鄉公共服務水平差距。[23]65筆者在實地調查中發現,實踐中P 新村居民對公共服務均等化訴求主要體現在義務教育、醫療衛生、商業服務、社區管理、文化活動等方面;同時,《建設標準》明確要求:新型社區公共服務設施應包括行政管理、社區服務、教育、醫療衛生、文化體育、商業服務、金融郵電和市政公用等八大類設施,尤其強調示范社區必須提供一站式行政代辦服務,社區服務中心設置保證居民20 分鐘內走到,服務中心用房面積不得低于1000 平方米,其中公共和公益服務用房不得低于600 平方米。另外,服務中心要建有“四室四站兩所兩欄一廳一市”:“四室”即村級組織辦公室、會議室、計生和衛生室、圖書閱覽室;“四站”即一個志愿者服務站、一個治安民調站、一個救助站、一個婚喪事務服務站;“兩所”即一個文化體育活動場所、一個農民培訓場所;“兩欄”即黨務村務公開欄、宣傳欄;“一廳”即一個“一站式”服務大廳;“一市”即一個便民購物超市。從要素空間集聚規律看,發展過程本身也是一種要素集中的過程,集中居住能在很大程度上增加單位成本公共物品的消費,從而使得公共物品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最大化。[24]54,55因此,作為村莊生活共同體轉型又一重要實踐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有效保障了城鄉社區銜接的基礎性制度設置。
第三,居住空間集約化。“好房子幾輩子,再也不用拆房子”,是P 新村居民住房需求的真實寫照。《建設標準》對新型社區建設用地標準進行了詳細規定:I 類為75—85 平米,適用于高層或多層為主的社區,人均耕地不足1 畝的行政村;II 類為85—95 平米,適用于部分有聯排院落式住宅的社區,人均耕地大于1 畝的行政村;各市、縣可根據當地實際情況對上述標準適當進行調整,但原則上最高不超過100 平方米/人;同時,住宅建筑要達到安全用水、衛生用廁、清潔用能、房屋安全、風格協調的基本要求。筆者在P 新村實地調查中發現,一方面由于村集體停止新增宅基地分配,導致部分村民無法新建婚房,子女結婚后仍和上一代共居一個屋檐下的現象十分普遍,但隨著年輕一代個體權利意識崛起和私人空間意識增強,家庭內部社會關系發生微妙變化,這種大家庭式居住格局并不利于家庭和諧;另一方面隨著中國社會個體化進程的進一步加深,夫妻關系取代父子關系成為家庭結構的中心軸,[25]10-19直接導致年輕一代對私人空間需求增強,年輕一代婚后獨居就成為幸福生活的必要條件,換言之,農村翻建新房訴求及其居住空間集約化就成為生活共同體轉型的第三個重要實踐維度。
第一,集體資產管理體制和運營模式轉型。作為村落終結前的再組織紐帶,傳統村落在集體經濟的再組織下演變成為基于共同財產關系的經濟社會綜合體,[26]12-14但這種再組織紐帶和共同財產關系的認同單位是行政村,如何應對多村聯建形成的社區共同財產關系及其運營模式的挑戰則成為經濟共同體轉型面臨的首要問題。筆者在實地調查中發現,P 新村經濟共同體轉型的首要議題是如何管理兩筆賬,即村莊賬和社區賬。其中,村莊賬包括人地掛鉤政策實施后的土地新增收益及農民集中居住前集體資源、集體資產和集體資金;社區賬則是多村聯建和農民集中居住后的社區建設資金,主要包括項目進村的財政轉移支付資金和社區自籌資金。針對上述兩筆賬的不同性質,P 新村通過組建集體三資代理服務中心并分別制定不同的管理模式。一方面,基于三資代理服務中心平臺開展村財鄉管,保障多村聯建模式下農民集中居住后資源不流失、資產不損失、資金不消失,實現村莊賬的規范化和制度化;另一方面,基于三資代理服務中心平臺開辟社區建設資金專項管理體系,保障財政轉移支付的專款專用, 最大程度實現社區賬的公共性和公益性。 依照村財鄉管的財務管理體系和實施辦法,2014年3月,P 新村出臺了《P 新村建設資金專項管理體系建設方案》,對社區建設資金實施專項管理,初步形成了一套制度化的社區資金專項管理體系,充分保障了資金性質公共化和資金用途公益化。有研究指出,中國政府既有政治意愿也有財政能力通過再分配的方式,讓社會各階層分擔市場運作的成本且共享經濟社會發展的成果。[27]而財政轉移支付制度正是中國社會這場大轉型的運作載體,尤其當項目制的基層實踐呈現分級處理、資源依賴等特征時,[28]財政專項資金就成為多村聯建社區服務體系建設的重要來源。
第二,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改革。2014年,豫北Z 市出臺了《Z 市新型農村社區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改革實施細則》。同年,P 新村在市政府出臺的實施細則指導下,開展城郊融合型村莊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改革實驗,并制定了《P 新村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改革實施細則》,對社區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改革做了詳細規定:1.改革目標:理順社會管理組織和集體經濟組織關系,創新村級集體資產管理體制和運行機制,明晰和保障村級集體資產的產權主體及其成員的利益,增強集體經濟發展活力,推動新型城鎮化社區社會經濟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2.改革內容:(1)探索社區及被整合村莊的土地管理、經營模式;(2)理順新型城鎮化社區社會管理組織和集體經濟組織二者間的關系,建立并完善集體經濟組織;(3)探索新型城鎮化社區集體經濟組織產權制度改革模式;(4)探索被整合村莊村級債務處置和管理辦法。3.改革步驟:(1)制定改革工作方案;(2)對社區和被整合村集體土地進行確權登記;(3)開展清產核資;(4)確定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5)資產量化;(6)股東設置與界定;(7)股權管理。城郊融合型社區集體經濟產權制度改革進程中新型單位化現象,不同于城鄉結合部的村落單位化,其是一種社會行動的非預期性后果。[29]因此,雖然社區農民變居民、居民變股民后面臨一系列適應困境,但通過集體經濟產權制度改革和新型單位化創新,為社區治理共同體現代化轉型奠定了必要的社會經濟基礎。
第一,治理主體多中心化轉型。所謂治理主體多中心化轉型是指在城郊融合型村莊管理體制機制重構中基于共建共治共享的現代治理理念, 并滿足社區生活共同體和經濟共同體轉型的治理訴求而構建的一套現代基層社區治理體系。P 新村治理主體多中心化轉型實踐樣態表現為“四委一中心”:社區黨總支部委員會、社區管理委員會、社區居民代表委員會、社區監督委員會、社區服務中心。其中,社區“四委”依托社區服務中心進行工作,通過明確職責任務,厘清社區“四委”間權責關系,形成社區黨組織掌舵、管委會和居委會劃船、社區監委會當裁判的新型社區工作機制和多中心治理結構。筆者曾撰文指出,城郊融合型村莊組織重構雖然由國家推動和政府主導,具有自上而下的植入性、強制性的實踐特征,但基層社區并非消極被動接受,而是積極主動地以本土化方式進行實踐創新,并通過靈活多樣的變通實現頂層設計的落地生根。[30]因此,社區治理主體的“四委一中心”正是“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調、公眾參與、法制保障的社會管理體制”之頂層設計在P 新村的落地生根。
第二,治理內容多元化轉型。 所謂治理內容多元化轉型,是指在城郊融合型村莊服務體系重構過程中,因居民結構和利益關系多樣化而產生的多元化利益訴求。P 新村服務體系供給呈現多元化轉型:1.政務服務由社區服務中心通過整合“四委”具體工作,實現一站式行政代辦服務,為社區居民提供更加便捷高效的行政服務。2.公共服務以社區管委會為主導,實行分片負責,如社區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管理維護等,一方面管理費用以各村集體資產收益代繳,公共基礎設施的維護與管理費用由村集體資產收益墊支代繳;另一方面管理維護人員優先招聘社區內的弱勢群體。3.商業服務由專業公司提供,如社區物業管理服務聘請專業的物業管理公司或由社區統一招募人員并進行規范化管理和運營。4.志愿服務主要以“社工+義工”的形式開展,由專業協會或社會組織引領社區志愿者并培育社區本土社會組織,如引導發揮社會組織對社區超市、社區物業、農貿產業合作社等的管理與幫扶,服務居民社會生活,促進社區發展,引導社區居民建立相應的社會組織或合作社等民間組織,并進行宣傳教育、自服務和管理。有研究指出,均等化社會服務是城郊融合型村莊社會融合與共同體重建的基本條件,[31]349-380因此,均等化、多元化社會服務體系能夠有助于城郊融合型村莊內部打破封閉性、排他性、從而真正實現社會生活共同體轉型。
第三,治理規則公共化轉型。所謂治理規則公共化轉型是指在治理主體多中心化和治理內容多元化轉型過程中,為保障治理功能有效發揮和治理能力迅速提升,而從傳統村落治理向現代社區治理的轉型。P 新村治理規則公共化轉型的實踐樣態主要表現為:“四議兩公開”民主協商機制以及社區網格化治理體系。具體而言,一方面,作為城郊融合型村莊治理體系建設的新探索,“四議”是指村黨支部會提議、村“兩委”會商議、黨員大會審議、村民代表會議或村民會議決議,“兩公開”是指決議公開、實施結果公開,且“四議兩公開”是社區黨組織領導下對社區公共事務進行民主決策的一套基本工作程序,是我國基層協商式治理的新創舉;[32]另一方面,社區網格化治理也是保障社區居民參與,并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制度選擇和實踐創新,具有提升治理能力、改善治理績效、保障居民合法權益等基礎性功能。[33]41-53因此,基于“四議兩公開”民主協商機制以及網格化社區治理體系的治理規則公共化轉型,就成為當前城郊融合型村莊治理共同體轉型和現代治理體系重構的重要議題。[34]174-177
從豫北P 新村的轉型實踐與發展經驗可以發現,鄉村振興與新型城鎮化雙輪驅動下城郊融合型村莊的轉型與發展,是一個涉及基礎設施、經濟結構治理體系以及社會心理的整體轉型與漸進嬗變。就城鄉社區銜接的動力機制而言,P 新村轉型的實踐驅動及其動力機制正是新型城鎮化戰略背景下工業化、城鎮化與村社共同體自身發展的有機統一以及高度契合,并通過加快區域產業生態模式創新與就業結構融合發展為農業勞動力就近就地轉移提供長效保障機制;另外,就城鄉社區銜接的實踐樣態而言,P 新村通過公共服務共建共享、基礎設施互聯互通以及治理主體有機融合,不僅保障了農民市民化進程中的合法社會權益并創新了集體經濟實現形式,而且進一步增強了服務城市發展、滿足城市消費需求以及承接城市功能外溢等多元化能力。
一言以蔽之,作為城市近郊區以及縣城城關鎮所在地的城郊融合型村莊,在鄉村振興與新型城鎮化雙輪驅動下,其轉型發展的經驗過程呈現明顯的“銜接—融合”實踐特征,且通過產業體系融合、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公共服務共建共享、治理水平逐步提升等多維并舉、齊抓共管,能夠為新時期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城鄉融合發展提供可資借鑒的實踐經驗。因此,筆者依據豫北P 新村的個案經驗將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實踐邏輯稱之為“村社銜接論”,并將其與“村社終結論”以及“村社復興論”進行對比性討論(表1)。
首先,作為城鄉融合發展的理論模型,“村社銜接論”突破傳統城鄉二元區隔的分析范式,將城鄉地域社會空間視作有機關聯、相互依存的社會空間連續統一體而非分離化、對立化以及區隔化的理論預設;且不同于“村社終結論”的“村落—都市”單向演化路徑以及“村社復興論”的“沖擊—回應”二維作用機制,“村社銜接論”理論視角下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實踐路徑及其作用機制表現為“銜接—融合”。換言之,不同于“村社終結論”與“村社復興論”,“村社銜接論”明確提出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社會空間連續統一體理論視角及“銜接—融合”分析框架,在學理層面將村社共同體轉型與發展視作鄉村振興與新型城鎮化雙輪驅動下城鄉關系的歷史延革與現代轉型。因此,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實質是建立健全新時期城鄉融合發展的體制機制及其政策體系,從而構建一種新型城鄉互動關系及其發展格局。
其次,“村社銜接論”理論視角將鄉村振興戰略下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實踐邏輯表現為“梯度銜接—有機融合”。一方面,通過城鄉基礎設施一體化和公共服務均等化實現地域社會空間銜接,使得城郊融合型村莊超越人口蓄水池的單一化功能成為就近就地城鎮化的實踐載體,從而真正實現城鄉區域社會生活共同體的融合化轉型與一體化發展;同時,基于區域資源優化配置、均等化共享以及超城鄉二元發展戰略和區隔化政策體系實現經濟治理體系銜接,有效提升承接城市功能外溢的服務能力和發展水平并共享城鄉融合發展的巨大效益。另一方面,通過集體經濟產權制度改革將居民變股民以及股份合作公司治理機制實現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轉型,為城鄉社區治理融合化發展奠定了必要的社會經濟基礎。因此,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實踐邏輯呈現“梯度銜接—有機融合”特征。

表1 鄉村振興戰略下村落共同體轉型的不同理論模型
最后,《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明確指出,“分類推進鄉村發展應順應村莊發展規律和演變趨勢,根據不同村莊的發展現狀、區位條件、資源稟賦,按照集聚提升、融合城鎮化、特色保護、搬遷撤并的思路,分類推進鄉村振興,不搞一刀切”。筆者以豫北P 新村建設經驗為例指出,鄉村振興與新型城鎮化雙輪驅動下城郊融合型村莊轉型的實質是構建新型城鄉互動關系及其發展格局, 并提出新時期城鄉融合型村莊轉型“梯度銜接與有機融合”的實踐特征。然而,P 新村的個案仍具有較大的局限性,不僅因為新型城鎮化的多元化推進模式以及鄉村振興的多樣化實施路徑,使得城郊融合型村莊在不同社會經濟區域轉型與變遷的實踐過程不盡相同,更重要的局限在于城郊融合型村莊與集聚提升類村莊、特色保護類村莊以及搬遷撤并類村莊等其他類型村莊的轉型實踐過程也都大相徑庭。因此,基于豫北P 新村個案研究得出的結論仍有待在與其他類型村莊的比較研究中進一步豐富和完善。
注釋:
①文中引述訪談材料均來自筆者對豫北P 社區的田野調查筆記,下文不再一一標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