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了火車后,徐坤坤腦海中一直有她吃核桃的樣子。
青皮的新鮮核桃,她用手捏開,褐色的核桃仁像腦回路一樣的溝壑此起彼伏。她認真地剝那層褐色的內膜,把澀的皮慢慢掀開,露出白色的核桃肉。她查看了一下,塞進嘴里,得空抬眼看了看坐在窗邊的女兒,女兒在磕瓜子。
她是一個從蘭州嫁到伊寧的女子,帶著一雙兒女,一大堆行李,看上去很年輕。剛上車沒多久,她就跟徐坤坤說,等下列車員過來查票,能否說小姑娘是徐坤坤的孩子?因為她還帶了一個兒子(抱在懷里睡著了),乘車只能免費帶一個小孩,若徐坤坤愿意“分擔”一個,她就不用補票了。徐坤坤非常不習慣她的不情之請,非親非故,且違反規則,便斷然拒絕。
她說,帶孩子回娘家住了一個月,現在要回伊寧去。徐坤坤問:“年紀很輕啊,多少歲啊?”“23歲。”“哪里畢業呀?”“就讀到小學”。徐坤坤45歲,是一個女工程師,經常出差,沒有結婚。“哎呀,怎么不多讀幾年書,考個大學,到大城市去看看……”徐坤坤為她遺憾,她靦腆地笑笑,沒有回答。遞了一個新鮮核桃過來。“這么早就嫁人啦,蘭州到伊寧,這么遠,怎么認識的?”徐坤坤覺得上海雖這么多人,自己都難以匹配到一個合適的。
“媽媽!”女孩輕呼,大眼睛里有點警覺,列車員過來查票了:“你要補票!”她表示沒帶錢,困難……女孩緊張地停止了磕瓜子。列車員沒有逼迫,不置可否地查別人去了。女孩呼了一口氣。“現在是10月份,怎么不讀書啊?”徐坤坤問小姑娘。女孩說:“跟老師請了假了。”“阿姨,你看,”女孩指著窗外,“我們家有羊,跟那些一樣,我家院子很大,晚上羊就進來了……”
徐坤坤到站了,回頭看了一眼她們,她還在撕那層核桃內膜,寧靜,自在,滿足于新鮮核桃的甘甜。或許她的世界里永遠沒有大城市,正如徐坤坤不會吃青核桃,那又怎樣呢。

對于吃,我不太講究,比較看重的是新鮮感。而每到一處,品嘗當地特色美食,成了我旅行計劃中必不可少的一項。
節日去泰山,我只做了兩件事:爬泰山、吃泰山菜。泰山位于魯中地區,菜系屬于魯菜。第一頓午餐,我是在賓館餐廳解決的,主廚是魯菜大師。打開菜單,好多道名字里都帶著“泰山”標簽,于是先點了泰山螭鱗魚豆腐丸。菜端上來時,我嚇了一跳,好迷你!目測只有食指那么長,印象中從未吃過這么小的魚,價格還不便宜。上網一查,原來螭鱗魚屬稀世珍寶,產于海拔八百米高的泰山山澗細流中,與富春江鰣魚、青海湖湟魚、渤海油魚及弓魚,并列為中國五大貢魚。
第二道菜,泰山“三美”——白菜、豆腐和水,味道鮮美極了。水是泰山泉水,白菜顏色特別,白中透黃,豆腐細嫩如脂。此道菜品湯汁醇白似奶,吃起來很是爽口,亦讓我想起海桑的詩:“靜悄悄地做人,像早晨一樣清白。”
泰山盛產板栗,因此地氣候有助于板栗生長,板栗營養成分比別地更高,所以泰山板栗燒排骨非點不可。不過,因此時即將入夏,并不是新鮮板栗成熟期,排骨里的陳年板栗略略發硬,口感一般。
既赴泰山,還想品嘗下泰山煎餅。小朋友在滬時喜歡吃山東煎餅,正宗的山東煎餅,正源自泰安。泰山煎餅的吃法,是用煎餅卷上大蔥、大醬、黃瓜、蘿卜條等,但小朋友吃了一個,搖頭說“太干太硬,吃不習慣”。飲食實則是習慣問題,習慣了,不正宗就變正宗了;不習慣,正宗則變不正宗了。
回程時,我們另買了泰山火燒帶上高鐵,在泰安城的街頭小店買的——本想買泰山特產驢油火燒,師傅笑道:“這是給外地人吃的,我們當地人吃的是這些。”他指指店門口的小黑板招牌。我一看,品種很多,蔥油的,芝麻的,糖酥的,花生的……遂挑了兩只帶上高鐵。老公買了罐泰山原漿的易拉罐啤酒,搭配泰山火燒,亦別具泰山風味。
聽說泰山有專門的泰山宴,我吃的這些,有些入得了宴譜,有些入不了。不過,口之于味,豈有同嗜焉。每人心中,自有一頓“泰山宴”。

葛校長來電話,你能聯系金部長嗎?
人家是京官,我怎么攀得上。明人說。
上次校慶,還不是仰仗你把他請來的。這回校慶他不來,我面子往哪兒擱啊。我明年該退休了,不就想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嘛。
葛校長是明人中學同窗,師范大學畢業后回母校任教。如今晉升為這所名不見經傳的中學的校長,干得挺歡。
“那次是開會正巧碰上,老校長托了,不好意思推辭。可這幾年和他沒什么聯系。”明人坦言。
“老同學,拜托了!你官也比我大,路數也比我多。幫了老校長,怎么不幫我呢!”葛校長耍起無賴。
“……我試試吧。”金部長是高他們好多屆的師兄。明人在校時他已當了兵,大概是連長,人神氣透了。那回也是學校邀他來作報告。明人記得,他說自己小學時候聽了一位老紅軍報告,打仗故事挺精彩,遂想,今后一定要干出樣子來,也到學校作報告。金連長做完報告后,起身一個標準的軍禮,目光如炬,頗為英武,還是讓明人和同學們有所折服的,當年的葛老弟,就低聲贊嘆了一句:帥!
上世紀九十年代母校校慶,明人也收到了邀請,忝列主席臺。在貴賓室,明人看見校領導和好幾位老師都簇擁在一位中年男子身邊——男子微微發福,頭發也稀落了,可自信滿滿。原來他就是當年的金連長,現為國家某部委的一名司長。校慶大會上,金司長又講了老紅軍戰士的故事。會議間隙,葛校長,當時還只是教研室主任,與明人咬耳朵:“金司長蠻有氣派的,前途不可限量!”
之后有一次在北京的年度經濟工作會議上,金部長參加了明人所在組的討論。晚上主辦方宴請,又碰巧在鄰桌,明人聊到了母校,也聊到了自己聽過他幾次報告,金部長開顏一笑,敬了一杯酒,還主動留了一個電話。
此后又逢校慶,當時的校長就拜托明人特別邀請金部長。明人給金部長發了一條短信。金部長回復說,爭取百忙之中抽空出席。還說,回母校作報告,是自幼的夢想。明人愣了,是請他出席校慶活動,沒說做報告呀,校長聽說了倒覺得“太好了”。后來,金部長再次講到了老紅軍,不過,他看上去油光光的,幾綹毛發并不乖順地搭在腦袋上,一口氣說了一個半小時,把一場校慶大會異化為個人專場報告會了,明人覺得有點可笑。
經不住葛校長的死纏硬磨,明人給金部長發了短信,但一直沒有回音。
葛校長急壞了,校慶的日子步步逼近,校友錄都把金部長的光輝形象放在首頁、裝訂成冊了,就等金部長回復然后印議程了。明人撥過金部長的電話,無人接聽,同樣一籌莫展。
校慶前兩天,明人路過母校,想和葛校長打個招呼,到了葛校長辦公室,發覺他如喪考妣。會議桌上,色彩鮮艷的校慶手冊堆得滿滿,幾位老師和學生在忙著什么。
“你不知道吧!”葛校長開門見山地對明人說,明人疑惑地搖了搖頭。
葛校長遞來一張報紙:“報上說,金……,被查了。”明人不禁吃了一驚,再展開報紙尋找,果然讀到了一則消息,確鑿無疑。
“這些校慶手冊得抓緊拆換了。”葛校長無精打采地暗嘆。明人這才注意到,忙著的老師和學生,是在把首頁一頁頁地剪裁下來——那上面有“金部長”光彩照人的頭像,還有對這位杰出校友充滿敬仰的、勵志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