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宇
(重慶師范大學 新聞傳媒學院,重慶 400047)
作為法國新浪潮祖母的阿涅斯·瓦爾達,其聲譽在國內遠比不上新浪潮電影的其他大家。康威認為“她應該——也將——在電影史上占據重要地位。瓦爾達在電影研究和我們偉大電影的經典中多少被忽視了。但她和特呂弗、戈達爾一樣重要——批評者最終會發現這一點。”[1]
2019年3月28日,瓦爾達于法國的家中辭世,享年90歲。從1954年至2018年,她一直沒有停下創作的腳步,塑造了許多經典的電影和紀錄片。就其晚期(2000年至今)作品而言,紀錄片占多數,其中只有一部短片《飛逝的獅子》。其他幾部紀錄片分別是《拾穗者》《艾格尼撿風景:兩年后》等。
瓦爾達這幾部紀錄片均屬于參與式紀錄片。此類紀錄片不掩蓋制作者的在場,強調與被拍攝對象的互動并主動介入拍攝對象具體生活情境,使觀眾感覺到制作者在特定情景中的存在,并展現出該情境在制作者的影響下如何發生了改變。[2]瓦爾達的幾部紀錄片的參與性都非常強,多次出現關于自己的鏡頭。影迷給它們起一個怪名字——“自賞”電影。“自賞”的對象自然是創作者瓦爾達自己。[3]在瓦爾達這里,“自賞”電影是比“作者電影”更加深入的東西,她拍攝的對象是自己,在《拾穗者》及《兩年后》中,她是影片的主要參與者,負責拍攝及采訪工作。在《臉龐,村莊》中多次出現瓦爾達自己的特寫鏡頭,發白的頭發、皺紋密布的手等。在《阿涅絲的海灘》中則是主角,因為這是一部自我回憶錄式的紀錄片。《易迪莎,熊及其他》中沒有出現瓦爾達的畫面,但是旁白卻是瓦爾達自己配的。
瓦爾達的影視藝術,一路走來,不斷嘗試,影片于她而言,是表達自己的一種方式,她通過影片講述自己。瓦爾達認為“我有權利存在于影片中。我自許去做一些偏離主題的事,去做一些“退減”,為了表明我拍紀錄片時也在生活。
瓦爾達式的“自賞電影”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性格特點,她對世界永遠保持著一顆好奇心,有著孩子般的想象力,她的作品給人以強烈的共鳴,具有先鋒性特征。瓦爾達的每一部影片都有自己的影子在,表現的是自己。
裝置藝術始于20世紀60年代,也稱“環境藝術”。裝置藝術家創造了一個不同于現實的世界,它是藝術家的自我宇宙,觀眾得自己尋找走出這微縮宇宙的途徑。2003年瓦爾達開始把藝術裝置應用于自己的電影世界,《易迪莎,熊及其他》《阿涅斯的海灘》《臉龐,村莊》中都有明顯的藝術裝置出現的畫面。甚至在后兩部紀錄片中藝術裝置成為了紀錄片拍攝的一大主題。
《阿涅斯的海灘》中,片頭出現的海邊的藝術裝置——海灘上的鏡子,以及街道上的沙灘等,都是推進紀錄片情節發展的主要線索。《阿涅斯的海灘》作為自己的回憶,一開頭的鏡子群像,是對作者一生的清晰映照,通過不同鏡子的尺寸、方向,清晰地從各個角度觀察自己的一生。同時也為影片的敘事方式做了鋪墊,使其具有多角度、多側面、多閃回的特點。街道上的沙灘,有兩個日期,第一天表現的是在風和日麗的沙灘上悠閑辦公的場景,第二天就是風雨交加人去樓空。這里是回顧作者生命中面臨的不幸,以最愛的沙灘作藝術裝置,回顧的是丈夫雅克·德米的突然辭世,以沙灘隱喻雅克,以天氣的變幻隱喻人生的無常。
《臉龐,村莊》中瓦爾與JR合作,通過即時拍照藝術裝置,走遍法國的村莊,探尋普通人背后的故事與感動。在這部紀錄片里,拍照藝術裝置是推動情節發展的主要道具,具有主角般的地位。整部紀錄片中充斥著藝術裝置,可以說藝術裝置是表現這部紀錄片靈魂的一種手段。通過不同人物(動物)臉龐的大型藝術裝置,瓦爾達在其中窺見了許多的社會問題,通過這種開放式的手法表現社會問題,瓦爾達把自己的影片變成了一個開放式的文本,歡迎讀者自由地發表意見,這種“可寫”式紀錄片是新奇有趣的,和瓦爾達本身一樣。
《易迪莎,熊及其他》本身是關于藝術家易迪莎的紀錄片,片子里的藝術裝置都是關于易迪莎的,與瓦爾達本身的關系不大。但是其也是推動情節發展轉向的重要線索,影片中段出現的希特勒跪著的塑像,瞬間把紀錄片的主題升華,從單純的女藝術家與泰迪熊的故事轉換為猶太人、大屠殺等嚴肅歷史事件,在希特勒塑像出現之后的參觀者采訪中,瓦爾達也重新對采訪畫面進行編碼,采用疊加希特勒頭銜的畫面表現主題。在影片的后部,進入易迪莎的家中,拍攝了許多她家里的藝術裝置,來凸顯女藝術家的人物特點。
紀錄片的美學特征即真實,但是紀錄片并非完全真實,它是可以構建的。在瓦爾達這里,她習慣于打破紀錄片與故事片的邊界,把二者融會貫通,將故事片的敘事策略應用于紀錄片中,把紀錄片的真實情感帶入故事片的敘事中。
瓦爾達在影片創作中,善于把往昔歲月穿插在影片中,造成一種時間和空間上的連續性。她最后的幾部紀錄片都采取的是這種虛實結合的敘事手法,突破紀錄片與敘事片的邊界,讓紀錄片的鏡頭語言更加豐富和有深意,敘事手法具有更多的可能性。
瓦爾達的影視公司標志就是以其愛貓形象創作的,甚至在《飛逝的獅子》中,瓦爾達把法國標志性獅子雕像替換成了自家的愛貓。《阿涅斯的海灘》由于是回憶錄性質的紀錄片,幾乎是由各種歷史片段拼接而成的。瓦爾達把她的影片中所有重要的片段都剪輯到《阿涅斯的海灘》中,使這部回憶紀錄片,非常獨特且具有啟發意味。《拾穗者》中,土豆是拾穗者主要撿拾的物品,在這里瓦爾達首次關注起來愛心形狀的土豆。愛心發芽土豆此后多次在后期的紀錄片中出現,成為了瓦爾達的一種個人符號。愛心形狀的發芽土豆,對于瓦爾達而言,不僅僅是一種奇怪形狀的食物,還是連結自己與普通民眾的紐帶;是自己接地氣,體驗市井生活的一種媒介;而且發芽的土豆還隱藏著一種隱喻,一種希冀,她通過這種藝術裝置表達自己的情感與夢想。
瓦爾達是攝影師出身,她喜歡圖像的力量,喜歡將過去定格的圖像與現在所看到的不確定、不穩定的圖像并置在一起。她重現許多逝去的生命影像,比如自己的丈夫雅克·德米,通過回憶《南部的雅克》中雅克身體的特寫鏡頭以及雅克拍攝《驢皮公主》的場景,我們可以解讀為瓦爾達對其的懷念。特別是雅克身體的特寫,攝影機仿佛代替了瓦爾達的手,溫柔地拂過,帶著濃濃的眷念與不舍。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消費主義時代,追求原始刺激的視覺時代,阿涅斯·瓦爾達的影片應該被正名。她不僅是影片視覺效果大師,還是一位思辨者,她的影片具有后現代主義風格,隱藏著濃烈的現實主義關照瓦爾達的影片數量較多,不同的時期可能有不同的側重點,在2000年后期的影片,她更加關注社會現實、邊緣群體,對這些人物的拍攝視角獨特且溫暖,既有先鋒電影人的特殊有趣的表現手法,又帶有慈愛祖母似的平衡與溫情。在法國新浪潮電影流派和世界電影史中,她的價值都不應被低估,她的偉大不僅是因為她是唯一一位新浪潮女性導演的身份,是先鋒電影開創者,更在于她獨特的拍攝手法、敘事技巧、剪輯手段,最重要的是她善于捕捉時代虛幻夢境中,平凡人的生存處境,折射出她高尚的人道主義情操,具有大愛的心胸和孩童般對新鮮事物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