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與遺念

游宇明

國人大抵都有留財產給子孫的情結。在一些人看來，財產是自己風風雨雨掙來的，現在生命被上帝踩了剎車，將剩下的財富留給最愛的人，自然不過。

把遺產留給后代對不對？從道德、法律的角度看肯定沒問題。任何個人財產只要來源合法、正當納稅，怎么處置，別人都無法置喙。只是錢財留給兒孫太多，也容易留下隱患。其一，會讓兒孫覺得它們來得太容易，揮霍起來一點也不心疼。中國有句老話：“富不過三代。”不是富人的兒孫不具備獲取財富的能力，而是一些人在得到上一輩的巨額財產之后會潛意識失掉前行的激情與動力。其二，人永遠需要精神上的滿足。一個人天天被生存之事追著趕著，喝口水都想別耽誤太多時間，我們的內心肯定是充實的，腦子里不太可能去想烏七八糟的事。不需勞作就可以錦衣玉食，不必賺錢就可以滿世界旅游，時間、精力多得溢出體外，舒適是舒適了，內心也會生出無數不安分。賭博、吸毒、嫖娼之類的事之所以發生，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就是精神空虛。沒有底線的事是既傷身體又傷錢財的，生活中輕松獲得巨額財富之后流落街頭的例子比比皆是。

大企業家、希爾頓酒店前掌門巴倫·希爾頓的做法，很能給我們啟示。這位老人2019年9月19日在美國洛杉磯的家中去世，享年91歲。臨終前他立下遺囑，將自己凈值約27億美元財產中的97%捐給慈善基金會，只留下3%給8個子女、15個孫子女和4個曾孫女。我算了一下，巴倫·希爾頓的子孫人平的得到的遺產大約是300萬美元。在地球一些貧困地區，這固然也是一筆巨款，但在高消費的美國，也就是個念想罷了。

仔細想來，與其留遺產給子孫，還真的不如留一個好的遺念。巴倫·希爾頓以實際行動向子孫詮釋了一個道理：財富是全社會的，必須與其他人共享，在巨額財產中死去永遠是一種恥辱。

蔡鍔是海內外聞名的“護國將軍”，一生致力于中華民族的獨立、自主、富強。他1899年赴日本留學，次年隨唐才常等回國參加自立軍起兵，事敗再度赴日學習軍事。歸國后，在江西、湖南、廣西、云南等地訓練和領導新軍。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僅過20日，蔡鍔與時任云南講武堂總辦的李根源即在云南舉兵響應。1913年10月被袁世凱調至北京，任陸軍部編譯處副總裁等職，嚴加監視。袁世凱稱帝野心暴露后，蔡鍔千方百計潛出京城，回昆明組織護國軍討袁，隨后宣告云南獨立。袁世凱死后，蔡鍔出任四川督軍兼省長。1916年9月其患喉癌前往日本治療，11月，病逝于日本福岡，年僅34歲。逝世前，蔡鍔留下遺念：“一、愿我人民、政府協力一心，采有希望之積極政策。二、意見多因爭權利，愿為民望者以道德愛國。三、在川陣亡將士及出力人員，懇請羅、戴兩君核實呈請恤獎，以昭激勵。四、鍔以短命，未克盡力民國，應行薄葬。”蔡鍔是民國高官、最杰出的軍事統帥，想撈點錢留之子孫輕而易舉。然而，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國事，都是利人利社會之事，言不及私，其遺囑里閃爍出亮晶晶的道德光華。

留遺產、留遺念都是對后人的一種愛，但它們的高下相隔云泥。從出發點來看，留遺產注重的是財物的傳承，在乎的是后代的生存安全;留遺念看重的是精神的承繼，在乎的是后代品格上的純粹和事業上的進取心。從客觀效果看，作為物質的遺產是越用越少的，到了一定程度，則可能回到“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而好的遺念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后人越是照著去做，生命的收益越多，越可能贏得生命的輝煌。

在人性的深處，舍棄與得到從來不是一對矛盾。

圖：陸小弟? 編輯：夏春暉?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