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帥
近代以來對康有為書學思想研究的論述繁多,認識也不盡相同。但總的看法基本上趨于一致,概括起來無非就是“重碑輕帖”和“尊魏卑唐”。這種說法目前為止是學界所共識的結論。不過“重碑輕帖”和“尊魏卑唐”這種說法本身并不是康有為自己提出來的,是后人根據他在《廣藝舟雙楫》一書中的觀點總結而形成的看法,就筆者目前所掌握的資料來看這種說法恐怕站不住腳,“重碑”“尊魏”“卑唐”的確可以在《廣藝舟雙楫》中找到相對應的觀點,毋庸再論,至于是否“輕帖”,恐怕要另做考量。
關于“重碑輕帖”一說,其實是由兩者構成,一個是“重碑”,一個是“輕帖”。要弄清楚的是碑和帖雖然是一對相互對立的范疇。但具體到了帶有感情因素的“重碑”“輕帖”就并不是互為彼此的關系,“重碑”絕不相當于“輕帖”,“輕帖”也不等同于“重碑”,兩者不可混淆而談。歷來學者對于康氏“重碑輕帖”的說法紛紜。對于“重碑”(或“尊碑”)這一提法看似是并沒有太大差別,具體到“輕帖”則略有一些細微的差距,存在有不同的說法。最主要的還是在于“輕帖”一詞怎么定義,或者說“輕”的用法準確與否。筆者通過比較不同學者對康有為理論的研究發現,除“輕帖”一說外至少還有三四種相同的提法,且互為混用并無障礙,即便同一研究者在不同的文章中用詞亦略有不同:第一種是“抑帖”說,此說最為流行。沙孟海先生就明確指出“重碑抑帖之論,阮元首先提出,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中格外強調。”2王鎮遠提出過相似的看法:“康氏的書論主要見于《廣藝舟雙楫》,這是晚清碑學理論的一個總結……全書雖涉及之面極廣,然而要通過尊碑抑帖而實現他的變法求新的思想。”3蔡顯良先生也認為:“康有為在正常書法史觀引領之下,他(康有為)的書法審美思想是尊崇晉人書風;而一旦變法思想突入大腦,其書法又揚碑抑帖了。”4另外一種是“貶帖”說,曹建先生認為:“康有為的書法觀,比較集中地體現于他三十一歲時撰寫的《廣藝舟雙楫》,貫穿始終的是其貶帖尊碑的思想。”5還有一種是“卑帖”說,同樣是蔡顯良先生,他在《康有為書法分期問題新探》一文中寫道:“康有為后期的書法獨辟蹊徑,主張‘學書貴有新意妙理’,在總結前代書法家的成就的基礎上,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卑帖崇碑’的觀點。”6此外還有我們一直提到的“輕帖”說等等。大致可以概括為這四種。無論是“輕帖”“卑帖”“貶帖”“抑帖”的觀點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區別,可以大約等同于一個意思,只是學者對一個觀點下的不同稱呼罷了。似乎指出這個來純屬毫無意義的行為。但就拿“輕帖”來舉例,僅僅從“輕帖”角度上,“輕”可以解釋出多種釋意來,不同的解釋孕育著不同的感情,也很容易聯想到不同的意思。比較于“輕”與“卑”“貶”“卑”,貶低仇視色調顯然已經淡化了很多,所以必須指出的是這里“輕”“卑”“貶”“抑”統統是帶有貶義感情在的。總體上可以說康有為對帖學的態度是極為消極,甚至是抵觸。這種用詞就絕不只是偏于中肯的一種看法,而是一種極端化或類極端化的傾向。這樣一看類似的分類就顯得有意義的多了,這對于我們之后分析康有為是否“輕帖”有著巨大的幫助。
如果說“輕帖”還是一種偏于極端的看法。那么一些學者就干脆將康有為對帖學觀點引向了全面否定。江虹在《康有為尊碑抑帖談》中直接了當地說康有為是“對帖學的一系列全面的否定,對魏晉南北朝不遺余力的推崇”,7然而到底對帖學的全面否定在哪里?是需要重新進行討論,無論是“帖學流敗既甚,師帖者絕不見工”還是“碑學之興,乘帖學之壞”“今日欲尊帖學,則翻之已壞,不得不尊碑”都有一個大前提,就是:
夫紙壽不過千年,流及國朝,則不獨六朝遺墨不可復睹,即唐人鉤本,已等鳳毛矣。故今日所傳諸帖,無論何家,無論何帖,大抵宋、明人重鉤屢翻之本。名雖羲、獻,面目全非,精神尤不待論。
僅憑這句話就能判定康有為對待帖學是“全面否定”嗎,恐不見得。在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到康有為幾乎是一反常態,根本見不到他對帖學有著任何抨擊鞭撻的意味,而是耐心解釋為什么不提倡學帖的道理。之所以這么做也無非是為了突出他所“尊碑”的想法。還需注意的是他在這幾句話的前面還有一句話,學者往往選擇忽視。“晉人之書流傳曰帖,其真跡至明猶有存者,故元、明之人為帖學宜也。”這不就很好地說明康有為對帖學的態度了。如果僅僅摘出于“帖學之壞”似乎有誤導之嫌。所以以此認為康氏對“帖學”為全面否定顯然并不能讓人接受。
《廣藝舟雙楫》全書類似的觀點很多,絕不只有前文所引一處,“二王真跡,流傳惟帖;宋明仿效,宜其大盛。放今帖刻日壞,《絳》《汝》佳拓既不可得,且所傳之帖又率唐宋人鉤臨,展轉失真,蓋不可據云來為高曾面目矣。”歷代文人筆下的關于“帖學之壞”的記述不少,也就是說康有為這種說法并不是沒有依據的,拓本確實存在有兩個極為重大的問題:一.價格昂貴。震均《天咫偶聞》卷七云:“京師士夫好藏金石,舊本日貴,看法亦各有決。如某碑以某字完為某時拓,某帖以某處不斷為最初本。價之軒輊因之,然黠賈亦即因而作偽。大抵此事須以神遇,未可存舟劍之見也。”8歷代皇室貴族對真跡的搜刮更加劇了帖學在民間流傳的失衡,以致“海內佳品,玉蹀金題,匯登秘閣”,9一時間珍本價格劇增。早在唐代,在市場上能夠購買到晉人真跡便已經很困難,且價格不菲。購買幾幅佳作往往要使許多文人落得個傾家蕩產的地步。更有甚者就算并非佳本也存在價格較高的問題。二.拓本失真。拓本既非原本,在翻刻過程中就必然會受到一些因素的干擾,刻手水平猶為重要。所以翻閱史籍我們就會發現,有許多人在記載中寫到同一帖翻刻的不同版本時會有肥瘦不同、筆法各異的情況。楊賓《大瓢偶筆》中就說:“《十七帖》為右軍有名之跡,而傳世者往往不佳,且不及刻入《肅州晉府》《泉州》、《上海》諸帖者,何也?蓋《閣帖》翻刻雖多,不過四十余種,若《十七帖》翻本,則以百計,而臨本又倍之,所以右軍面目百無存一,而世之耳食者,特以其名而貴之重之,是直以優孟虎賁曾玄云礽為孫叔敖蔡中郎矣。”10這些拓本的問題實際上并不能看做是對“帖學”本身的態度,這一點我們可以拿它與唐碑做一個對比。《尊碑》一篇中在寫完“晉人之帖”因日久磨刻,逐漸失真的現狀,接著提出了“尊碑”的觀點,但“尊碑”卻不是凡碑皆尊。“欲尚唐碑,則磨之已壞,不得不尊南、北碑”,康有為在這里說唐碑也有著跟帖學一樣的窘況,提出了后人應該學習魏晉碑石而舍棄唐碑、晉帖。這里既否定了“唐碑”不可學,也指出了“帖學”不可學,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但是僅僅根據一句“欲尚唐碑,則磨之已壞,不得不尊南、北碑”是怎么也得不出康有為對“唐碑”態度到底是排斥還是惋惜,因為這句話沒有感情色彩在里面。康有為的“卑唐”的觀點也絕不是通過這句話表達出來的,而是通過其他類似于“(唐碑)專講結構,幾若算子,截鶴續鳧,整齊過甚”“嘗見好學之士……意亦欲與古人爭道,然用力過而成功少,何哉?則以師學唐人,入手卑薄故也”這些句子中看到的。只有這些有著鮮明立場的言論才能看出他的態度究竟如何,對待帖學我們卻找不到類似的語句,甚至這種上升到全面否定整個帖學、某一朝帖學的話根本一句都沒有,由此可見康氏對待帖學的看法與唐碑并不相同。
除了帖學本身存在著許多問題之外,還有就是后人在學習二王書法的過程取法不當。未能參照漢魏“瑰奇偉麗”之書,致使“后人取法‘二王’僅成院體,雖欲稍變,其與幾何,豈能復追蹤古人哉!”但這是“二王”或帖學的問題嗎?也并不是,非但不是,他還說“自唐以后,尊‘二王’者至矣。然‘二王’之不可及,非徒其筆法之雄奇也,蓋所取資者皆漢、魏間瑰奇偉麗之書,故體質古樸,意態奇變”,他對“二王”能夠參合古法形成古樸奇變的筆法和體質意態表示高度贊揚。《本漢》中對后人學“二王”一條中說:“魏、晉人筆意之高,蓋在本師之偉杰。逸少曰:‘夫書先須引八分,章草入隸字中,發人意氣。若直取俗字,則不能生發’。”指出魏晉筆意甚高,并對王羲之的話表示贊同。面對后人學書不善致成院體時說:“右軍所得,其奇變可想。即如《蘭亭》《圣教》,今習之爛熟,致誚院體者。然其字字不同,點畫各異,后人學《蘭亭》者,平直如算子,不知結胎得力之由。”再觀他對唐碑“不復能變,專講結構,幾若算子”的評價,這句針對于帖學本身的“結胎得力”和后人學書不懂法古人方才導致的“直如算子”,足以看出同為“算子”,相差天壤之別,一目了然,不需再說。相關的容易引起對帖學態度誤解的論述在《廣藝舟雙楫》還有一處,不妨列出,略談一下。康有為說:“壬午入京師乃大購焉。因并取漢、魏、六朝、唐、宋碑版數十本,從容玩索,下筆頗遠于俗,于是翻然知帖學之非矣。”如果僅看此句的“翻然知帖學之非”仿佛真的是對帖學有什么偏見,關鍵是“非”在何處,這段話前面即有說明,“時張延秋編修相謂帖皆翻本,不如學碑”,很明顯這里的“非”還是前文所說的“版本”的問題。“版本”問題就能代表康有為“輕帖”了?那還要仔細研究一下他對真正的“帖”的態度如何才好下結論。
之前我們已經對康氏“版本失真”說做了一個小小的分析。如果這種觀點對康氏“輕帖”說法還不以駁正的話,那么要否定傳統認知過程中對康氏“輕帖”的認識就還需要拿出更為有力的證據。說起“帖學”我們要先清楚對于“帖”的定義。關于“帖”,康有為在《廣義舟雙楫》一書中一共有兩條記載:“晉人之書流傳曰帖”;“帖以王著《閣帖》為鼻祖,佳本難得,然來此見晉人風格,慰情聊勝無也。續《閣帖》之緒者潘師旦之《絳帖》,雖以肉勝,而氣體有余。蔡京《大觀帖》、劉燾《太清樓帖》、曹士冕《星鳳樓帖》,以及《戲鴻》《快雪》《停云》《余清》,各有佳書,雖不逮昔人,亦可觀,擇其著者師之。”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康有為將帖分為兩個方面。第一個是流傳下來的晉人之書,第二個即以《閣帖》為首的一干刻帖。這種說法雖不全面,但足可以涵蓋絕大多數的“帖”。夸張點說將“帖”分而為此二者,也沒有什么問題。總之,帖學所蘊含的面應該是十分廣泛的。他既可以說是晉人流傳之帖,又可以涵蓋學習晉人書法的后世書家,刻帖則是指以《閣帖》為中心的一系子孫,宋元明清的儒家文人所學所書的手札筆跡也通通全部屬于在帖學系統之內,當然還有元明清三朝的官方、私人刻帖。有必要說明一點的是我們關注的重點仍然要放在康氏所說的“晉人流傳之書”和《閣帖》及以此為基礎的各類法帖上,對此二者的評價才最能代表康氏對待“帖”的態度。此處下文還需提及,在此不贅。
我們先來嘗試一下將《廣藝舟雙楫》里面的“帖學”時代做一個合理的分期,之前沒有人談到過這個話題,自然也沒有人做過這方面的研究。劉文秋有一篇文章即《康有為的帖學觀》,劉先生認為在康有為眼里,晉人書法是被推崇的。對后人學習晉人書即帖學要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宋、元、明人的帖學,尚能得到晉人意氣。對于清人的帖學便堅決給予否定。11文章中也沒有提到過關于任何帖學分期的內容,我們大體可以從中做一個推論,想必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是晉人書法,第二是宋元明書法,最后一個就是清人書法。不過筆者認為這種分法有問題,晉人書法作為第一個時期應該沒錯。宋元明合并為一個階段,恐怕就不符合康氏原意了。筆者參對《廣藝舟雙楫》原書所有對各朝帖及帖學諸家之評價,認為應當分為如下三個時期最為妥當:第一時期為晉人書法,康有為對這個階段的書法無不贊譽有加,不吝嗇于辭藻。第二時期是唐宋時期,這階段對帖及帖學的評價可以說是毀譽參半,有所取用也有所排斥,研究起來需用更為廣博高遠的眼光看待,不能局限于一家一帖。第三時期為元明清三朝,這個時期為貶多于褒,雖時有中肯的評價,總體上卻不能掩蓋康有為對近世書法的批評。
先看第一時期,晉人書法。這一階段總體是褒揚過于批評。康有為對“晉人”的態度十分積極、中肯。康氏認為:“書以晉人為最工,蓋姿質散逸,談鋒要妙,風流相善,其俗然也。”上面這句話是對晉人書法的一個總的綜述,具體到不同書家我們便會發現一個十分奇特的現象,《廣藝舟雙楫》對晉人書法名家著墨甚少。且大多集中于王羲之、王獻之兩人。他贊揚王羲之前面就已經提到過,關于王獻之他則寫道:“大令沉酣矯變,當為第一。”接著他認為晉人之時“蓋隸、楷之新變,分、草之初發,適當其會,加以崇尚清虛,雅工筆札,故冠絕后古,無與抗行”。一句“冠絕古今、無與抗行”評價之高,令人咂舌。
再看第二個唐宋時期,這個時期的態度較為復雜。既有樂于取法之書亦有大肆筆撻之人。先來講他對法帖之祖《閣帖》的態度,在對待《閣帖》康有為顯得十分曖昧,他說“閣帖王、謝、桓、郗及諸帝書,雖多贗雜,但當時文采,固自異人。”接著又說:“帖以王著《閣帖》為鼻祖……蔡京《大觀帖》《快雪》《停云》《馀清》,各有佳書,雖不逮昔人,亦可一觀,擇其著者師之。”可見他的態度并不極端,似乎與康氏性格不符。當然這也很好解釋,就是康有為對《閣帖》的態度是準允的。“亦可一觀”就是最好的見證。康有為說:“宋人之書,吾尤愛山谷。雖昂藏郁拔,而神閑意秾,入門自媚。若其筆法,瘦勁婉通,則自篆來。”可見他鐘愛于黃庭堅,他在學書過程中提倡“書體既成,欲為行書博其態,則學《閣帖》,次及宋人書,以山谷最佳,力肆而態足也”。這種對黃山谷之鐘愛必然建立在一定條件下進行。不過他總也沒有像唐碑那樣一棍子打死。最奇怪的是他對米友仁的態度是格外青睞,而且不止一次說到小米:“米友仁書中含,南宮外拓。而南宮佻僄過甚,俊若跳擲則有之,殊失莊若對越之意。若小米書,則深奇秾縟,肌態豐嫮矣。”“書若人然,須備筋骨血肉。血濃骨老,筋藏肉瑩,加之姿態奇逸,可謂美矣。吾愛米友仁書,殆亦散僧入圣者。求之北碑《六十人造像》、《李超》亦可以當之。”之所以說奇怪,是他在談及蘇、米書法時則毫不避諱其厭惡之情,指示莫落入窠臼。蘇、米書法確然有許多弊病,朱熹在《晦庵論書》中說:“書學莫盛于唐,然人各以其所長自見,而漢、魏之楷法遂廢。入本朝來,名勝相傳,亦不過以唐人為法。至于黃、米,而欹側媚狂怪怒張之勢極矣。”12朱熹是傳統儒學的維護者,他對于蘇、米等人的違背平正端和的儒家文人書法所創造出來的尚意風格帶有強烈的排斥感。朱熹的評價有一定的感情因素,但是他所講的“欹側媚狂”也確實正中二人的病端。康有為的評價確然沒有污蔑之語,甚至說評價恰當也是合理。然此處定會有人提出質疑,蘇、米二人之書盛極一時,開宋代尚意之風氣,全然無譽美之語,怎可言評價允正。當仔細通讀康氏《廣藝舟雙楫》我們就會發現康還真的有肯定蘇、米的句子。只是比較隱晦,需要細細理出。較如他講“宋人講意態,故行草甚工。米書得之,后世能學之者,惟王覺斯耳”這句話不是在詆毀米芾。還有他講米、蘇變法,所以米、蘇活而蔡氏死。他還是對米、蘇的這種求變精神給予肯定,至于康氏所否定的,正是從藝術方面切入,而不是從反對“帖”的本身來談矣。
康有為還極為鐘愛于《蘭亭序》和《圣教序》,此二帖本應放入第一時期去論述。不過源于《圣教》系唐人輯王之作,姑且在此講之。康有為講到自我取法的時候,說“吾于行書取《蘭亭》,于正書取《張猛龍》,各極其變化也”,這和認為王羲之善于法古而通達沒有什么差別。他在提起《圣教序》一帖時說“《圣教序》,唐僧懷仁所集右軍書,位置天然,章法秩理,可謂異才”,又“碑本皆真書,而亦有兼行書之長,如《張猛龍碑陰》,筆力驚絕,意態逸宕,為石本行書第一。若唐碑則懷仁所集之《圣教序》不復論,此外可學,猶有三碑……”康有為對《集王圣教序》有一段跋文可以證明他對該帖十分熟悉:“《圣教序》之妙美至矣,其向背往來、抑揚頓挫,后世莫能外,所以為圣書,觀此可見。”并且還有相當程度上的研究:“此本紙墨如新,而決無拼配。‘緣、慈’不缺,‘夏、謝’不損,‘出’半字清晰,海內所寡見。”13如果說推崇《蘭亭序》還說得過去,但是對于《圣教序》的過度推崇也會令人費解。《圣教序》歷來多書家譏為院體,趙宧光曾用十分苛刻的口吻說道:“學無便好則不深,有偏好又多病,此中最難。不惟不當偏于短處,即偏于所長處,亦自褊心之疾。如《集羲之圣教序》,非不字字生妍,但偏于修整,拘而可憎,宗之者一時謂之入院體。智永導其流,孟頫揚其沫,似為淳雅,實有三分俗氣。”14康有為不會不清楚在他之前文人墨客對《圣教序》的評價并不甚高,《圣教序》的確過于平整,在一些地方由于拼湊問題便出現雷同之處,與康有為所對書法的要求差別不小。康氏卻絲毫沒有理會,也沒有講出這些問題。其中味道的確令人深思。
《蘭亭序》中有很多問題,同樣存在后人翻刻失真的情況,董逌在《廣川書跋》中記有《成都蘭亭》一條下云:“余觀世所傳《蘭亭》書雖眾,其拓摹皆出一本,行筆時有異處,系當時摹書工拙。惟《秘閣》墨書稍異,更無氣象可求,知后人所為,不足尚也。”15康有為早年學書曾兼及《書譜》,他提出要打好行草書的基礎就應該從《書譜》入手,《書譜》的這種翻刻失真的問題也非常嚴重,各種刻本之間的差別也十分之大:“孫虔禮《書譜》,王元美云有四種,而余所見者亦四,以為俱不慎佳,豈刻手之故耶?……天津安氏有孫過庭《書譜》真跡,陳香泉太守書釋文其后,屬吳門顧覲侯刻石,余曾見其拓本,雖不能辨其真贗,然亂頭粗服,不拘拘于準繩,與《停云館》諸本,實有徑庭之別。”16這反映出其實康有為對帖學的贊揚并沒有受到他自己所謂的“帖學大壞”的影響,《蘭亭序》和《書譜》算是“帖”自然無疑,這些論斷才更加符合康氏帖學的傾向性。“帖學大壞”說到底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提出的借口罷了。《閣帖》所出現的問題與前兩者略有不同,《閣帖》在于編纂人王著個人的書法造詣著實有限,在匯集刊刻時候就出現了失真、張冠李戴等現象。“宋太宗因之以刻淳化閣帖。王著摹手,頗癡肥多肉,失賀監之意”,17但《閣帖》是諸帖刻之首,肯定《閣帖》不外乎在肯定于刻帖系統。康有為怎么會不懂,所以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對帖學的態度隨著他對《閣帖》一系的肯定變得更加明朗了。
如果說康有為在對待唐宋各家時還根據藝術領域方面評標出各自的優劣,那么他對于宋代以后的一些書家就顯得沒有那么客氣了,這時應該屬于第三時期。即元明清三朝。這個階段的他批評之語多于贊譽之詞。例如他在指明了學行草要從《閣帖》入手之后,馬上就說“勿頓學蘇、米,以防于偏頗剽佼之惡習。更勿學趙、董,蕩為軟滑流靡一路。若一入迷津,便墮阿鼻牛犁地獄,無復超度飛升之日矣”。由此可見他對趙、董二家之態度。他在對明人各家的表揚時也能看到他對董氏的微詞:“元康里子山,明王覺斯,筆鼓宕而勢峻密,真元、明之后勁。明人無不能行書,倪鴻寶新理異態尤多,乃至海剛峰之強項,其筆法奇矯亦可觀。若董香光雖負盛名,然如休糧道士,神氣寒儉,若與大將,整軍厲武,壁壘摩天,旌旗變色者,必裹足不敢下山矣。得天專師思白而加變化,然體頗惡俗。”之所以將元明清三朝統歸一體至少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在元明清三朝的書家我們還找不到類似于像唐人《圣教序》《書譜》和宋人黃庭堅、米友仁、《閣帖》有著大篇幅明確的肯定的語句;第二是康氏對趙、董的極力抵牾,趙、董雖然也代表不了整個元明清三朝書法,但考慮到對元明整體評價并不高,就足將其并為一類。對于清人康有為的評價就更低,文中不佳之言比比皆是。
沙孟海先生在《近三百年的書學》中說:“近三百年的帖學家,有一派(大多數)是守著二王遺法,只在二王范圍內活動的;有一派(少數)想要于二王之外另開一條路徑的。”18趙、董二家是“二王”一系,這個論斷沒有人會提出反對意見,但批評這些書家就等于否定了帖學嗎?我看不是,否定帖學不是但凡否定帖中一家就是“輕帖”,如果這樣認為,那豈不會鬧出天大的笑話。就拿最簡單的例子來說吧,董其昌本人對趙孟頫的書法就提出了批評,董氏說:“吾于書似可直接趙文敏,第少生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潤之氣。”19董其昌并不看好趙孟頫,認為趙孟頫的這種熟即會導致“姿媚之氣”,最終形成所謂的俗書。雖然董其昌極力在避免落入奴書俗體,事實上效果也并不太好。王應奎《柳南續筆》所載《義門論前明書家》中說:“義門論書法,頗不滿于勝國諸家……論董元宰云:‘董胸次隘結,字欲開展,而分寸太疏,法意俱乖,其用筆亦未始不遒,但嫌照管不到。”又云:“董思翁結字局促冗犯,無一可觀,所謂都不知古人者也”“思翁硬執‘密不容針,寬通車馬’二語,不復理會九宮八面,任意自我。古法幾盡矣”。20針對于董氏的秀弱,梁章鉅《浪跡叢談》載惲壽平言:“嘗見昔人論思翁書:‘筆力本弱,資制未高,究以學勝。’秀絕,故弱。秀不掩弱,故上石輒減色。凡人往往以己所不足處求進,伏習既久,必至偏重,書家習氣亦于此生。”而過于偏重就會使自己的書法里充滿“習氣”,往往適得其反,“惟思翁用力之久,如瘠者飲藥,令舉體充悅光澤而已,不為騰溢,故寧見不足,毋使有余。”21說到底這與“卑唐”不同的是,康氏對批評趙、董只是針對于個人并非上升到帖學整個領域,“卑唐”卻是牽連到整個“唐碑”體系。康有為針對趙、董恰恰是站在維護帖學的立場上面的。從他的那句學書要從《閣帖》入手,不要學蘇、米,也不要學趙、董,仿佛在告訴我們這幾家會把后生帶入歧途,要學就要學正確的路子,而這個正確路子就是(行書)要學“二王”、《閣帖》。前文講過我們要著重關注于康氏對“晉人流傳之帖”和“《閣帖》”的態度,這不就已然把整個康有為的帖學觀點解釋的明明白白了嗎。如果只根據反對蘇、米、趙、董等個體書家就說明他抑制帖學,那上述的這些批評家們恐怕都要被戴上“輕帖”的帽子了。
康有為非但不是一個“抑制帖學”的人,而且終其一生的實踐中一直遵循著“碑帖互通”的路線。前文引其《集王圣教序跋文》,據考證應當在1923 年間前后寫成,與此相類似的觀點在1889 年前后成書的《廣藝舟雙楫》中便已見到。兩者相差34 年,足可證明前后觀點的連續性。康有為是一個目的和功利欲很強的人,我們也必須承認他是一直以堅定的碑學推崇者身份所自居的,康有為寄希望于依借碑學“法古”“求變”,借助碑學革除弊端。不要像“館閣體”書法那樣流于形式,這與康氏“經世致用”的思想有相一致的地方。所以在《廣藝舟雙楫》一書中處處可以找到對碑學的溢美之詞。不過這只是表面,更深層次地說,康氏性格驕傲自大,絕不會滿足于碑學一支,他要做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康圣人”。“孔圣人”是個靶子,“康圣人”才是內心實在所想的。“碑學”也無外乎只是一個手段,他要做的是一個融合古今,隸、篆、楷、行融會貫通的書法家,這才是根本。過去還有一種觀點,就是認為康有為早年書學實踐是以帖為主,而他的思想是“輕帖”,產生一種理論和實踐的錯位。這種觀點隨著作者前面對其“帖學”觀點的駁正已經不置可否,“尊碑”與“碑帖互融”兩者本質上并不沖突。他通過大力推崇碑學理論,以寄于攪起翻天覆地的變化,對帖學的態度就相對來說緩和一些,不過為了達到尊崇碑學的目的,也刻意抹殺《廣藝舟雙楫》中帖學的存在。要么輕描淡寫要么一筆帶過,這就可以解釋《廣藝舟雙楫》里可以找出一篇《卑唐》卻找不到一章《輕帖》抑或是專門批評帖的章節,能舉出大量對唐碑幾近污蔑的語句,抑帖卻只能說舉出“帖學版本失真”這種尷尬的理由來。還有一點,早期既然并不存在有書法思想與實踐的錯位,晚年的書學變法的立論也就會不攻自破了。
曹建先生在《康有為“帖學大壞”論及其影響》一文中說:“與被尊為‘圣人’的王羲之也在康有為著作中得到了同樣的尊崇。康有為深知,抓住了王羲之,書法史上的觀念改革也就可以說成功了”,“當然,康有為標舉王羲之及后世帖學家師承源流的目的,并不是主張取法篆、隸,而是在于將優秀帖學家納入其碑學體系,從而達到‘上法六朝’的目的。”22毛萬寶先生更進一步地說:“(但)康有為卻采取了另一種策略,即在維護《蘭亭序》既成‘偶像’地位的前提下,把‘偶像’的內涵加以改造、抽換,認為《蘭亭序》就是‘奇變’的典型代表,號召人們要學習《蘭亭序》的‘奇變’精神,以順時應變的姿態擺脫衰落帖學的籠罩,而走向碑學創造的康莊大道。”23這種說法雖然有一定的道理,細細思考之后實際仍存在著一些問題。王羲之與孔子是否可以并駕齊驅,或者說是否否定王羲之就如同否定孔子般那樣,這是一個疑問。歷史上對“二王”“佻靡”的惡評不絕于斯,尤其是碑學興起后,“二王”的地位受到了一定的沖擊。對孔子的評價卻隨著封建王朝的需要不斷加強,即使出現一兩個對孔子思想提出質疑的人也會被視為“異類”。相比于此,書法領域內便比較寬松,作為藝術家,在書法中取法何人完全可以憑借自我的喜好來進行,統治階級很少會進行干預。這就使得“二王”書法有時還不如“時貴書”更受歡迎。選擇繞過“二王”直追秦漢的文人也并不在少數,趙孟頫之所以提倡追蹤晉唐,不就是因為二王書法在當時已經呈現有式微的局面,難以影響到廣大士人。如此一看兩者地位還會一樣嗎。就算真的如同曹先生所言“抓住了王羲之,書法史上的觀念改革也就可以說成功了”。何必多此一舉將《書譜》《圣教序》《閣帖》也納入其中。這樣不反而露拙于人。如果說康有為想通過王羲之的書法表達“奇變”的思想并不假,甚至借用“二王”的話,去告訴后人不可直取“俗字”,康有為本人也說過:“自唐以后,尊‘二王’者至矣。然‘二王’之不可及,非徒其筆法之雄奇也,蓋所取資者皆漢、魏間瑰奇偉麗之書,故體質古樸,意態奇變。”這些話的目的現在看來恐怕沒有什么不清晰,無非是打算通過對帖學的有意識的自我理解和改造,使他所說的“奇變”也好還是“法古”也罷更加具有說服力而已,是否果真想通過王羲之像孔子那樣,依照其地位“托古改制”就顯得沒有任何憑據了。原因也很簡單,就是關于康有為托“二王”的這個“古”,在《廣藝舟雙楫》里記載十分分散,幾乎不成體系。我們來看一下,他在整本《廣藝舟雙楫》中稱贊“二王”之處并不多,《體變》一章有一句“以帖觀之,鐘、王之書豐強秾麗”,再后便是寫到宋、齊、梁、陳,日即纖弱不復雄強的現狀。《本漢》一章有一句:“自唐以后,尊而王者至矣……今欲抗旌晉、宋,樹壘魏、齊,其道何由?必本自漢也。”此處也并非盛贊“二王”,是在于告訴后學者如若想在書法上有所成就,必須追根朔源。之后就是講述本源的大量漢代石刻。再往后引用逸少之語,意在告訴后人當師師之師,方可有避免落入院體。但這一章并不是專門論述逸少“若直取俗字,則不能生發”這句話的,只是在最后面轉而提及,僅此而已,然后馬上話鋒立轉。再無提起有關右軍的只言片語。況且前面還有三倍于此的文字完全不涉及碑帖或者“二王”,可見“二王”在這章明顯就是個配角。這一章后面還有一句說到王羲之:“右軍所采之博,所師之古如此,令人未嘗師右軍之所師,豈能步趨右軍也?”此句也面臨著相似的窘況。夾雜于整段文字之間,顯得十分突兀。《十宗》里面亦有一些十分隱晦的說法,學者往往會忽視,“南、北朝碑,書人名者,略可指數,今鉤考之,凡得十六人,皆工絕一時,竟能各擅者也……王羲之《曹娥碑》、王獻之《保姆志》、陶貞白之《瘞鶴銘》,疑難遽定,不復錄。”雖然由于種種問題王羲之《曹娥碑》并未列入“十家”,可以看得出“二王”即是十六人中的兩人。給予的“皆工絕一時,竟能各擅者也”評價也較為中肯。但是這整章是論述于十宗,絲毫沒有其他關于王羲之的內容。反正類似的或明或暗的對“二王”書法帶有褒義的評論還有一些,整體數量的確不是很多,限于篇幅問題便不一一摘錄。不過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一些問題,就是這些觀點要么過于分散,要么過于隱晦,而且數量有限,如不細讀根本不能洞悉康氏本人的態度。即便是他對“二王”專辟一段進行褒揚。我們也發現康氏往往恰到好處地點到為止,前后并沒有連貫成體系的系統。這就與專辟一章書寫《卑唐》或者像《孔子改制考》《新學偽經考》那樣有著明確思想理念相差甚遠。試想如果康有為真的是無法徹底否認掉王羲之,只能借助他“托古改制”,必定會大書特書,單寫一章專門論述“二王”書法是如何取法于碑學是一定的,事實上卻沒有。如果不是康有為本身發自于內心地對“二王”和“帖學”的贊嘆和推崇,似乎解釋不通。即便康有為真有意將“二王”裝扮成“傀儡”,如此隱晦這與康有為的性格來說也完全違背。由此觀之我們大體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康氏絕沒有想把“二王”立作如同孔子那樣膜拜的對象的打算。他對“二王”的法古嬗變的筆法的欣賞更發自于內心深處,并不是出于一些特定的目的。
之前學界有一種說法很流行,即康有為晚年有悔過之心“前作《書鏡》(即《廣藝舟雙楫》)有所為而發,今著是我再續《書鏡》,又當尊帖矣。”因此走上了“碑帖互融”的道路,這種看法也是存在著問題。且不說康有為在此之前就極早的確立了“碑帖雜揉、融貫一通”的書法觀,單就說康有為會不會晚年“尊帖”這就要摘出探討一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種說法也不能認為他早年“輕帖”,前面就已經講過《廣藝舟雙楫》的確是一本“尊碑”的論著。帖學觀被隱藏的很深,他并沒有提出“尊帖”的觀念,晚年重寫《廣藝舟雙楫》“尊帖”完全是相對于“尊碑”來談,不能推論出他在早年的《廣藝舟雙楫》中有“輕帖”意向,我們應該要注意到這點。話歸正題,晚年康有為是否會重新“尊帖”呢?顯然不會,我們現在可以找到數條資料證明康有為晚年仍然是碑學的擁護者,與《廣藝舟雙楫》里的思想相差無二,并在數十年間的理論發展過程中又加上了自我的實踐,愈發游刃有余,為其碑學理念增添了許多的說服力。康有為在1926 年開設的天游學院,在此擔任主講,當講到書法方面時康氏說:“榜書推重《經石峪》,自謂至泰山觀碑三日不忍去,真其師也。其次則《石門銘》《鄭文公》《爨龍顏》。曹孟德書法頗佳,朱文公得其形似,后人無學者。晚近則鄧完白、張廉卿二人,鄧長于篆隸,張長于北碑。”在與學生交談過程中又說:“古今書法家以蘇東坡字最劣。彼不知用筆,故意裝腔作勢。若從學,應先打四十戒尺。”24這些都看不出康氏晚年持有“崇帖”言論存在,況且康有為的碑學思想已經與其書法融于一體。這決定了康有為不可能在晚年重新走崇“帖”之路,一旦重新確立對帖學的崇尚就標志著他對自己早年的理論的全面否定,康有為是一個政治人物,權衡利弊之后他是不可能會做如此愚蠢之決定。康有為在晚年的一個相對輕松的環境下所表示的對帖學的贊揚,可以看作是他早年可以對“帖學”崇拜的一種表現,是早期刻意隱匿他對帖學崇拜的流露,這種流露是不經意間、微乎其微的,從出于各種角度來看這種表現都不可能會特別明顯。所以才會出現“近年余在康同璧家整理遺書,見有致某君書,謂前作《書鏡》有所為而發,今若使我再續《書鏡》,又當尊帖矣。”這樣的說法僅僅會出現在藏于家中束之高閣的致朋友的書信當中卻不見于他在其他場合間提出。25
康有為到頭來都是一個“儒學身份”的人,這在傳統文化氣息培養出來的知識分子中看似再平常不過,只是他處于的時代和賦予的歷史使命令他與孫中山等人相差越來越遠。作為走向近代中國做出努力嘗試的人物,他的命運與他所發動的“戊戌變法”一樣,既有先進的一面,又帶有封建落后的因素。無論是“變”到何處,最后都是要與傳統中國相接軌,所以現代人在談起康有為發現他有許多事情許多言論前后矛盾抵牾,說白了都是時代背景下苦苦掙扎的舊中國的縮影。歸根結底無法割裂的封建制度就是晚清各種嘗試失敗的根本原因,也是康有為作為特殊時代的“犧牲品”之必然。我們不能認為這些矛盾的背后言論就違背初心。無論是“碑學”癡狂還是對“帖學”的曖昧,全都可以作為他書法思想的一部分。而康有為在藝術領域所蘊含的“碑帖共通”的思想又與他一生的尊孔法古的主張相似,這是他作為傳統文化背景下培養起來的知識分子終究無法逃脫的歸宿。這種強調求變的反叛之路背后隱藏的對傳統中華民族強烈歸屬感也是我們民族能屹立于世界五千年不倒最重要的原因。看似矛盾也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