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要〕近年來,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進程重新升溫,主要得益于各國集中精力落實國家中長期發展戰略、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有較大改善、鳥茲別克斯坦調整對外政策和中俄在中亞加強協作。與此同時,受阿富汗局勢、大國競爭以及中亞經濟基礎依然薄弱等因素影響,中亞一體化道路仍困難重重。與其他獨聯體成員因獨聯體發展緩慢而另起爐灶不同的是,中亞發展內部一體化合作總體有利于上海合作組織的區域合作,有助于探索實踐“上海精神”,二者相互促進,而不是掣肘。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是順應形勢需求的自然進程,符合上海合作組織追求的合作目標。
〔關鍵詞)上海合作組織、中亞一體化、“一帶一路”
〔中圖分類號〕F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52 8832(2018)3期0042-14
中亞五國元首(土庫曼斯坦總統因外訪由議長代替出席)于2018年3月15日在阿斯塔納舉行會晤。該會晤倡議最早由烏茲別克斯坦總統米爾濟約耶夫2017年9月在聯合國大會上提出。會晤屬于工作磋商,各國元首積極表達對未來的合作意愿和信心,商討和制定符合本地區各國長遠利益的新方案和新項目,確定今后每年3月份的納烏魯茲節前夕召開五國元首峰會,一致認為未來區域合作將著力于政治對話、歷史文化、經濟發展和安全合作等四大領域。
中亞五國元首時隔13年后首次集體會晤,標志著中斷已久的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進程重新升溫,說明近年中亞地區確實出現很多促進一體化發展的新因素,合作需求大增。不過,各國領導人強調的合作內容與之前大體相同,這說明問題還是老問題,關鍵是未來能否找到解決問題的新辦法。中亞國家能否重新自己掌握本地區一體化合作進程,仍需觀察。
一、中亞一體化新趨勢
中亞五國獨立后,初期曾努力發展地區內部一體化,先后成立了統一經濟空間、中亞經濟共同體、中亞合作組織,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扎爾巴耶夫還于2006年提出建立“中亞國家聯盟”倡議。后來在俄羅斯因素影響下,地區一體化方向出現分歧:一是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與俄羅斯在歐亞經濟共同體合作愈發深入,并于2013年升級為歐亞經濟聯盟;二是塔吉克斯坦,雖與俄羅斯在歐亞經濟共同體時期合作順暢,但到歐亞經濟聯盟層次時卻非常謹慎,至今未加入;三是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明確表示不加入歐亞經濟共同體和歐亞經濟聯盟,但強調優先發展對俄合作。當各界對中亞一體化幾乎放棄希望之際,中亞五國領導人重聚阿斯塔納,說明近年中亞地區內部已出現新的凝聚因素和條件,主要有:
第一,烏茲別克斯坦調整外交政策,與周邊國家關系改善明顯。烏茲別克斯坦位于中亞的正中心,是中亞五國中唯一與其他四國均接壤的國家。如果烏茲別克斯坦不積極作為,則其他四國至多能夠建立一個環狀的合作圈,蘇聯時期以烏茲別克斯坦為中心建立起來的基礎設施就無法形成有機體系,區域資源難以有效整合。另外,作為中亞地區實力最強的烏茲別克斯坦和哈薩克斯坦兩國如果關系平平,也會讓地區一體化缺乏內在動力。很多學者和媒體認為,在中亞地區,烏茲別克斯坦是農耕文化的代表,哈薩克斯坦是游牧文化的代表。作為蘇聯時期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級別的高官和蘇聯解體后新獨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烏茲別克斯坦前總統卡里莫夫和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均想帶領本國爭作中亞領袖,在關于中亞和獨聯體的問題上經常意見不合,成為影響中亞區域合作重要因素之一。
烏茲別克斯坦曾于2012年9月發布新版《對外政策構想》,強調一體化不得損害烏茲別克斯坦的自由、獨立和領土完整,不參加軍事政治集團,不卷入地區武裝沖突和緊張局勢,不允許外國在烏茲別克斯坦境內設立軍事基地和軍事設施,不參加境外維和行動,中亞是烏茲別克斯坦對外政策的最優先方向,外交重點任務是保障地區安全穩定、緩和阿富汗局勢、解決跨界水資源問題、保障生態可持續性等。2016年8月烏茲別克斯坦總統卡里莫夫去世后,米爾濟約耶夫繼任,盡管大政方針基本不變,但具體的落實措施、手段、切入點和著力點等均有調整,尤其注重改善與周邊國家的關系。
在國內改革的同時,烏茲別克斯坦通過領導人積極出訪鄰國,切實提升與哈薩克斯坦的戰略伙伴關系,和平商談與吉、塔兩國的邊界劃分和水資源利用問題,恢復口岸通車,簡化簽證手續等措施,與周邊國家關系迅速改善,呈現出將卡里莫夫時期“相對封閉的內陸國”發展為“協調中亞合作的樞紐國”跡象。2018年中亞元首工作會議就是在烏茲別克斯坦的倡議和積極推動下實現的。正是由于位于中亞中心的烏茲別克斯坦展示出靈活性,中亞區域合作才得以相應地出現回暖趨勢。
米爾濟約耶夫就任烏茲別克斯坦總統后,對中亞水資源問題有新的考慮,曾嚴重影響中亞國家關系的上下游水資源矛盾有緩解的跡象。2018年3月米爾濟約耶夫對塔吉克斯坦進行18年來首次國事訪問時,表示烏茲別克斯坦愿參與包括羅貢水電站在內的上游水電開發項目建設,釋放出解決中亞水電矛盾的重要信號,不僅極大緩和上下游國家間關系,還有望幫助上游的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實現能源自給,極大改善兩國經濟發展和吸引外資條件。與此同時,作為下游國家的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也在努力減少水資源消費,包括調整農業種植結構,減少棉花種植,增加果蔬等經濟作物生產,此外還調整水費,提高民眾的節水意識。
第二,各國均出臺中長期發展戰略,具有相同或相近的發展目標、任務需求和落實措施。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中亞國家為應對危機,紛紛結合本國國情推出明確的國家中長期發展戰略。哈薩克斯坦2012年12月14日通過“2050年戰略”,確定“躋身世界最發達國家前30強行列”和建設“永恒的國家”的發展目標。吉爾吉斯斯坦2012年12月通過《2013—2017年可持續發展戰略》,2018年初又制定《 2018—2040年可持續發展戰略》和第一階段(2018—2023年)落實措施計劃。塔吉克斯坦2016年9月發布《2030年前國家發展戰略》,確立了保障能源安全、發展運輸潛力、提高糧食安全和努力擴大就業四大任務。土庫曼斯坦2010年5月14日發布(2011—2030年社會經濟發展國家綱要》,目標是讓土庫曼斯坦成為高度發達且與世界深度一體化的國家,經濟結構實現真正的多元化,居民收入和社會環境達到發達國家水平,重點發展油氣、電力、化工、紡織、建筑建材、交通運輸、通信、農業、醫療保健、人力資源等諸多領域。2016年又編制《2017—2021年國家社會經濟發展總統綱要》,旨在促進經濟多元化,加快工業發展,改善人文生態環境,提高居民生活水平。烏茲別克斯坦2015年12月發布《2015—2019年深化改革、結構調整和經濟多元化國家綱要》,2017年2月又簽署總統令《2017—2021年五大優先發展方向的行動戰略》,提出未來五年在國家管理、司法改革、經濟發展、社會現代化和對外政策等五大領域的工作重點。
盡管國情不同,但上述這些國家發展戰略及其配套的部門和行業落實措施計劃具有諸多共同特點:一是關注中長期未來發展,任務期限是2030年或2050年,均需要幾任總統甚至一兩代人完成。說明這樣的發展任務和目標是社會的廣泛共識;二是注重結構性改革,發展多元化和自由化經濟,尤其是深加工和制造業,活躍中小企業,重視創新工業發展、加強農業經濟、大力發展技術密集型產業,比如石化、化學、食品加工、紡織、建材、機械制造、旅游、物流等。努力擺脫原材料出口依賴性經濟模式,提高抗風險能力;三是注重改善基礎設施。既優化道路、能源和通訊網絡,又借助固定資產和大項目投資拉動經濟增長和就業;四是注重社會發展,努力增加就業和居民收入,提高社會保障,促進社會和諧;五是注重完善國家管理,改革行政和司法,增加效率和公平,打擊腐敗。
在落實國家發展戰略之際,中亞國家從2014年開始重新面臨外部環境惡化的嚴峻考驗,主要包括需求萎縮、國際大宗商品價格不振、美國停止量化寬松并加息、烏克蘭危機引發西方對俄制裁、貨幣貶值、物價上漲等問題。另外,中亞五國市場規模不大,單靠本國市場將無法容納現代工業化的產能。中亞國家都明白,如果不開展區域合作,任何一個國家都難以承擔內部和外部壓力,辛苦制定的國家發展戰略的落實效果也將大打折扣。
第三,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明顯改善,與外界的合作通道不斷完善。中亞國家都是內陸國,與外界交流離不開完善發達的基礎設施網絡。蘇聯時期,中亞地區的基礎設施體系是從整個蘇聯的經濟布局角度設計的,關注中亞與蘇聯其他地區生產體系的聯系,其中交通路網建設以烏茲別克斯坦為核心,向四周輻射,能源管網則以俄羅斯為核心,形成從北到南與里海平行的東中西三條主干線,由此造成兩個嚴重后果:一是中亞對外聯系通道不足,二是中亞各國國內的基礎設施彼此割裂,缺乏互聯。比如哈薩克斯坦西部油氣資源豐富,卻因沒有管道而無法輸送到東部和南部,南部主要依靠從烏茲別克斯坦進口天然氣。吉爾吉斯斯坦境內南北聯系只有公路,鐵路沒有直連,只能經由塔什干繞行。中亞國家獨立后初期,各國都努力改善本國以及本國與外部的互聯互通境況,但苦于資金不足而進展緩慢。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一方面,前期國際原材料價格高位時積攢了部分資金,另一方面,中亞國家嘗到了投資拉動的甜頭,開始下大力氣投資基礎設施建設,完善了各自國內以及與外部的交通和能源網絡。比如哈薩克斯坦新建和修復“雙西公路”,使其成為聯系中歐的交通大動脈,中土天然氣管道哈薩克斯坦支線(希姆肯特一別伊涅烏)投產后,哈薩克斯坦國內天然氣供應實現完全自給自足;烏茲別克斯坦安格連一帕普鐵路建成后,原先需繞行第三國十幾個小時的路程縮短到兩小時且不必繞行;塔吉克斯坦境內瓦赫達特一亞灣鐵路建成后,塔南部地區的鐵路連成網絡,不僅亞灣與杜尚別的交通距離縮短152公里,還不必再繞經烏茲別克斯坦境內鐵路。與此同時,中亞五國與外部的連接通道日益完善。土庫曼斯坦—阿富漢—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氣管道項目(TAPI)和中亞—南亞高壓輸變電網項目(CASA-1000)已開工建設。土阿塔鐵路僅剩塔吉克斯坦境內段,哈土伊(朗)鐵路己開通運營。連接土庫曼斯坦、哈薩克斯坦和伊朗三國的國際鐵路已于2014年12月開通運營。土庫曼斯坦、伊朗、阿曼和烏茲別克斯坦四國簽訂的《關于建立國際運輸和過境運輸走廊的協議》已于2016年4月正式生效,環里海鐵路網僅剩連接阿塞拜疆和伊朗交界處一段,通車后可實現整個環里海物流圈。
基礎設施完善不僅提高了效率,還使得原本存在的依賴關系(鐵路繞行第三國、能源供應需要鄰國等)消失或弱化,鄰國間舊有的力量對比、壓制與反壓制的強度悄然變化,朝著越來越平等的方向發展。另外,連接太平洋和波斯灣的陸路大通道“中國—中亞—西亞跨境運輸走廊”已初步形成。綜合考慮時間和運費等因素,內陸交通運輸的綜合物流成本不斷下降,競爭優勢逐漸增強,為各國招商引資提供了良好條件。
第四,中俄就中亞合作達成更多共識,互信加強。在經歷20032005年獨聯體“顏色革命”、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和2010年吉爾吉斯斯坦“四月騷亂”后,中亞國家將維護自身政權安全和調整經濟結構的需求提到首要位置。此時,土耳其、印度、伊朗等一些周邊大國受自身經濟拖累而無暇關注中亞,美歐等西方國家則因此前的所作所為而備受中亞警惕。在中亞地區的力量對比格局中,中俄兩國地位明顯上升,美西方等其他大國則總體呈下降趨勢。盡管2015年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印度總理莫迪、日本首相安倍、美國國務卿克里相繼到訪中亞,掀起“中亞合作高潮”,但這些活動均未能動搖中俄兩國在中亞的優勢地位。
如果中俄在中亞地區的競爭大于合作,彼此相互掣肘的話,則中亞國家的需求差異,比如海外市場、資金來源、移民方向等勢必會加大,面臨在中俄之間選邊站隊的難題。但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且明確聲明不追求勢力范圍,而俄羅斯因烏克蘭事件受西方制裁,更加重視遠東開發和與亞洲合作,注重發揮聯系歐亞兩大洲的橋梁作用,提出發展“大歐亞伙伴關系”倡議。在此背景下,中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進一步深化,無論在全球或地區層面,還是在戰略或務實領域都能找到更多共同語言。兩國元首 2015年簽署《關于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和歐亞經濟聯盟建設對接合作的聯合聲明》,兩國商務部門2017年簽署《關于歐亞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聯合可行性研究的聯合聲明》,俄羅斯支持“一帶一路”倡議,中國支持“大歐亞伙伴關系”倡議,兩國相互支持,謀求與中亞國家一道發展歐亞大陸的陸上合作,共同反對美西方搞“顏色革命”。這意味著,中俄不僅各自與中亞國家的合作加深,還在有關中亞問題上的協作與理解增多,中亞不再是中俄競爭的地區,而是兩國合作的地區。對中亞國家而言,既無需像烏克蘭那樣糾結于選擇優先合作方向,又可借助中俄兩大外部市場和資金,開展地區內部一體化。
二、制約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的因素
在2018年中亞五國元首會議上,各國表達的合作重點略有差異,其中:哈薩克斯坦強調安全、傳統文化以及與中俄合作的重要性;塔吉克斯坦強調合理利用水資源、發展跨境交通運輸、維護地區安全穩定三大重任;烏茲別克斯坦強調發展相互貿易和維護地區穩定,促進與周邊國家改善關系;吉爾吉斯斯坦希望保證勞動力自由流動和維護傳統友誼;土庫曼斯坦希望發展雙邊和多邊合作關系,維護地區穩定。
各國需求差異是國情不同的反映。很多專家也因此不看好中亞內部一體化,認為盡管中亞國家都有意愿,并且之前嚴重影響各國關系的水資源和邊界劃分等難題有緩和跡象,但現實困難使中亞自身難以承擔改善一體化條件所需的巨額投資,對推動一體化需要的制度改革也異常謹慎,制約中亞一體化合作的地區內部和外部因素短期內仍無法消除,甚至會在未來制造更大的障礙。
第一,合作的經濟基礎依然脆弱。受國際原材料市場價格下跌和歐洲市場萎縮等影響,2014年起中亞國家經濟均出現增速放緩甚至倒退。國內生產總值(GDP)規模以本幣計算仍保持增長態勢,但以美元計算則下降至少一半。盡管2017年起各國經濟均已止跌回升,出現回暖跡象,國際金融機構也預期2018—2020年呈增長態勢,但國際三大主權評級機構卻未調高對中亞各國的主權風險定級,認為其經濟穩定性未來依舊薄弱,表現為:
1.經濟同質性較強。比如在產業結構方面,都以油氣、礦產、棉花、糧食、果蔬等工農業原材料生產和出口為主,加工業主要是農產品、金屬、礦產等粗加工,深加工和制造業能力不足。GDP增長和國家財政收入仍依賴原材料出口,對外部國際市場環境敏感度高。2013—2015年,吉爾吉斯斯坦約40%的出口是黃金,客戶是瑞士。土庫曼斯坦90%以上的出口商品是天然氣,90%以上出口到中國,哈薩克斯坦65%-85%的出口商品是石油、銅、煤、鈾等礦產原料,主要對象是歐洲和中國。在地區發展方面,各國都是以首都和另外一兩個大城市為主,人口、生產、消費、創新等集中在少數幾個大城市,首都的“虹吸效應”明顯。
2.融資成本高,企業負擔重,增長乏力。中亞各國央行均認為通脹率若超過8%則需采取更強控制措施。為了既能避免惡性通脹,又能適當刺激經濟,近年各國均將調控目標定在5%~7%之間。從官方統計數據看,2014—2017年各國官方通脹率都在5%~8%范圍內,達成調控目標,但學者預計實際通脹率已達15%~35%,并且通脹率超過職工工資增長率,企業漲薪壓力大。為控制通脹和貨幣規模。中亞各國央行紛紛調高再融資利率,提高到10.25%~16%,商業銀行貸款利率相應提高到18%~35%,從而加大企業融資成本和銀行放貸難度。
3.本幣貶值。自2015年至2017年底,中亞各國本幣兌美元匯率均貶值一倍以上,除土庫曼斯坦繼續保持匯率管制外,其他四國均己實行自由浮動匯率制,央行不再用外儲救匯市。盡管2017下半年至2018年初各國貨幣兌美元匯率出現回調,但受消化救市支出、美元升值、維持與俄羅斯盧布的比值以確保本國出口商品競爭力等因素影響,貶值仍是未來各國本幣的大趨勢。
第二,阿富汗局勢惡化影響中亞安全穩定。截至2018年1月,阿富汗政府僅能夠完全控制30%國土(122個縣),其余70%被塔利班和極端組織控制。塔利班完全控制的縣有14個(約占阿總面積的4%),另在263個縣(約占阿總面積的66%,人口約1500萬)公開地活動,在政府控制區也有存在,只是未能大規模地公開活動,有時發動恐怖襲擊。與此同時,自2017年敘利亞政府軍在俄羅斯支持下不斷收復失地以來,“伊斯蘭國”基本被打散,開始向埃及西奈半島和阿富汗轉移,企圖在阿富汗壯大“呼羅珊分支”。其在阿富汗的成員包括效忠者在內已由2017年的四五千人增長到近萬人,其中戰斗人員約7000人,后勤服務約3000人。
阿富汗對中亞的威脅在于:(1)阿境內的大部分武裝分子出身中亞民族,少部分來自高加索和其他地區,基本聚集在阿富汗北部,時常騷擾中亞國家的邊疆,威脅中亞南部安全穩定。(2)極端勢力與毒品集團往往有勾結,依靠販毒掙錢,毒品集團之間時常為搶占市場而火并,中亞地區每年截留的過境毒品數量和吸毒人數也呈增長態勢。(3)在阿境內培訓的中亞武裝分子,被派遣滲透到中亞地區發展極端組織、策劃極端活動、招募參戰人員、宣傳極端思想等。(4)由于“伊斯蘭國”與基地組織和塔利班之間有分歧,尤其是塔利班和“伊斯蘭國”兩組織在阿富汗境內爭奪地盤和人員較為激烈,未
主要原因是美元指數走低,各國本幣匯率相對升高。來阿富汗局勢萬一出現動蕩,屆時周邊國家將備受其擾。
一方面,面對外部的阿富汗威脅,中亞國家具有強烈的安全合作需求;另一方面,安全形勢趨緊影響中亞的投資環境,增加安保和保險支出等經營成本。此外,為保障本國安全,中亞國家往往采取加強邊境管理、嚴格海外移民條件等防范措施,相當于在鄰國面前筑起一道防火墻,烏茲別克斯坦在烏塔和烏吉邊境線上埋設地雷,防止這兩國恐怖分子非法越境進入烏茲別克斯坦。
第三,域外大國的競爭與掣肘依然存在。區域一體化發展通常需要主導國引領,承擔協調各方關系的重任,并為項目合作提供資金、技術、規則、模式、理念等。中亞各國均不具備擔當主導國的實力,即便哈薩克斯坦經濟狀況較好,也難以提供大規模的資金支持,更無法貢獻先進的制度和理念。另外,因自身實力弱小,中亞國家均希望借助地區外部的力量推動本國與世界市場的聯系,導致有實力的大國或國際組織均希望中亞參與自己主導的一體化,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也曾因此被擱置。
從大國同中亞國家簽署的合作協議、建立的合作機制和合作內容看,絕大多數大國關注中亞主要是為壯大自己,擴大其全球影響力。比如土耳其要發揮“突厥國家”領頭羊作用,印度要疏通與俄羅斯的合作走廊,日本要爭取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韓國要擴大海外市場,美國和歐洲要保持影響力,俄羅斯要維護傳統勢力范圍。可以說,大國作為區域合作機制主導者更關注那些能夠擴大自己利益以及增強本國與中亞國家聯系的項目,比如在水資源利用領域,大國感興趣的是中亞各國的水利開發規劃和建設項目,對于上下游國家間的水資源劃分問題則往往避而遠之。如果中亞地區的一體化始終被外部國家主導的話,則自身的利益和影響將很難體現和維護。不過,大國通常只能有選擇地針對個別國家或有限的幾項重要問題,無力同時處理涉及整個地區的、全面且綜合的問題。很多問題只能依靠中亞國家自身團結解決,不能依賴外部幫助。
三、對上海合作組織的影響
與蘇聯解體后初期為維護蘇聯時期的有機聯系而追求統一經濟空間或經濟共同體不同的是,當前中亞國家追求的一體化已沒有特別具體的目標,也不局限于經濟領域,而是首先尋求廣泛共識、增加友誼、建立順暢的溝通機制,然后從維護地區整體安全穩定和發展過境交通、貿易入手,逐漸鞏固關系,同時協調與各區域合作機制,尤其是歐亞經濟聯盟間的關系,最后再確定未來合作目標,并規劃具體內容。
從當前國際和地區形勢看,盡管中亞各國仍非常重視主權和獨立,個別矛盾與糾紛依然存在,但推動中亞地區內部合作的力量和愿望占優,有利于創造更多合作機遇。尤其是地區內部交通和能源網絡日趨改善、各國發展多元經濟需要更大市場、共同抵御境外宗教極端滲透需求增大等,使得未來一段時間內,各國將努力求同存異、管控分歧,尋求更多共同語言,合作趨勢將不斷加強。
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可高效率地整合并利用地區資源,有利于地區穩定和發展,符合地區各國利益。鑒于中亞各國都遵循多元化原則,努力與所有國家發展友好合作關系,其一體化合作目標不是為了改變中亞地區現有的地緣政治格局、地區國家間的力量對比、大國競爭態勢等,因此外部大國對此也基本持歡迎態度,樂見其成。
第一,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不會導致地區合作機制的“碎片化”。這與獨聯體因自身發展緩慢而出現眾多次區域合作機制不同。獨聯體本是各成員國為維持原蘇聯的舊有聯系而建立,但為防止獨聯體成為超國家機構,避免成為俄羅斯的附庸,各國對獨聯體戒心十足。俄羅斯為維護自身利益,不得不帶領一些獨聯體國家另起爐灶成立自己主導的區域合作機制。上海合作組織顯然不是超國家機構,中亞國家對它沒有戒心。
在中亞地區內有很多區域國際合作機制,盡管各種國際合作機制都有自己的合作重點,但大家均有致力于地區穩定和發展的心愿,各機制差異主要不是出于地緣政治爭奪和集團對抗的目的,而是因不同的發起人受自身條件所限而設計出不同的合作方式。[1]實踐中,多重國際機制造成的協調難度大小并不確定,需要根據問題并結合具體環境,并不一定都會加重協調難度,難以協調也不都是因為一體化機制所造成的。經驗表明,自中亞國家獨立至今,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總是與其他合作機制相配合,爭取最大化利用各種機制的優勢,解決中亞穩定和發展所面臨的問題。
第二,有助于上海合作組織實踐“上海精神”和“尊重多樣文明”。自吸收印巴加入后,上海合作組織成為多元文化共生區,其中包括中亞代表的突厥文化,俄羅斯代表的東正教文化,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等代表的伊斯蘭文化,印度代表的印度教文化和中國代表的中華傳統文化各有特色。中亞一體化在挖掘本國傳統文化的同時,各國愈發看到彼此的共性,愈加理解很多優秀作品歷史上都是共建和共享的文化成果,對共同文化的共享意識顯著增加,這將極大豐富中亞文化特色,增加上海合作組織的多樣性。
對中亞國家和上海合作組織來說,主要任務不是避免文明沖突,而是探索在尊重多樣性的同時,既減少因文化差異而增加的溝通協調難度和成本,又不以“尊重”為借口,阻礙一體化帶來的自然的文明融合,不將順其自然的民眾融合進程問題政治化。無論是小區域范圍內的中亞內部一體化,還是大區域范圍內的上海合作組織一體化,都需要綜合政治、經濟、文化、安全等因素,既接受文明滋養,又不被文明羈絆,都需要在“上海精神”指導下完善“協商一致”原則。
第三,中亞一體化不會弱化中俄在上海合作組織中的影響力。與外部世界發展多元化合作,也是中亞內部一體化的目標。從美國“新絲綢之路計劃”的內容和成果以及特朗普總統的中亞南亞政策看,盡管有很多實實在在的成就,但距離中亞國家最迫切的投資資金、銷售市場、區域內基礎設施建設、發展加工業和高科技等領域的需求仍有差距。盡管中亞國家非常渴望與美國合作,但仍將俄羅斯和中國視作最大和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美國依靠現有的措施手段,在中亞地區短期內尚不足以與俄中競爭。即使未來中亞一體化高度發達,作為一個整體成為地區力量構成的一部分,預計在一定時期內也不會與俄、美、中、歐、印、伊等爭奪主導權。正如布熱津斯基在其名著《大棋局》中所認為的那樣,中亞是“地緣政治支軸”而不是“棋手”,可以借助其所處的敏感地理位置或潛在的脆弱狀態,對地緣戰略棋手的行為造成一定影響,在決定某個重要棋手是否能進入重要地區或阻止重要棋手得到某種資源方面起特殊作用,但不會從根本上動搖俄、美、中等大國在中亞地區的地位和影響。[1]
這意味著,只要美國不調整中亞政策以及中俄不拋棄中亞伙伴,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以及中亞與南亞一體化就都不會對中俄在中亞的現有地位構成挑戰,也不會對中俄主導的上海合作組織區域合作形成威脅。從博弈的角度看,為得到美國支持和南亞市場而損害與中俄的關系,對中亞國家來說得不償失。反過來講,中俄可與中亞國家一起,利用中亞內部一體化以及中亞南亞一體化,將美國“新絲綢之路計劃”規劃的交通和能源基礎設施項目與上海合作組織區域合作項目對接,更好地實現歐亞大陸腹地的網絡型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打通通往印度洋的通道,這反而更有利于上海合作組織區域內形成共同市場。
第四,中亞一體化可融入上海合作組織區域經濟合作。上海合作組織的成員國現已涵蓋俄羅斯、中國、中亞四國、印度和巴基斯坦,這意味著,現在歐亞大陸中部已形成一個從北冰洋到印度洋的陸上合作帶。該“歐亞大陸中部合作區”可依托上海合作組織等多邊國際合作機制,借用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的共建協議等雙邊合作機制,融資來源于絲路基金和亞投行。通過發展上海合作組織成員的“五通”(政策溝通、道路聯通、貿易暢通、貨幣流通、民心相通),使新疆和中亞成為連接獨聯體和南亞的樞紐,在歐亞大陸腹地建立起基礎設施、物流、貿易、金融、信息、文化和人員可自由交流的統一大市場,完善“互利共贏”合作理念和“共商共建共享”合作模式[1]。
在全球化大環境下,不與外界交流的封閉的地區主義前景越來越窄,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只有納入更大范圍的地區合作,才可更好地優化區域資源并分散風險,發揮網絡型基礎設施體系和廣闊市場的效率優勢。實踐證明,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一帶一路”倡議和上海合作組織區域經濟合作三者是相向而行的地區合作,中亞地區內部一體化可以是“一帶一路”的合作對象,可以是上海合作組織區域合作的組成部分。
[1]張寧:“淺析納扎爾巴耶夫的‘中亞國家聯盟主張”,《俄羅斯中亞東歐研究》2008年第4期。
[1][美]布熱津斯基:《大棋局》,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
[1]張寧:“中哈經濟對接合作的成果與前景”,《俄羅斯學刊》201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