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日漢‘深淺’形容詞認知對比研究

章琪

摘要：本文基于日漢語料庫，對日漢‘深淺語例進行分類和分析，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對兩者進行對比研究，對兩者的原義和擴張義的擴張方式和語義不對稱性進行考察。研究結果顯示：1）日語的「深い、淺い」比漢語的“深、淺”多了嗅覺和味覺這兩個擴展意義；2）‘深淺的擴張方式主要有容器、方式等三種隱喻方式；3）‘深淺的語義不對稱性上，日語主要集中在密度和心理領域，漢語則主要集中在時間、視覺、狀態、心理領域。

關鍵詞：深淺；小型語料庫；認知；日漢對比

一、日漢‘深淺概念的語義分布

本研究基于吉村公宏的語義擴展理論，從日語的『現代日本語書言葉均衡』、『新潮文庫』和漢語的BBC、CCL、《現代漢語檢索》這六個語料庫進行例句檢索和收集。我們從幾萬條例句中各取500條例句制成小型語料庫，根據‘深淺語例的擴張語義進行分類整理。

（一）垂直方向的空間意義

從水面到底部的垂直距離這個原義，通過轉喻可以表示肉眼可見的物理性物體從上到下的垂直空間距離的意義。例如：山谷、草根、雪、鍋等物體。1）深い鍋でじゃが芋が半煮えになるまで水煮する。2）登上了背崗頂，一翻過崗，就像換了一個世界，全是大樹和深雪。從例句1）2）可知，山谷、鍋、雪可看做一個物體，形容物體表面到內部的垂直距離，距離越大表示越深，反則淺。「淺い谷」、“根淺”的說法也有，因此日漢‘深淺均有這種用法。

（二）水平方向的空間意義

‘深淺的另一個空間意義是表示水平方向的事物界面到內部的水平距離的長短。這一空間意義是從垂直方向的空間意義轉喻而來。3）車はますます深い闇のなかを走りつづけていた。4）小說故事的人文背景在蘇州拍攝地卻是山西的一座深宅大院。3）-4）例句中，“闇”、“宅”是表示房屋從門到內部的距離，洞穴也是指入口處到內部的距離。「淺い穴」、“洞穴淺”的說法也有。

（三）基準面不是水平時，表示基準面到內部的垂直方面的距離

根據鈴木春菜的研究指出“基準面が水平でない場合、その面から垂直方向に、奧や中に向かって存在する線的な長さ”。本文將這一空間意義作為第三方向距離，這個意義是從第二方向水平方向的空間意義轉喻擴張而來。5）それはすぐさま縮こまったふぐりの深い皺に流れ込んだ。6）她如今立在他們的面前：依舊是那張美麗而凄哀的面龐，只是額上的皺紋深了些。“皺紋深”、“傷口淺”、“淺いくぼみ”的基準面是皮膚，皮膚不是水平的參照面，這里的距離則表示從皮膚傷口處某點向肉體內部某點的垂直線性距離。從例句可知日漢‘深淺都有此類用法。

（四）密度

7）深い森を斑に染める、衛星からの反射光。8）接著它就向深林中竄去，沖撞得碗口粗的竹子直晃蕩。9）バートラにいわせると、淺い森の中でうろうろしているやつだ、といった。10）麝棲息在深山淺林中，在我國分布很廣。從上述例文可以看出，日漢‘深在密度這個語義上的例句比較多，‘淺要少一些。根據Lakoff&Johnson;的容器隱喻理論，可以看作把“森林”、“山”、“濕氣”、“毛”等物體裝進容器里，數量越多、分子之間距離越近密度大，反之密度小。因此密度語義是通過容器隱喻和垂直方向空間意義共同擴張而來的。

（五）感官

11）町には、花の深い匂いが漂って、警察署の廊下の動物園のような臭いをまぎらした。12）匂いの深い淺いについても勝負すべきだ。13）味わい深いカレーが約20種類。14）百二十匹で五百グラムだから、はしりのはしりで、まだ味は淺い。15）それは、心の奧底から出てくるような、傷みをもった深い聲である。16）他們交談著，聲音深沉而又嚴肅，流露出一種崇敬中帶著畏懼的表情17）こういう言語には、日本語のような淺い発聲方法をもった言語を母國語としてもった私などにはなかなかいどみがたい。18）華やかな夜にふさわしく、深い赤の口紅を丁寧に塗った。19）暮れ易い日は、もう、壁や障子の隅々に、深い、暗い影を畳みかけた。20）那段時光飄忽、迷離，你們有各種無意義的話題，在幽深的樹影下，你的“中學生”怯怯地吻著你的臉。21）桜の梢には紅味を持った若葉がきらきらと日に輝いて、淺い影を地に落した。從例句11）-12）可以看出，日語中的「深い·淺い」可以形容“氣味”、“香氣”，分子之間的距離越短氣味越濃，反之氣味淡。漢語“深淺”沒有此類用法。例句13）-14）中，味覺領域也只存在于日語的「深い·淺い」，漢語中沒有此類用法。從15）-17）例句中可知，日語的「深い·淺い」均可修飾聽覺，而漢語只存在“深”的用法，“淺”沒有找到可表示聽覺的用法。發聲時，喉嚨的發生部位越深，聲音越低。因此，味覺、嗅覺、聽覺是從垂直方向的原義隱喻而來。例句18）-21）看出，日漢‘深淺均可表示顏色，而日語中「深い·淺い」既可以修飾顏色也可以修飾明暗。漢語中的“深”也可修飾視覺中顏色和明暗，但“淺”不可描述明暗。從洞穴往里走，越往里走光線越暗，顏色也越暗。因此可知視覺語義是從‘深淺水平方向的空間語義轉喻而來。

（六）時間

22）夜はまだ深い。23）深秋的海象一塊藍寶石：新鮮透明純凈冰冷。24）春も淺いこの季節に、槍を振って交互に打ち合うだけの動きで、もうすっかり息が上がってしまっている。25）淺春時節，陜北的山還是褐黃光禿的。從例句22）-25）可知「夜が深い」、「日が淺い」、“夜深了”、“日子淺”，日漢‘深淺都可以用來表示時間的長短和季節變化。時間和視覺有密切關系，隨著時間推移，早晨天空慢慢亮起來，到中午太陽光最強烈，直到傍晚太陽下山，天空的顏色也慢慢暗下來。“深秋”也可用顏色來解釋，從初秋開始葉子慢慢變紅，隨著時間推移葉子越來越深。初春，草木發芽顏色呈嫩綠色慢慢顏色變深。從人們的經驗可以推測出時間領域是從視覺語義隱喻而來。

（七）狀態領域

26）蕓術上の模倣は上に述べた通り、深い理解に根ざしてゐる。27）關于這一點，朱元璋的棘杖之喻可謂意味深長。28）他們兩人只杯中酒而已，每次敬酒都是淺嘗輒止。29）いずれも部落の男衆、なじみ深いなつかしい顔ばかりだった。30）于是主客關系親密起來，交情深入了一步。31）多分淺いつきあいなら、明るくて気さくで魅力もあるだろう。32）第二類即高麗越南等屬國，實際中國與他們的關系很淺，他們不過按期朝貢，新王即位須受中國皇帝的策封。

從系統例句中可知‘深淺有修飾事物的本質、知識、經驗、認知產物、認知活動、行為活動、生理活動、人際關系等狀態領域的語義，如：「意味深い」、「造詣が深い」、「淺い內容」、「なじみ深い」、「深い呼吸」、「淺い內容」、「淺い印象」、「淺い眠り」、「淺いつきあい」、「交流の淺い」、“意義深長”、“道理淺”、“深入交流”、“深呼吸”、“交情深”等詞匯。根據Layoff&Johnson;容器隱喻理論可知狀態可作為容器被概念化。人的身體可看作一個容器，通過腦部可引出“認知產物”、“經驗知識”、“認知活動”，或者通過身體可做出行為活動和生理活動。狀態領域的語義是通過容器隱喻擴展而來。其中人際關系這一語義，是容器隱喻和水平方向的空間語義共同擴展而來。將關系這一狀態物投入容器中，距離越近關系越好，距離越遠則關系疏遠。

（八）心理活動

33）このごろは肉がよう練れて、喜び深いおなごになり申した。34）我們對毛澤東同志永遠懷著深深的尊敬和愛戴之情。35）みなさんの支援がなければ深い悲しみの中にあったと思います。36）.它使沒有充分權利的民族對君主政體積下了深仇大恨。從33）-36）例句來看，日漢‘深均可修飾正面和負面的感情，但是日漢‘淺沒有找到相關的例句。根據容器隱喻的理論，感情作為人的心理狀態可以看作是內容物投入人的心里，“心”也可作為一個容器來承載心理感情和感覺。因此，心理狀態也是通過容器隱喻擴展而來。

二、日漢‘深淺表達的語義擴展對比

（一）日漢‘深淺表達的語義相似性

基于語料分析可知，日漢‘深淺在擴展語義上有很多相似之處。日漢‘深淺的空間語義基本相同，從原義轉喻到三個方向的空間意義。第一個空間意義-垂直方向（簡稱空間意義1）的空間意義通過容器轉喻到心理領域和狀態領域。空間意義1通過容器和方向共同轉喻到密度領域，然后通過方向隱喻從密度擴展到味覺、嗅覺和聽覺這些感官語義。第二個空間意義-水平方向的空間意義（簡稱空間意義2）通過方向隱喻擴展到視覺語義，時間領域又從視覺語義通過方向隱喻擴展而來。第三個空間意義-基準面不是水平方向的空間意義（簡稱空間意義3）是空間意義2轉喻而來。其中，密度和人際關系這兩個語義則是通過容器和方向隱喻共同擴展而來。但是‘淺比‘深的使用頻率要少得多，而且‘淺沒有表示心理狀態的用法。日漢‘深淺在語義擴展上體現出系統差異。日語中「深い、淺い」均可表示感官，而漢語“深淺”不能表示嗅覺和味覺。‘深的使用范圍比‘淺要廣泛，通過語料研究顯示日漢‘淺都不可表示心理領域的語義，沒有用于表達喜怒哀樂等含有感情色彩的詞匯。在感官語義中，漢語的“淺”沒有表示聽覺的語義。在使用頻率上，‘淺的使用頻率明顯要比‘深低得多。

（二）日漢‘深淺表達的語義不對稱性

根據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日語中的「深い、淺い」有不少不對稱現象。在密度領域中，有「毛深い」、「濕気深い」、「深い砂塵」的用法，但是「*毛淺い」、「*淺い砂塵」、「*濕気淺い」、「*霧が淺い」則沒有這種說法。在心理領域中，「深い」都可表示人的喜怒哀樂感情，比如「深い尊敬」、「深い感動」、「深い喜び」、「深い恨み」、「深い悲しみ」、「深い楽しみ」、「深い反感」。但是「*淺い尊敬」、「*淺い感動」、「*淺い喜び」、「*淺い恨み」、「*淺い悲しみ」、「*淺い楽しみ」、「*淺い反感」這種用法并沒有。另外還有「懐が深い」的用法，但是對應的反義詞「*懐が淺い」則沒有。另外還有“有淺無深”的用法，比如「身分が淺い」，而反義詞「*深い身分」則沒有。漢語中的“深、淺”不對稱性現象比日語的「深い、淺い」還要明顯。視覺領域中表示明暗的用法比如“樹影幽深”，但是對應“淺”則沒有。表示聲音高低的用法“聲音深沉”的詞語有，但是“聲音淺”的說法沒有。時間領域中“深夜”“夜深了”的說法有，但是“淺夜”“夜淺了”的說法沒有。狀態領域中“深知”“深信”“深思”“深明大義”“深入研究”“深入交流”的用法有，但是“淺知”“淺信”“淺思”“淺明”“淺入交流”“淺入研究”這些詞匯則沒有。心理領域中可以找到表示感情和感覺的詞匯有“深仇大恨”“深為反感”“成見深”，但是反義詞“仇恨淺”“成見淺”等則沒有。在漢語中也存在“有淺無深”的用法，用副詞“不”來修飾程度深，比如：受益匪淺、害人不淺、福氣不淺。

（三）日漢‘深淺語義不對稱性原因闡釋

本研究從以下三個角度來闡釋日漢‘深淺語義不對稱性的語言學理據。首先，根據沈家煊的不對稱理論指出形容詞分“有標”和“無標”，“無標項”的分布范圍比“有標項”廣泛，使用頻率也比“有標項”高。在認知標準中，“有標項”比“無標項”要復雜，‘深是“無標項”，‘淺是“有標項”。所以‘深的用法比‘淺要廣泛得多，使用頻率也高得多。其次，根據沈家煊的理論指出語義有積極性和消極性，具有肯定積極的詞匯要比否定消極的詞匯使用范圍要廣。‘深屬于肯定的積極性詞匯，‘淺屬于否定的消極性詞匯。從人們的經驗來看，人的認知總是向好的、長的、程度大的、肯定的方面取向，所以語言的使用也同樣偏向于肯定的程度大的詞匯，而避免程度欠缺的詞匯。最后，詞匯語義的歷時變遷也是產生語義不對稱的原因。根據近十年的字典來做對比可以發現1990版的《漢語大詞典》關于“淺”有9種語義；“深”有21種語義。2012年版的《現代漢語詞典》關于“淺”有8種語義；“深”有9種語義。可以發現“深”的語義“隱藏”“重大”“嚴重”“苛刻”等意義都不再使用了。“淺”的語義“狹窄”“少”等意義也漸漸不再使用。同樣在日語詞典里也可以發現1995版《大辭林》里關于「淺い」有7種語義，「深い」有10種語義。2012年版的《廣辭苑》中「淺い」有6種語義，「深い」有11種語義。日漢‘深淺從語義變遷上來對比，可以得出日語中并沒有什么變化，但是漢語的變化卻比較顯著，因此漢語的“深淺”的不對稱現象要比日語的「深い、淺い」要明顯得多。

三、結語

本文基于日漢語料庫對日漢‘深淺進行重新歸類整理，分析了兩者擴展語義的擴展方式和路徑，對比了日漢‘深和‘淺的語義分布和不對稱現象。研究提出造成日漢‘深淺語義不對稱的原因，涉及詞匯本身的“有標”和“無標”，語義的肯定消極以及認知上的肯定否定，同時也受到詞匯的歷時語義變遷的影響。類似‘深淺這類同形同源空間形容詞在日漢兩語言中還有很多，分析日漢‘深淺空間形容詞的差異是系統研究空間形容詞的基礎，具有獨特的研究價值。本研究不僅能為對比語言學研究的不足之處提供完善和補充，還能為類似研究提供研究方法上的借鑒，并對日語教學提供新的學習資料，方便學習者了解詞匯間的差異避免誤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