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芳 劉 飛
關鍵詞:《燭之武退秦師》;人物語言;個性形象
《燭之武退秦師》選自《左傳》,是一篇記敘秦晉圍鄭,鄭大夫燭之武臨危受命智退雄師的故事。文章篇幅較短,但情節完整,語言精練,較好地向我們展示了先秦散文卓越的藝術成就。尤其是故事中的人物辭令不僅生動而且巧妙,是一篇難得的可以發展與提升學生“語言建構與運用”“思維發展與提升”等素養的文章,這也是其被多版高中語文教材收錄的原因。筆者就文中出現的五個人物,按照出場順序依次來鑒賞其個性化的語言,展現人物形象特征,體會其性格特點,感受此文的獨特魅力。
《燭之武退秦師》一文共294個字,而燭之武一人的話語就占去文章過半的篇幅,其他幾人皆是寥寥數語,尤其是佚之狐,只有14字“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然而正是這一簡短諫言拉開了一個以“三寸不爛之舌”智退“百萬雄師”的故事的序幕。佚之狐是鄭國大夫,當國家處“狂瀾既倒”“大廈將傾”之際,本該出于本職為國君排憂解難、鞠躬盡瘁,但他卻用一句話巧妙地將這個“難題”推給了“過氣”的燭之武。
首先,佚之孤陳述周遭形勢“國危矣”。很顯然佚之狐深知鄭國當下所面臨的困境與危險,但其并未自告奮勇地承擔救國于水火的重任,轉而推薦給鄭伯“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其中“見秦君”三字已然告訴我們佚之狐此時已經想到化解圍困之法——不是“見晉君”而是“見秦君”,但其并沒有想親自出使秦國去完成這個任務,而是打算讓燭之武前往,因為沒有人能夠確保秦君一定會退師。從這點可以看出佚之狐對燭之武的了解與信任,又表明了佚之狐的機智靈敏。燭之武倘若完成任務,佚之孤就是識英雄的伯樂,一旦燭之武失敗,佚之狐也能免難于自身。其身上的“狐性”一覽無余。最后的“師必退”,不是秦師退,也不是晉師退,而是“師必退”,一切好像都在其掌握之中。
燭之武壯年沒有得到鄭伯重用,很顯然當年的燭之武并沒進入鄭伯的“法眼”,鄭伯并不青睞于他,現在佚之狐推薦一個鄭伯當年看不上的人來完成如此重任,鄭伯難免心存疑慮,一時無法接受。但眼前局勢緊張,又因無人可用,再加之佚之狐“師必退”的信誓旦旦,鄭伯不得不妥協。整個推薦過程,佚之狐巧妙地避開了鄭伯作為一國之君本該有的傲氣,用一個“必”字成功說服了鄭伯,化解了其心中的疑慮,也因此把燭之武這一國之“重器”推到了歷史的舞臺前,成就了一段不朽的佳話。
一個弱小的鄭國被強大的秦國和晉國聯合圍困,國家危在旦夕。作為一國之君,鄭文公的心境可想而知,他聽取了佚之狐的建議,不料事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由于燭之武年輕時并未得到鄭文公的重用,此時鄭文公卻使其去完成一項看似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務,燭之武滿腹的怨氣溢于言表。面對燭之武的推辭,此時的鄭文公只是誠懇委婉地回復一句“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一個“求”字和一個“過”字生動地寫出了鄭文公的無奈之舉與急迫之情。可以說,鄭文公之所以如此,既是他的委曲求全,也是他勇于自責的表現。他現在心里裝的不是一個燭之武,而是整個鄭國,為了國家他可以暫時卑微甚至低頭。此時,聽到一國之君如此懇切地引咎自責與悔恨認錯,一介臣子燭之武內心的怨氣已經削減了大半。而后,在燭之武情緒稍有緩和的情況下,鄭文公適時冷靜地說出“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燭之武是個有膽識有抱負的聰明人,這樣關乎個人利害得失的良言忠告他不可能不明白,既然躲避不了,為何不去一試,將自己的真才實學、宏偉抱負付諸實踐。這般坦誠的愧怍之語無疑為下文燭之武的“許之”打下了伏筆。整個“求賢”的過程,鄭文公僅寥寥數語,卻巧妙地避開了燭之武積久而成的怨氣,先自責道歉再說明利害關系,可見鄭文公的語言層次清晰、情理兼具、精當巧妙。
在被強國重兵圍困的嚴峻情勢下,小小的鄭國連城門都打不開了。燭之武只能“夜縋而出”,在夜幕的遮蔽下從城墻上順著繩索悄悄潛出城。以這么狼狽的出使方式來面對銳氣逼人的秦國以及秦穆公,燭之武沒有狼狽不堪、跪地乞憐,而是從容不迫、自尊自重,在完全沒有刺激對方的情況下一步步智慧地勸退了秦師。
一上來燭之武就誠懇地說“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一句自認處于必敗之地的話,很自然地使秦穆公放松了警惕,也使秦鄭之間的敵對關系松弛了下來,極其巧妙地避開了秦穆公的銳氣。而后緊接一句“若亡鄭而有益于君,敢以煩執事。”以此吸引秦穆公的注意,激發其好奇心——“難道亡鄭對我秦國沒有利嗎?”調足秦穆公的胃口,為自己下一步的游說奠定一個良好的基礎。
接下來,燭之武以退為進,實行迂回戰術,力爭不暴露自己的游說目的,閉口不談鄭國的利益得失,始終站在秦國的立場來思考問題——“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一語點明秦晉圍鄭,即使攻下鄭國,秦國亦無大裨益;反之,“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存鄭對秦反倒有利而無害。整個對話處處都在為秦國利益著想,先對方之憂而憂。
再接著,燭之武又借歷史事實——“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告訴秦穆公雖然秦晉兩國關系一直不錯,但晉國曾對秦國背信棄義,有不仗義之舉。這次合作攻下鄭國后,晉國會不會“重蹈覆轍”呢?不露痕跡、蜻蜓點水式的挑撥離間,加深了秦晉之間的矛盾,定會引起秦伯對晉侯的猜疑與怨恨。
最后,基于前面充分地鋪墊,燭之武機智地抓住秦伯擔憂“幫晉滅鄭后反而惹火燒身”的心理,緊追問道:“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晉國向東擴張一旦成功,下一步勢必會向西擴張,西面恰好是秦國的土地,到時很顯然會給秦國帶來大患或危難。秦穆公對燭之武提出的這份推測與警惕自然會不寒而栗。
可以說整個過程,燭之武步步深人,層層緊逼,精辟透徹地分析了晉侯出征的目的在于擴張領土,此時秦穆公的危機感定會油然而生。再加上燭之武在語言形式方面的精當選擇,如“君知其難也”“君之所知也”“唯君圖之”等陳述句與“焉用亡鄭以陪鄰”“何厭之有”“將焉取之”等反問句的混合運用,有效地讓秦穆公在接受一些確定信息的同時也在不停地思考與權衡。尤其是關乎秦國利益的根本問題,燭之武一律運用反問句,自己不去陳述利弊,而讓秦穆公自己去考量,這樣得出來的結論很顯然比燭之武自己說出來更有力度,更能讓秦穆公信服。于是,燭之武“一心為秦”地離間了“秦晉之好”。
燭之武就這樣一步步將秦國的敵對情緒轉化為解鄭之難的有利之器。短短百余字卻有排山倒海之勢,說退了千軍萬馬,說來了秦鄭結盟,也說來了“杞子、逢孫、楊孫戍之”的安全局面,其外交辭令之功夫,可見了得。
本來就師出無名,只是在晉侯的伙同下想來鄭國撈一把的秦穆公,經過燭之武鞭辟入里的一番分析,想到自己此行不僅得不到任何利益,還有可能給自己國家帶來后患,一夜之間,便“與鄭人盟”。對晉侯來說,很顯然這是一個沒有料到的局面,也是一時難以接受的現實。對與鄭結盟后的秦穆公來說,接下來首先需要思量的就是該如何面對晉文公的問題,他一定能想到自己的出爾反爾肯定惹怒了晉軍(以子犯為代表的)和晉文公,就像當年晉惠公的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給自己帶來的痛苦與憤懣一樣,所以如何巧妙避開這份怒氣,在盡量不失結盟之義的情況下化干戈為玉帛,這是秦穆公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最后秦穆公做了巧妙的部署,自己率大軍“乃還”的同時,“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秦穆公這一安排不是隨意的舉措,而是一種心理戰術,是基于對晉文公的充分了解,可謂一舉三得,一石三鳥。首先,這樣做既保全了鄭國,又避免了燭之武所說的那種有可能危害到秦國利益局面的出現;其次,在自己得不到鄭國的同時,也沒有讓其他強鄰得逞;最后,自己先撤退,只留少數人馬戍守鄭國,避免了與晉文公直接交鋒的可能,一定程度上保存了雙方的情誼。簡短的一個辭令部署,可謂妙哉!
本來是秦晉結盟,來勢洶洶,想要一舉拿下鄭國,各取所需。可是經過燭之武的一番游說,秦國一夜之間背晉結鄭。風云突變之下,晉軍上下其憤怒可想而知。盛怒之下“子犯請擊之”,按理來說,這時的晉文公應該一聲令下,大軍進犯,雙方展開一場大戰。然而,晉文公胸有驚雷,面如平湖。他清醒地認識到,此時進軍攻打的不再是唾手可得的鄭國,而是秦鄭的聯盟,如若遭受兩軍夾擊,即使最終是兩敗俱傷,也不是最好的結果。此時,不但自己不能沖動,而且還要避免以子犯為代表的晉軍意氣用事,于是他條分縷析地說:“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從感恩秦國曾經的救微扶困之恩說起,從知恩圖報的淵源說起,從秦晉之好的結交大局說起,從國家的長遠發展說起,晉軍都應該撤軍而不是進軍。此番說理,是以“仁義道德”為基本原則的,從歷史和現實兩個角度論述,既合情又合理,并且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自己的怨氣,更為重要的是讓晉軍全體意識到如果一意孤行、意氣用事,選擇繼續攻打鄭國,不僅沒有勝算,可能還會背上“不仁、不知、不武”之名。在這個時候,可以說只有撤軍才是最有利于晉國的上上之策。況且現在的局面已逼迫晉文公不得不如此,這既是一種無奈之舉,也是一種“識時務”的表現。可以說,這幾句有些“冠冕堂皇”的話,既表現了晉文公審時度勢、善于機變的性格,又體現了晉文公能屈能伸、隱忍不拔的胸懷和謀略。
綜上所述,不管是老謀深算的佚之狐,知錯能改的鄭文公,還是有勇有謀的燭之武,抑是唯利是圖、見風使舵的秦穆公,審時度勢、能屈能伸的晉文公,可以說善用語言藝術者,方成大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