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太倉市現代學徒制的合作治理結構探析

【摘 要】江蘇省太倉市的現代學徒制項目分別采用了兩種不同的合作治理結構，一種是接近德國傳統雙元制模式的校企合作治理模式，另一種則是具有更強的PPP（公私合作關系）色彩的多方合作治理模式。其現代學徒制的關鍵機制可以歸納為四條：政府主導、主體雙元、合同執行及成本分擔。太倉現代學徒制良好的實施效果與一些內外部條件有著密切聯系，尤其是外資企業聚集產生的人才需求效應、對參與學徒制企業的適當激勵、較為合理的治理結構以及降低交易成本的措施等條件。

【關鍵詞】現代學徒制；治理結構；交易成本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8）20-0027-04

【作者簡介】李俊，同濟大學職業技術教育學院（上海，200092）教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職業教育政策、比較職業技術教育。

一、太倉現代學徒制基本情況介紹

江蘇省太倉市現代學徒制實踐主要由兩所市屬學校與其合作企業開展，這兩所學校是江蘇省太倉中等專業學校（以下簡稱“太倉中專”）和蘇州健雄職業技術學院。按照這兩年教育部或人社部推廣的現代學徒制/當代學徒制的內涵界定，其主要涉及五家德國獨資企業，分別是：克恩-里伯斯（太倉）有限公司、慧魚（太倉）建筑錨栓有限公司、舍弗勒（中國）有限公司、慕貝爾汽車部件（太倉）有限公司、海瑞恩精密技術（太倉）有限公司。

兩所學校與五家德資企業之間的合作關系比較復雜，分別建立了多種合作關系（如圖1所示，注：連接線表示合作，箭頭表示投資）。

太倉市職業教育學徒制的發端可以追溯至太倉德資企業專業工人培訓中心（DAWT）的建立。2001年9月，克恩-里伯斯（太倉）有限公司、慧魚（太倉）建筑錨栓有限公司兩家德資企業和太倉開發區政府共同投資建立該中心，合作培養三年制模具專業學生。培訓中心主要與太倉中專在中職層次開展人才培養合作。目前，該培訓中心建有986平方米專門用于學生實訓教學的場所，企業總計投入1041萬元實訓教學設備、5名專職培訓師和2名兼職培訓師進行專業教學。后來，慧魚（太倉）建筑錨栓有限公司退出，慕貝爾汽車部件（太倉）有限公司加入，年招收學生增加到40名，但培訓中心的運作沒有明顯變化。

2004年9月，太倉中專增加了合作企業，與舍弗勒（中國）有限公司共同開展學徒制合作，且后者在其公司內部成立了舍弗勒（中國）培訓中心，雙方合作培養三年制機械加工專業學生，年招收學生60～80名。目前，培訓中心內建有3228平方米專門用于學生實訓教學的場所，企業總計投入1304萬元實訓教學設備、10名專職培訓師和3名兼職培訓師進行專業教學。目前舍弗勒（中國）有限公司也與健雄職業技術學院開展學徒制人才培養方面的合作。

2013年9月，太倉中專與海瑞恩精密技術（太倉）有限公司進行學徒制合作，后者建立了海瑞恩（太倉）培訓中心，雙方合作培養三年制和五年制數控專業學生，年招收學生50名。海瑞恩（太倉）培訓中心建有1000多平方米場地專門用于學生實訓教學，企業總計投入1680萬元實訓教學設備、2名專職培訓師和7名兼職培訓師進行專業教學。

二、合作治理結構

如上文所述，太倉的學徒制項目分別采用了兩種不同的合作形式，其背后是兩種不同的合作治理結構，一種是接近德國傳統雙元制模式的校企合作治理模式，另一種則是具有更強的PPP（Public-Private-Partnership）公私合作關系色彩的多方合作治理模式（有些類似于德國本土面向中小企業的跨企業培訓中心）。

接近德國傳統雙元制模式的校企合作治理模式的代表為舍弗勒技術培訓中心，該中心由舍弗勒公司獨資建立，并設立在其公司內部。其培訓的課程標準依據德國本土的職業培訓條例，具體的培訓方案由舍弗勒公司制訂，且培訓內容主要由公司實施。學校與企業的合作主要通過校企之間簽訂的合作協議及學生與企業之間簽訂的培訓服務合同來約定，學校主要承擔理論知識的教學及部分實踐技能的訓練，企業提供實踐技能的培訓及在崗學習及實訓。總體來說，具有較強的德國本土雙元制校企共同治理模式的特點。

具有更強的PPP公私合作關系色彩的多方合作治理模式的代表則是太倉德資企業專業工人培訓中心，該培訓中心為民辦非企業單位，由克恩-里伯斯、慕貝爾及太倉開發區政府三方共同出資。在培訓方案設計、培訓內容實施以及校企合作方面與舍弗勒內部的培訓中心沒有顯著差異，都是將德國培訓條例進行一定程度的本土化改造，并與學校合作開展為期3年左右的培訓，且培訓結果需要經過德國海外工商大會上海代表處等機構主持的考核。

該培訓中心的治理結構的特殊之處在于，培訓中心采用董事會管理制度，董事會由企業、學校、政府有關人員組成，下設培訓委員會和考試委員會，培訓中心負責日常工作。人才培養過程受到德國海外工商大會上海代表處的全程監督。校企共同制定課程方案和課程標準，學校先招生，企業后招工，企業負責實踐教學的場所、設備及原材料、課程實施、培訓師及其工資保障等，學校負責學生管理、學籍管理、基礎課程和專業理論課程實施、教師及其工資保障等，政府給予專項經費與項目支持。

培訓中心的運行過程中有三個機構起到重要的質量保障及治理的作用。一是培訓委員會。其成員來自企業、教育局、人社局、太倉中專及德國海外工商大會上海代表處等多個機構，總體負責培訓事務，保障培訓質量。二是董事會。其成員包括企業、開發區管委會及學校代表，對涉及培訓中心的重要事務進行決策，比如培訓專業的調整、招生人數的設置和重要設備購買等事宜（目前，新區管委會已退出董事會，但每年仍給予DAWT 100萬元支持）。三是考試委員會。其依據考試的專業領域不同，負責考試安排及監考等事宜。培訓中心的日常管理與運行由培訓中心主任負責，目前其主任來自克恩-里伯斯公司。

該培訓中心選擇這樣的治理結構，一方面是由于培養主體構成的特殊性。在該治理結構中，兩家企業和學校都參與了人才培養過程，其學員的身份是兩家企業的準員工以及職業學校的學生。要保證雙元制學徒培訓的順利進行，培訓主體的權益應得到較為充分的保障，這樣職業學校（及其背后的政府）和企業都要能夠參與到培訓中心的重要決策過程中。另一方面，這樣的治理結構也更有利于成本的分擔。培訓中心運營需要固定的培訓師、場地、設備及耗材等成本，其收益則體現在逐漸學習和掌握職業技能的學習者身上，要在不同主體之間進行非常清晰的成本收益劃分和核算需要耗費許多時間和精力，目前這樣的治理結構有助于以簡單的方式在保障參與主體權益的同時實現成本的分擔。

三、主要機制設計

太倉中專周新源校長將學校與德資企業合作開展現代學徒制的關鍵機制歸納為四條：政府主導、主體雙元、合同執行及成本分擔。

（一）政府主導

政府在招商引資時主動促成雙元制本土化合作項目，政府定期組織校企合作論壇，主推雙元制本土化成功案例。

（二）主體雙元

學校與企業共建專業、共同招生、共同開展教育與培訓；企業對雙元制培訓采用項目經理負責制，由其人力資源部門員工負責相關事宜。

（三）合同執行

這主要體現在辦學合同和培訓服務合同兩方面。學校與企業簽署并執行合作辦學合同：學校與企業簽署合作協議，合法且合理地約定各方的職責和權益；架構方面，上層采用年會制，下層采用互動制等柔性調節機制。

企業、學生執行培訓服務合同：學生與企業簽訂培訓服務協議，約定責、權、利；企業有權根據學生在學校和企業的表現情況，中途與學生解除協議或最終不與學生簽訂勞動合同。

（四）成本分擔

在DAWT，投入與運行成本均由企業與學校方面共同承擔。在投入成本方面，企業負責提供場地、設備投入，建設實訓教學的培訓中心，學校負責理論教學設施、生活設施等投入；在運行成本方面，企業主要承擔技能培訓中的人力成本和實習耗材費用，學校主要承擔理論培訓的人力成本和管理費用。此外，政府以項目或獎勵的形式分擔少量運行成本。學生先墊付部分培訓費，畢業后由錄用企業分五年返還。非投入方（比如本地區其他企業）如果錄用畢業生，則需要支付相關培訓費。

四、實施效果

太倉的學徒制實踐本身具有一些優點和創新之處，能夠成為國內學徒制建設的參考標本。

一是企業參與職業教育與培訓的意愿較強，學徒制項目首先由企業提出，然后政府和學校配合；項目合作程度比較深，多個企業與職業院校建立了深層次的合作關系，企業深度參與學徒遴選、課程方案設計調整、教學實施、學生在崗實習以及考試考核等人才培養的多個環節，建構了工學交替的培養模式，校企雙方共同培養人才。

二是企業與政府及學校在技術技能型人才的培養上形成了良好的互動。企業投資建廠并提出人才需求；政府積極響應配合，建立職業院校并持續投入，不斷提高職業院校的辦學水平；學校依據企業人才需求合理設置專業，使其專業結構與當地產業結構相吻合，從而能夠較好地為地區經濟發展、招商引資服務。

三是借助大量外企的聚集優勢和體制機制上的創新，有效借鑒和引入了德國雙元制職業教育中的關鍵要素，比如引入德國海外工商大會上海代表處參與職業教育的計劃與實施，學生參加商會組織的學徒工結業考試并取得德國職業資格證書，學習與培訓的課程依據和參照德國的職業培訓條例等。

從實際產生的經濟社會效益來看，太倉學徒制實踐的效果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第一，學徒制培養的人才為太倉市的經濟發展做出了貢獻。太倉市的德國企業不斷聚集，越來越多的企業選擇太倉作為投資設廠的地點，這一方面與太倉靠近上海等外在經濟地理因素有關；另一方面也離不開其在人才培養方面的支撐。這些企業更多地參與學徒制人才培養，形成了人才培養與經濟發展的良性循環。

第二，技術技能型人才成為技術骨干力量，且獲得了較好的職業生涯發展機會。以DAWT為例，截至2015年，該培訓中心已有11屆畢業生，共200多位學員受聘于30多家德資及歐美企業。調查結果表明，畢業生普遍受到用人單位的好評，其中3人已經從師傅培訓班畢業，5人被聘為生產經理或車間主任，3人擔任培訓師，而其他大部分正逐步發展為所在企業的技術骨干。

五、案例分析

太倉市的學徒制培訓能夠取得較好的效果，若干外部條件及機制設計方面的要素不可或缺。

一是外資企業聚集產生的人才需求效應。該地區的外資企業密集，生產技術水平高，對高技能人才的需求較為迫切，因此與職業學校深度合作的意愿較強。此外，這些外資企業的整體盈利水平較高，工人待遇較好，因此學徒愿意在培訓后留在企業，員工流動率較低。

二是企業與職業院校及學生簽訂培訓協議前有適當的激勵。一方面太倉市的部分歐洲企業成立了歐商協會，并達成了減少互相惡性挖人行為的君子協定；另一方面，企業與學徒簽訂的培訓合同中包含了培訓結束后學徒為企業延長服務的條款。前者降低了挖墻腳的風險及概率，后者則更加有效地保障企業能夠從參與投資職業教育與培訓中獲益。

三是學徒制實踐中采用了較為合理的治理結構及降低交易成本的措施。借助德國的職業培訓條例及職業資格證書，太倉的學徒制實踐能有效地降低企業與職業院校之間的交易成本。首先，盡管職業院校還需要付出努力進行課程改革及資源建設，將培訓條例等進行調整、細化和本地化，但由于德國培訓內容及考核的引入，在企業培訓的部分可以有效避免繁雜冗長的課程開發，節省了資源和時間。其次，由于有了校企雙方共同認可的專業教學標準，企業和學校對于學生的知識與技能等有著較為清晰的預期，從而減少校企在合作和溝通上可能存在的誤解和摩擦。最后，由于培訓條例及職業資格考試的要求，培訓企業需要完成其對學徒的培訓任務，因而在客觀上能相對較好地避免學生僅被當作廉價勞動力使用而沒有培訓機會的情況，保障了學徒的權益。

六、借鑒與啟示

太倉市學徒制的成效與其德資企業聚集的情況有著密切的關系，現有較為成功的案例均是與德資企業合作的產物。這些德資企業較高的技術水平、較好的盈利狀況和發展前景以及優良的培訓傳統都使其具有較強的內在動力參與和投入到職業教育與培訓中。盡管太倉學徒制職業教育實踐的良好外部條件難以在全國范圍內推廣，但我們仍能從中得到一些關于在我國開展現代學徒制的啟示。

首先，在企業深度參與職業教育的實踐仍然較為稀缺的大背景下，參與學徒制實踐的職業院校應在管理和資源配置上適當向學徒制傾斜。在當下制度環境下，職業院校面臨著多方面的挑戰，也在應對著來自不同方面的訴求。在升學、學業水平測試和技能比賽等諸多任務事項中，職業院校很難在四面出擊的同時還保持各方面的優異，因此要想真正保持學徒制培訓的高質量，需要在不同的可能性之間做出一定的權衡選擇，并向學徒制做出一定的傾斜，真正為產教融合做出自己的貢獻。

其次，地方政府應為學徒制職業教育的實現創造有利條件。太倉市政府在這方面做出了較好的示范，一方面直接提供了強有力的經濟支持，在場地和設備等多方面為學徒制的實踐夯實了基礎；另一方面，給予學校和企業等參與主體以一定的自主選擇和行動的空間，允許其以較靈活的方式實現學徒制人才培養。

最后，在外在條件具備的情況下，適當采納和應用國外職業教育的經驗和做法。在太倉市德資企業深度參與的情況下，校企雙方在我國學徒制實踐經驗的基礎上，采用德國雙元制職業教育和培訓模式，并引入德國的職業資格證書，有效地降低了合作成本，提高了合作的質量和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