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志軍
【中圖分類號】G717 【文獻標志碼】C 【文章編號】1005-6009(2018)20-0078-02
本期討論的特長班是一個教育問題,但算不上一個教育學問題。因為在現(xiàn)代教育制度中,如果學生沒有能夠完成規(guī)定的學習科目,就不能被認為完成了教育過程。那些只訓練了競賽技能而沒有能夠完整學習教學標準中所規(guī)定課程的學生實際上并未達到畢業(yè)標準,這在教育學上顯然是一個無須討論的問題。至于說這種特長班是否引發(fā)了一連串關于教育公平、精英化教育等方面的問題,其實并不重要,因為前提已經錯了;只有修正了前提,討論其他問題才有意義。
既然這種特長班在教育學意義上并不正確,那是特長班這種教學組織形式有問題嗎?自從制度化的教育形式出現(xiàn),教育工作者們念茲在茲的理想就是回到孔子和柏拉圖時代那種因材施教的狀態(tài),但不幸的是,隨著現(xiàn)代學校教育制度的發(fā)展,我們離這個理想越來越遠。于是很多人退而求其次:既然不能做到面向學生個體提供多樣化教育,那至少可以讓學校或班級多樣化起來吧。所以我們在美國發(fā)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特許學校、磁石學校(按:“磁石學校”顧名思義就是“有吸引力的學校”,又稱為“特色學校”,它辦學特點鮮明,針對兒童特殊興趣愛好,開設富有特色的課程),在中國看到了各種各樣的特色學校、實驗班、特長班等。在這個意義上,實驗班、特長班、興趣班、強化班等是對大一統(tǒng)形式的學校教育體制的一種糾偏,是對學校教育絕對公平思想的一種抵制。所以,問題并不在于這些班本身,而在于在實際操作中這些班并沒有成為因材施教的載體,而成了學校追求自身利益的功利化工具。
既然大家(也包括特長班的實踐者們)都認識到了特長班所存在的問題,為什么它還能大行其道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就要進入經濟學的范疇。在美國俚語中,次品被稱作“檸檬”,次品市場被稱為“檸檬市場”。阿克洛夫在1970年關于“檸檬市場”的論斷于2002年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他的基本觀點是在市場中當賣方對產品質量比買方掌握更多信息時,檸檬市場會出現(xiàn),低質量產品會不斷驅逐高質量產品,即劣幣驅逐良幣。也就是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市場會出現(xiàn)逆向選擇。這一理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異化的特長班為何大行其道。盡管從教育學的標準來看,特長班提供了教育次品;但在管理者與實踐者的共同努力下,教育學意義上的次品卻被包裝成了正品,特長班就成了職業(yè)教育中的“檸檬”。逆向選擇也就出現(xiàn)了:那些努力按照教育標準實施教學的班級在與特長班的競爭中經常會敗下陣來,特長班也就成了大家爭相效仿的“正確”做法。諸如技能大賽獲獎者可以直升大學深造、可以入編成為正式教師等行政措施更是強化了特長班的正確性,為特長班創(chuàng)造了一個“多贏”的局面:家長不反對、教師有利益、學校有榮譽、教育行政部門有政績。至于教育學意義上的失敗,早就無足輕重了。
不過經濟學理論一般都無法真正解釋復雜的人類世界,阿克洛夫理論中的“劣勝優(yōu)汰”一般只是階段性現(xiàn)象,并不總是如此,特長班問題也一樣。盡管逆向選擇在局部仍在進行中,但也有很多學校的領導和教師拒絕了這種特長班,他們不愿把人的教育異化為動作技能的無意義簡單重復,而堅持在完成正常教學任務的前提下通過選拔來培養(yǎng)選手。他們對特長班的抵制實際上是對教育理想的堅守,這一堅守正應了馬云那句話:理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他們中的許多人帶領學生確實在技能賽場上取得了不輸于特長班學生的成績,這說明即使從最功利的角度出發(fā),按照公認的教育規(guī)則開展教學活動也不是最糟糕的選擇。
錢理群曾經描述過“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的形象,說他們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那些創(chuàng)造了“檸檬市場”、用劣幣驅逐良幣的領導與教師大概就是這樣一群“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在他們眼里,只要能夠利己、利校(本質還是利己),那些教育理想、教育原則、教育目標都可以放棄,哪怕以教育之名行反教育之實都無所謂。可以說,當他們做出拋開教育標準、放棄教育原則的決策時,他們已經不再是教育學意義上的教師了,哪怕用教育學以外的觀點來看他們異常成功。
之所以一再強調“教育學意義”,是想說明在教育現(xiàn)實面前教育學一直都很無奈。它無法解決諸如異化的特長班這樣的實際問題,但它仍然不失為一名教師最有力的思想工具。我們應該像曾子一樣不斷自省,只是不要再問“與人謀而不忠乎”這類問題,而是去問“我所做的真的是出于當初的教育理想嗎?我真的是為了學生的人生成長嗎?在與現(xiàn)實妥協(xié)之后我還能為學生做些什么?”有了這些關于絕對教育標準的反思,我們才能對得起“教師”這一稱號,才能在現(xiàn)實的各種羈絆面前真正抬起自己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