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代的金石學興起,引發了一場古文碑版搜尋考證熱潮,這也使人們對“二王”正統的書法有了新的思考。在阮元“南北二論”的影響下,北朝碑版進入了書家的取法視野。包世臣(1775-1855)便是一位積極探索如何學習和取法北碑的先行者。
據包世臣自述,五歲時,他便由父親抱坐在膝上學習句讀,7歲學習《孟子》等書。可在書法上,他卻并不靈光。15歲時,他連應試小楷的筆畫尚不能寫平直,以書拙聞于鄉里。其后,他多方向人請教,并日日以指畫席,刻苦訓練。然而,不得方法的勤奮并沒有換來收獲,后來學習了3年的懷素草書,卻仍無所得。直到嘉慶四年(1799年)冬,25歲的包世臣聽從邑人翟金蘭的建議,開始改學蘇軾。蘇體字形肥厚,學習者易得其貌。果然才兩個月,他便寫得有模有樣了。從結構獲得突破的包世臣信心大增,并逐漸探索出了一套學習楷書的方法。這分為三個層次。
首先,雙鉤唐碑,以得間架。
臨摹經典,是學習書法的唯一途徑。臨摹又分臨和摹兩種。所謂臨,是指將學習的對象置于一旁,對照著臨寫;摹則是指用透明的紙蒙在范本上鉤摹。在鉤摹的過程中,要求學習者精神集中,能做到“纖毫畢現”,其精力的耗費遠大于臨寫。然而鉤摹也有它獨特的優點,學習者可以在鉤摹中,近距離地體會原作的氣息,感受經典法帖的結構和布白。北宋的《淳化閣帖》便是鉤摹范本的濫觴。其后官私刻帖日益增多,風神卻與真跡愈趨愈遠。因此包世臣在鉤摹版本的選擇上要求選尚有鋒芒者為最佳。“學者有志學書,先宜擇唐人字勢凝重,鋒芒出入有跡象者數十字,多至百字習之,用油紙悉心摹出一本。”
鉤摹之后,“次用紙蓋所摹油紙上,張碑臨寫”,這種將紙蓋在雙鉤好的油紙上,對著原帖臨寫的方式的優點便是紙下有雙鉤本,以節度其手。這在今天的硬筆描紅中也常常使用。其關鍵在于選擇少量的字,重復練習,做到爛熟于心。目的在于使初學者不斷調整自己的書寫習慣充分與古人相契合。這要求學習者持之以恒,正如包世臣所講“約數百過”。第二,大小轉換,心手合一。
米芾《海岳名言》中云:“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對于這一觀念,包世臣提供了具體的學習方法。“約以百過,意體皆熟,乃離本展大加倍,盡己力以取其回鋒抽掣盤紆環結之巧。又時時閉目凝神,將所習之字,收小如蠅頭,放大如榜署以驗之,皆如在睹,乃為真熟,故字斷不可多也。”包世臣認為字無論展大或是縮小,皆要講求字形精熟,即是結構空間的熟練駕馭。在許多碑帖前,文人也往往會仿照原碑的形制作一塊縮小的拓片風格的書作,以顯示自己書法大字縮小,能自如轉變的本領。
第三,上追北碑,以取廣博。
有了唐碑基礎后,包世臣強調上追北碑的必要性。這源于他書法理論認知和創作實踐上的雙重改變。在思想上,包世臣受阮元北碑南帖論的影響,開始關注收集著錄北朝碑板;在技法上,受鄧石如的影響,自然也注重北朝書風。他認為:“進求北碑,習如前法,以堅其骨勢,然后縱臨所習之全帖,漸遍諸家,以博其體勢,閉其變態,乃由真入行。”學習北碑,最重要的便是學其“骨勢”。“骨勢”含有兩方面的意思,一是骨力,北魏結字方正,再加上后期的鑿刻,轉折處往往形成極為清晰的銳角,顯得勁峭挺拔;二是字勢,北碑因其鑿刻的環境和位置,鐫刻者為了方便鑿刻,導致字勢向右上傾斜,顯得極有精神。這種典型的北碑風格后來隨著“二王”書風正統性的確立,慢慢被人遺忘。北碑傳世較多,傳拓較少,因此精神風貌保存更為完整,風格類型也極為豐富。取法北碑,正在于博其體勢。
包世臣作為倡導碑學的代表人物,在自述學習經歷時,展現了一個天資平庸,對帖學書法強調用筆缺乏感受力的形象。當時,傳統帖學強調用筆,因勢成形,這對缺乏這方面感受力的包世臣而言是難以把握的。然而他并未因此放棄,而是不斷尋找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他從蘇字和雙鉤《蘭亭序》上獲得了結構的突破,找到了自己書法學習的門徑。后來他又受到鄧石如“字畫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透風,常計白以當黑,奇趣乃出”的指導,并運用到北碑的學習中。需要指出的是,包世臣楷書上過分注重結構,也影響到他在行、草書方面的學習。注重字形結構,用筆靈活性不足,便與行、草書體流而暢的內在要求相違背,這也是包世臣在行草書上并未取得成功的原因。清代行、草書處于相對弱勢,也有這方面因素。值得肯定的是,包世臣注重字形結構,也強調點畫的質感,打破了書壇一味學趙、董的帖學風氣,是為碑學的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