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觀念的培養：在歷史進程中理解全民族抗戰的形成

廣西南寧二中 張協力

2017年10月，筆者參加了由南寧市教科所組織的、以“時空觀念在歷史教學中的滲透”為主題的教學研討活動，所授課例為《抗日戰爭》。以下詳細論述了如何在具體的教學內容中培養學生的時空觀念,以及時空觀念在學生認識、理解歷史過程中的價值。

一、在歷史的進程中審視核心問題

抗日戰爭是一場發生在前現代國家與現代國家之間艱苦卓絕的戰爭，全民族抗戰是中國能夠堅持14年，并最終取得勝利的根本保證。“全民族抗戰”指國共兩黨團結合作，國內各階層、各利益集團、海外華僑團結一致，抵抗外來侵略的抗戰行動。它既是一種抗戰意識，也是一種抗戰策略。

如果不回到歷史的時空現場，我們似乎很難看出這場“全民族抗戰”的價值，只有當我們把這一歷史現象放入近代中國反抗外來侵略的歷程中加以考查時，它的價值才能凸顯出來：

1841年，第一次鴉片戰爭期間，廣州一帶不少民眾充當英國軍隊后援，或背送彈藥，或刺探情報，或參與作戰。

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行動中，參與攻占天津和北京作戰行動的不僅僅是外國人，還有不少經過相當訓練的中國士兵。天津、北京的眾多平民百姓或成群地求助于聯軍保護，或大批幫助聯軍翻墻進入皇城，或充當刀斧手替聯軍砍殺，或送挽聯痛悼死去的外人，送錦旗稱頌聯軍功德無量。

——楊奎松《“鬼子來了”：現代中國之惑》

近代以來，國家、民族觀念的傳播經歷了漫長的過程。近代日本入侵中國，“中國非國”“支那人沒有立國的資格”。抗日戰爭時期，隨著民族危機的加深，百年來四分五裂、一盤散沙的中國，經過“全民族抗戰”才一步步走上了統一、獨立和強盛的道路。那么，這場“全民族抗戰”是如何形成的？在歷史的進程中理解“全民族抗戰是如何形成的”這一核心問題，不但能理解全民族抗戰的價值，還能理解近代以來中華民族的偉大覺醒與抗日戰爭勝利的原因。

二、凸顯歷史進程中的重要時空節點

抗日戰爭的歷史進程相當復雜，與“全民族抗戰”相關的因素也非常多，教師要凸顯一些重要的時空節點和相關因素，引導學生在時空中理解這一歷史現象的形成。

（一）1936年的西安：來之不易的全民族抗戰——中國共產黨的犧牲

在日本侵華一日緊于一日的形勢下，1936年的西安事變再次將中國推到內戰邊緣，事變的直接起因是國共沖突，中國共產黨在這場事變中態度顯得至關重要。12月13—21日，西安事變發生后的短短數天內，中國共產黨中央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兩個決策：

材料一：以西安為中心的來領導全國，控制南京……要求罷免蔣介石，交人民公審……把蔣除掉，無論在哪方面，都有好處。

——1936年12月13日 中國共產黨中央政治局會議

材料二：爭取蔣介石……停止討伐西安、與紅軍聯合抗日……在上述條件有相當保證時 ，恢復蔣介石之自由,并在上述條件下贊助中國統一 ，一致對日。

——1936年12月21日 中國共產黨中央致電周恩來

如何看待西安事變發生的第二天（12月13日）中國共產黨會議的決策？我們回顧十年來國共關系大事，如“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圍剿根據地、追剿紅軍等，國共雙方可以說是有血海深仇，中國共產黨對西安事件的第一反應也在情理之中。而從材料二可以看出，中國共產黨的態度很快就出現變化，最終促成了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同時，七七事變后發布的《中國共產黨中央為公布國共合作宣言》表明，中國共產黨在革命理想、革命方式、政權、軍權等方面做出了巨大的犧牲與讓步。學生可以通過材料理解，日本侵華的特定時空背景要求中國共產黨必須對目標進行取舍，將長期目標——實現共產主義，與短期目標——趕走日本侵略者相結合。

（二）1937年的淞滬：實力懸殊的全民族抗戰——中國國民黨的轉變

盧溝橋事變后，日軍進攻中國東部中心上海、南京，淞滬會戰爆發，全面抗戰開始了。抗戰之初，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采取的是防御戰略。

材料三：“要嚴密縱深配備，強固陣地工事”，“要不怕陣地毀滅，不怕犧牲一切”，“我們已移至滬戰最后一線，大家應抱定犧牲的決心，抵死固守，誓與上海共存亡。”

——1937年10月28日 蔣介石松江召開軍事會議

盧溝橋事變后，蔣介石決定拒和、應戰，顯示了中國軍隊、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堅強不屈的精神，打破了日本侵略者短期內速勝的美夢，但蔣介石未能正視中日之間的軍事差距，單純防御，將幾十萬軍隊集中于上海、南京，與軍事力量占絕對優勢的日軍硬打死拼，大量消耗了中國軍隊的有生力量。1937年的淞滬會戰失敗，迫使蔣介石對抗戰戰略做出反思：

材料四：“抗倭制勝之道，在時間上作長期抗戰，以消耗敵力；在空間上謀國際之干涉，又使敵軍在廣大區域，留駐多數兵力，欲罷不能，進退維谷，此我之基本主張，萬不可稍有動搖。”

——1937年12月1日 蔣介石日記

面對嚴峻的形勢，國民政府決定從防御戰轉為持久戰，以空間換時間。國民黨在特定的時空中對空間目標進行了取舍：1937年11月20日，國民政府正式發布遷都宣言，遷都重慶。南京失守后，蔣介石發表《告全國國民書》：“中國持久抗戰，其最后決勝之中心，不但不在南京，抑且不在各大都市，而實寄于全國之鄉村與廣大強固之民心。”對以上材料的理解，有助于培養學生這樣的認識：歷史中人物的一切決定都是在特定時空中進行的，后人所看到的歷史現象都不是獨立于時空之外的。

（三）1941年的四川與河北：艱苦卓絕的全民族抗戰——中國農民的選擇

20世紀以來，世界戰爭進入了“總體戰”時代，國家為了支撐長期的大規模戰爭，需要動員全社會所有的人力和物力資源。隨著東部大片領土的淪陷和政府西遷，國民政府最主要的經濟來源隨之阻斷。傳統中國農民占中國人口的絕大多數，全民族抗戰離不開中國農民的支持，中國抗戰也激發了“全國之鄉村與廣大強固之民心”。

材料五：“1941年下半年到抗戰結束，中央政府從四川征用的糧食數量占國民政府整個統治區征糧總量的1/3。……在四川征召的青年男子多達256萬人，約占整個國民政府統治區征兵總數的18%，……在四川，為了公路、河川等交通的設施修筑，共動員了民工250萬人以上。”

——[日]笹川裕史、奧村哲：《抗戰時期中國的后方社會——戰時總動員與農村》

抗戰時期，四川省的人口中有70%從事農業生產，農民為抗戰提供了大量糧食、兵源與勞力。1941年，日軍入侵印度支那、緬甸，封鎖了中國接受外援最重要的通道，國民政府的財政陷入危機，擁有戰時陪都重慶的四川，負擔尤為沉重。

材料六： 1941年初的一個黎明，一隊日偽軍把河北豐潤縣的潘家峪團團圍住……逼問八路軍的去向。潘家峪人寧死不屈，拒不回答。喪心病狂的日軍就用機槍、手榴彈進行瘋狂掃射。

——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

為什么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根據地的農民愿意支持抗戰、走向戰場？美國《時代》記者西奧多·懷特曾這樣寫道：“（共產黨）真正把農民作為一個人來對待，征求他的意見，讓他投票選舉地方政府，讓他組織自己的警察和憲兵；給予他權力，讓他決定自己應繳納多少賦稅，讓他自己決定是否減租減息。這個農民就會變成一個具有奮斗目標的人。”正是因為共產黨通過給予農民尊重、政治權利和減免賦稅的有效動員，飽受日軍殘害的農民紛紛加入抗日救亡組織。到抗戰后期，敵后抗日根據地已經成長為擁有65萬軍隊、220萬民兵、9200萬人口的抗日力量的中流砥柱。

三、在特定的時空中理解歷史的復雜性

但是，歷史是復雜的。在國民黨征兵的過程中，我們又看到了這樣的現象：

材料七：1941年9月13日，四川三臺縣中興鄉十六保農民梁尚志、梁光文“為拒服兵役”，持刀將上門征兵之壯丁隊隊丁蘇延奎砍傷。

——轉引自陳廷湘：《戰時特殊利益空間中的國家、基層與民眾——從抗日戰爭時期兵役推行側面切入》

這樣的現象是否意味著農民不支持抗戰？從材料本身看，農民拒服兵役，甚至將征兵隊員砍傷，似乎抗戰意識薄弱。但歷史事件本身并不一定能反映歷史的真實，只有將歷史事件回歸到特定的時空中，才能對歷史事件有深刻的理解。農民的行為，有著深刻的歷史原因。

材料八：在（四川）長壽縣，擁有450千升佃租的大地主，繳納田賦僅占其總收成的3%余。而高縣只有1千升收成的自耕農的田賦額卻占總收成的13%余。

1940年11月，（四川）江北縣水土鎮第9保保長范錫彬有七個兒子，五人符合甲種壯丁選拔標準。按照法律規定，其中三人必須服兵役。然而，該保長仗著自己的權勢，連一個兒子都不送出，反而從保內抓走了十余名壯丁。

在遼闊的國土上，“全民族抗戰”呈現出復雜的生態。對生活在偏遠閉塞地區，遠離前線戰火，又沒有接受過近代教育的農民來說，安土重遷，不求發達，但求闔家平安是中國傳統農民的自然狀態。抗戰給農民帶來沉重負擔，國家利益又顯得遙遠而抽象，他們能切身體會到的，只有饑餓、貧窮與社會的不公正。國民政府無法有效動員農村資源，這給全民族抗戰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我們要將人物與事件放在時空中，透過事件的表象去挖掘這個時代的深刻背景。1941年四川農民對兵役的抗拒是在特定的時間（1941年日軍封鎖中國物資補給通道，四川戰時負擔徒增）與空間（交通閉塞、遠離前線、腐敗叢生的農村）中發生的。通過這一現象，可以折射出國民政府對農村動員力之薄弱，也能顯示近代以來，廣大農村地區教育、輿論信息的普及程度、交通條件仍十分落后，國家理念很難在農民的意識中得到滲透。農民表現出的“抗拒”“麻木”，歸根到底，是當時的中國還僅僅是一個“前現代”國家。

四、反思基于時空觀念的歷史教學

“全民族抗戰”是高中學生耳熟能詳的概念，在教材的敘述中，全民族抗戰的形成、抗日戰爭的勝利，似乎都成為一種歷史的必然，而漫長、復雜的歷史演進過程卻被掩蓋了。處于歷史時空中的人所面臨的往往是多種選擇，每一種選擇都可能帶來迥異的結果。“全民族抗戰”是不同利益群體在特定時空中不斷博弈的選擇，它的形成過程不僅涉及國共兩黨的政治智慧和近代中國民族、國家觀念的覺醒，也與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世界局勢息息相關。將這一復雜性揭示出來，學生才能理解“歷史何以至此”，而非“歷史本來如此”。

歷史的復雜性還表現在，抗戰期間，中國共產黨、國民黨、農民的表現分別受歷史“短時段”與“長時段”因素的影響。近代以來，中國社會發生急劇變化，但各地變化速度很不一樣，全國形成兩個不同的“世界”：以京師和通商口岸及其影響輻射區為一方，以廣大的內地為另一方。兩個世界的劃分，在近代史進程中恐怕是長期存在的。要把同一時間下廣大的空間所處的不同歷史進程揭示出來，這樣不僅有利于學生理解抗戰的艱難與勝利的意義，也有助于學生理解近代中國經濟、政治結構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