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東北鄉”對莫言小說創作的影響

周麗霞

（吉林廣播電視大學樺甸分校，吉林 吉林 132400）

“高密東北鄉”第一次出現在莫言的作品中是在《白狗秋千架》當中，這里面的“高密東北鄉”的原型取材于他的故鄉山東省高密縣東北鄉，這個原型不管是在地理位置上還是在人土風情上都有著自己的獨特之處。此外，《紅高粱家族》、《生死疲勞》、《豐乳肥臀》、《檀香刑》等作品都有“高密東北鄉”的影子，在這些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莫言在追夢的過程當中，經歷了對自己生活的厭惡、逃避、守望、回歸的過程。思想變化的過程也是情感遷移的過程，更是精神蛻變的過程。在眾多的作品當中，最集中、典型反映莫言追夢的軌跡即是他對“高密東北鄉”的描述軌跡。

一、高密東北鄉傳統文化對莫言的影響

1、高密東北鄉傳統文化對莫言的熏陶

莫言從農村走向城市的過程，從根本上來說是人生角色的轉變過程。自小受到的是農村文化、農村環境的熏陶，但是在他走入城市后，他的思想和認識又在城市中受到了新的洗禮，農村和城市這兩種文化在他內心的世界中沖撞著，形成了城鄉相結合的二元文化心理結構。正是因為這種雙重的心理結構，使莫言在面對鄉村人和城市人的時候都沒有辦法融入群體當中。精神皈依的喪失使莫言產生了歸屬感喪失、漂泊不定的痛苦感，而這種痛苦感放大之后就更加重了其心理上的障礙。在心理封閉和扭曲的壓力下，莫言將自己這些情感發泄到文學的世界當中、發泄到了他的“高密東北鄉”當中。

高密東北鄉的民間文化，尤其是鬼神傳說對莫言有很深的影響。莫言的作品《紅高粱家族》中，將墨水河和紅高粱比喻成了生命的圖騰，將其定性為護身符和傳統精神。莫言的內心對水充滿著恐懼，而這種恐懼也在其作品當中有了充分的體現，例如《罪過》中福子的溺水而亡、《秋水》中毀滅鄉村的水災。水災在他的作品當中成為了災難和不幸的征兆，但是不可避免的水災在鄉村文明的形成階段是不能缺少的，墨水河正是莫言筆下“高密東北鄉”的生命起源。

高密東北鄉的墨水河生命力旺盛，在莫言的心里也是母親的象征，它對故鄉的強健、堅韌精神作出了最好的詮釋，莫言作品中有這樣的字句：“在墨水河里泡個三天三夜”的人就能將靈魂和肉體凈化。墨水河是故鄉的母親之河，它在奔流不息的流淌中孕育出了莫言筆下的“我爺爺”、“我奶奶”等奔放的、自由的、強悍的生命力，而墨水河所體現出來的色彩也正是成就了莫言筆下“我爺爺”、“我奶奶”人生的底色。

莫言作品中的“我奶奶”，在高密東北鄉這個土地上是一個傳奇的人物：她是一個抗日英雄，更是個性解放的先驅人物，婦女獨立的典型人物。她勇于和黑惡的勢力作斗爭，也敢于和傳統的思想和文化做斗爭，也正是“我奶奶”這樣的人物獨自一人撐起了酒坊。他筆下的“我奶奶”可以說是雖死猶生，她的死同樣綻放出了美麗，她的一生是對生命最完好的詮釋。在莫言看來，“我爺爺”、“我奶奶”正是在高密東北鄉這片土地上生命活力的最高體現，這些強悍的生命力，無疑不是開拓精神的一種，這些也正是當代民族品質當中所欠的精神。在高密東北鄉紅高粱是非常普通的農作物，而正是這種普通的農作物將高密人緊緊的聯系在一起，在困難時期紅高粱養活了高密人。也因為紅高粱，才有了“我奶奶”那最原始的力量和沖動、有了更加激昂的活力。“我奶奶”的一生像極了熟透的紅高粱，迸發著生命自由的欲望。

2、高密東北鄉的歷史及現實生活環境對莫言的影響

高密東北鄉在莫言的心里是一個永遠的痛，在高密東北鄉莫言看到了人們的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所以莫言對這片故鄉的感覺是既愛又仇恨的。作為農民出身的莫言，他對高密東北鄉這片土地充滿了仇恨之情，正如他曾經所說過的“如果我有一天離開了這塊土地，我決不會再回來。”故鄉給他的壓抑和厚重的感覺更多于愛。

高密東北鄉的莫言，無愛、孤獨、禁錮，那些苦痛的人生經驗讓莫言和外界形成了互相對立的叛逆性格。這獨特的個性氣質主要表現在他的沉默寡言、感情細膩、孤寂內省。高密東北鄉這片黑土地上，到處彌散著沉重和蒼涼的氣息。在這氣息下形成的那些不平等、非同尋常的人際關系，讓人們過早的屈服于生活，但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仍舊有一些人頑強地堅守著自我，正如莫言筆下的那些生命，在夾縫中尋求渴望著的自由的生命狀態。

從莫言的作品中我們看到了朦朧感、魔幻主義的色彩，但是這些色彩中還無處不透露著束縛感。如在莫言的作品《鐵孩》當中，在孤單和饑餓中掙扎的孩童，最后選擇的食物竟然是鐵。可見童年階段所形成的思想和情感是導致其作品超越現實的主要原因。莫言出身農村，但是卻急切的想要跳出農村。莫言的早期創作動機與其他的作家很相似，功利性和世俗占據了主要的地位，他最初的目的就是用寫作去改變命運，讓自己吃飽飯，走出農村。

莫言的文學之路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他是在受夠了高密東北鄉的苦痛后，逃離到了城市，但是在城市中他看到了缺失，甚至是更加空虛的精神世界。剛從那片苦悶故土逃離的莫言，又進入了另一個輕浮的世界。這與莫言之前所幻想的城市完全不協調，于是就更加激起了莫言記憶深處的那絲對故土的真情，剛剛逃離農村的他又想再次回歸到故土當中。

在莫言的作品當中，“高粱”和“紅色”都是對生命激情的最高比喻，紅色的高粱海里面演繹著主人公敢作敢為的生命激情，他們骨子里的野性和叛逆沖破了道德的枷鎖，不斷迸發出生命的火花和活力；他們身上那種生命活力升華了人們對生命的認識，不斷洋溢著無所畏懼的精神。紅色高粱地里所演繹的正是強悍的生命，這樣的生命力是對民族精神的召喚，這里面傾注著莫言的父輩們狂歡和野性的原始生命力。野性高粱地里演繹的是對封建桎梏和枷鎖的擺脫，也是對絢麗多彩的愛情的描述。莫言筆下的高粱地是野性的、是自由世界的象征，這里有著自由的愛情，有著強悍的生命活力。這些敢想敢做的作風在莫言的作品《紅高粱家族》中有著最好的體現，在狂野的高粱地里，上演著一幕幕愛恨情仇的故事。

二、文學文本中高密東北鄉對莫言小說創作的重大意義

1、高密東北鄉對莫言筆下生命描寫的重要性

莫言作品當中對于“生命”的理解和感受與我們印象里的有很大不同。莫言在他的作品當中有泛濫成災的生命，也有百折不撓的生命，有《豐乳肥臀》里母親含辛茹苦的拉扯生命的艱辛，也有《紅高粱家族》里面生命的忍辱負重，這些生命的寫照到底是來源于何處？

很少有作家能夠在自己的作品中出現這么多生命的寫照，但是在莫言的筆下，從植物到動物，從川流不息的墨水河到天空中高懸的日月，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他將看到的一切都賦予了生命的活力。這些生命或活的張揚、或活的火辣，而這些真實的生命原型就是來源于莫言的故鄉—高密東北鄉。“高密東北鄉”特殊環境造就了厚重的生命意識，而這種生命意識深刻到了每個高密人的骨子里。莫言最初創造“高密東北鄉”就給其賦予了生命的內涵，那些充滿苦難的故事里無處不奔涌著強悍的生命力，而秋水、純種紅高粱等都是他為了體現生命的著意渲染。封建社會對人權、對生命、對自由以及尊嚴的掠奪和踐踏，猶如一副副沉重的腳鐐讓高密人感到生活和生存的艱難，而在這樣惡劣的生存環境下高密人堅強的活了下來，為了生存高密人和天爭、和地爭，他們時刻守護著高密這片土地。生命就像一棵樹，縱使在成長的過程當中有著無數的挫折，終將長成參天大樹。高密人對于生命的捍衛和尊重成為了他們共有的精神文化。例如《豐乳肥臀》當中上官魯氏就將上官家的人比喻成了韭菜，這樣的比喻正驗證了莫言對生命的理解：人，有時卑賤如土，同時也正是因為這種備件，才能夠像韭菜一樣有著旺盛的生命力，生命也就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強化。這些對生命的厚重理解來自于“高密東北鄉”的文化，更來自于莫言在“高密東北鄉”生活期間對生命的體驗。

2、高密東北鄉對莫言筆下感情激蕩的重要性

愛在人的一生當中是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是生命生生不息的前提，愛的自由是實現生命傳承的真諦。莫言筆下的“高密東北鄉”是非常奇特的，而“高密東北鄉”所孕育出的愛情故事也與眾不同。莫言作品當中愛情是非常靚麗的一道風景線，而大多數女性形象都是通過愛情故事來進行塑造的。在他作品中情愛是讀者領域小說真諦的一個重要渠道，透過情愛讀者能夠窺探到更多被隱秘起來的東西，這里面包括對愛情自由的贊頌、對勇敢追求愛情的女性的膜拜。

在莫言的筆下，“高密東北鄉”的鄉村愛情故事和其他作家的風格迥然不同，他對愛情描寫的筆鋒更傾向于奔放和熱情，這些感情的激蕩，更多的是對身體自由的肯定。莫言小說里的女性是豐滿、健康和充滿生命力的，她們大多敢愛敢恨。有《紅高粱家族》里“鮮嫩茂盛”的奶奶，有《檀香刑》里面風流美人孫媚娘，也有《豐乳肥臀》里面健康美麗的姑娘們。但這些充滿生機和活力的女性卻缺少著生機盎然的丈夫。在莫言的筆下，這些美麗的尤物是必須和熱血男兒之間有著生命的撞擊的。于是有了“我奶奶”和心儀男子的高粱地里的野合，有了孫媚娘見到縣太爺之后的失魂落魄，有了上官魯氏的錯綜情愛史。但是不管如何，她們都在追求著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就是莫言筆下的女性形象。這就是來自高密東北鄉的那些自由的思想激蕩。

三、兩個讓人“糾結”的高密東北鄉

莫言有兩個高密東北鄉，一個是現實當中的高密東北鄉，一個是文學意義上的。但是二者有著一定的聯系又有著一定的區別。

1、兩個讓人“糾結”的高密東北鄉之間的聯系

現實當中的高密東北鄉養育了莫言，他出生在那里，生長在那里，小時候喝的是高密東北鄉的水，吃的是高密東北鄉的糧食。這里有莫言的童年和青年的時光，他在高密東北鄉這片土地上成長、戀愛、結婚，這片土地上有著自己最真摯的友誼。而莫言文學當中的高密東北鄉大部分都是取材于現實的高密東北鄉上所發生的故事，很多的故事原型是莫言進行改造后的親身體驗。同時莫言還將現實當中高密東北鄉當中的石橋、花草樹木移植到了文學的高密東北鄉當中，所以從這個層面上來講，這兩個“糾結”的高密東北鄉實際上是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的。現實當中的高密東北鄉簡單點的來說就是莫言腦海當中所形成的創造的源泉和舞臺，不僅養育了莫言，同時還養育了莫言的文學。

2、兩個讓人“糾結”的高密東北鄉之間的區別

但是這兩個高密東北鄉又有著一定的區別，例如在莫言的作品《生死疲勞》當中描寫了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到高密東北鄉中心廣場上迎接新年，而在現實當中的高密東北鄉是沒有這樣一個廣場的，這其實是莫言將別處看到的迎接新年的情景移植到了高密東北鄉當中。并且這樣的移植還有很多，所以說莫言作品當中的高密東北鄉與現實當中的還存在著一定的區別，是不能完全等同的，這個區別可以稱之為現實和文學作品的區別。《紅樹林》講述的是三個同窗好友相伴成長，但是隨著改革開放面對各種誘惑有的貪贓枉法、有的兩袖清風的故事。故事里那個美麗而又淳樸的珍珠姑娘從高密東北鄉闖進了城市當中，歷了種種困境后勇敢的接受了命運的挑戰。《紅樹林》當中的故事場景并不都是真實存在的，而為了文學的需求莫言以第一人稱展開敘述，是一次非常大膽的嘗試。《豐乳肥臀》最初的寫作靈感來自莫言在地鐵口看到的拾荒母親喂奶的情境，并不是取自于高密東北鄉，而之所以將其融入于作品當中也正是為了文學的需要。莫言早期作品當中的場景幾乎都是來自他自己對高密東北鄉的體驗，而他的后期作品創作的時候場景、故事等大多是移植別人的。實際上莫言很多的文學作品中的高密東北鄉都是經過擴展、加工、變換而來的，這和真實的高密東北鄉又有著很大區別的。莫言以自己的故鄉為根本，通過加工、想象，創造出了自己的高密東北鄉，而在高密東北鄉當中莫言有著全部的掌控權。

結論

身上烙印著農村文化的莫言，在城市中蹣跚而行，沒了方向、沒了希望，心靈無法平靜，也無法得到歸屬感，只能獨自繼續艱難前行。20世紀80年代，長久離開故土的莫言，在穿越了思想和精神的漂泊后，用急切渴盼的聲音呼喚著，召喚著堅韌的故土中那純凈和自由的生命韻律。在高密東北鄉生活的20年間，莫言一直被貧窮、苦痛侵蝕著，雖然后來他走出了高密東北鄉，但是踏上城市后空虛卻席卷而來，于是莫言在糾結中期盼著回歸。高密東北鄉是莫言創作的最大平臺，這種創作優勢是其他作家無法比擬的。來自高密東北鄉的素材和曾經的生活經歷時刻撕扯著莫言回歸的糾結之心，這種撕扯猶如陳香的紅高粱酒，越品越沉醉，莫言寫的高密東北鄉越多，他就對他越加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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